副将去打听柳芙的身份, 倒是没费什么事。
柳芙是从挂有“荣国公府”字样牌子的马车上下来的, 自然知道是荣国公府的人。加上, 她去的地方是齐家医馆, 只私下稍稍打探一下, 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打探了消息回去后, 副将如实禀告了叶千荣。
叶千荣没说什么, 只淡淡点头道:“我知道了。”
当年他被叶家赶出家门的时候,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年纪,虽说不算小了, 但那时候的他,其实也还是一个脆弱敏感的少年。
同一年里,他相继失去了三个亲人。
胞出的姐姐, 他的姨娘, 还有父亲。
父亲在的时候,有父亲护着, 他们姐弟母子万事无忧无虑。等父亲姨娘都走了, 他的嫡兄继承了爵位, 对他一再施行打压, 他便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当年没打死他, 是他命不该绝。
如今回来了,他必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他不相信姐姐当年会自缢, 也不信姐姐才走没多久,姨娘就会病逝。还有他的父亲, 他父亲的死, 肯定也有蹊跷。
而这些谜团,他会一一解开。
他会彻底查清楚当年的事情,然后替父母跟姐姐报仇。
叶千荣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厉严肃。偏他生得似他姨娘,容颜昳丽,纵然面有肃杀之色,也耐不住全城的百姓挤破脑袋就为了追着他多看几眼。
一拨拨人流从齐家医馆门口过去,柳芙望着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渐行渐远的人,叹了口气说:“就因为他回来,今天街上全是人,马车都不好走。我刚刚实在等不及,是走过来的。”
柳芙跟齐明茹抱怨。
其实更夸张点说,她是从人群中挤过来的,现在热得一头汗。
齐明茹朝门外望了眼,才说:“北境御敌的英雄,保护了不少北地的百姓,也收复了几座城池,的确是英雄。现在回京来了,受百姓们追捧爱戴,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芙挤过去,眯眼笑起来。
“我刚刚一路过来,看到追着他跑的姑娘比较多。或许,看中的不是叶将军的大英雄身份,而是那张脸呢?”柳芙想着叶千荣那张脸,啧啧叹了几声,赞美说,“长得十分俊美,你是没看到,好多姑娘追着他嗷嗷叫,还有人仍花给他呢。”
齐明茹笑着说:“那在姐姐眼里,是这位叶将军更为俊美一些,还是姐夫呢?”
齐明茹本来只是想玩笑打趣几句的,可是没想到,她这话才问完,医馆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正想用给顾晏请安来提点柳芙呢,却没想到,顾晏却朝她送来一个略微凌厉严肃的眼神。齐明茹顿时低了头去,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样问了。
柳芙并不知道顾晏就在身后,她还真的在认真思考齐明茹的问题。
双手捧着脸,似是非常艰难的做了一番思考后,才说:“我平心而论,论长相的话,其实是叶……”
“姐姐!”齐明茹实在怕柳芙会说错话,从而导致他们夫妻间产生不必要的嫌隙来,打断了她的话。
她也不管顾晏是不是警告过她,反正她就低着头走过去,福了礼道:“民女见过顾大人。”
“起来吧。”顾晏声音低低沉沉的。
柳芙跟被闪电电到了一样,立即转过身去,就看到负手立在身后的男人也正瞅着她看。
那张英俊的脸上,含着点笑意,笑容着实诡异。
柳芙暗暗抹了把汗,笑着过去挽住他胳膊,仰头问:“你怎么来了?”
顾晏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没说什么别的,只道:“知道你来了这里,今天街上人多,怕不安全,所以过来找你。”
“那你是担心我嘛?”柳芙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又说,“我又不是孩子,自己会注意安全,还需要你陪着啊?”
齐明茹见顾晏来了后,她请过安就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只有夫妻两个人在的时候,顾晏开始算账问起来。
“刚刚齐姑娘的问题,你想回答的是什么?”
柳芙一惊,忙开始装傻:“什么问题?”
顾晏望着她。
柳芙心虚,挪开目光说:“你对你的长相就这么没有自信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难道夫君还不明白,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俊的最厉害的最……”
她又转了套路,开始撒娇。
“最疼我的。”
她也不顾是在外面,直接挤到他怀里去,说:“你刚刚冤枉了我,我现在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哄我?”
顾晏拿她没办法。
“要哄你,也是回家了再哄。这是在外面,你不怕齐姑娘笑话?”顾晏宠溺的抬手揉揉她脑袋。
柳芙素来知道拿捏分寸,小作怡情,大作伤情。
“那也好。”她依了他,又问,“你不会是来接我回家的吧?我可才过了,打算今天一天都呆在医馆里。”她掰着手指头数,“一会儿明茹得考我,然后我还得跟着她一起分辨草药,还得帮着她一起照顾病人……傍晚的时候再回去。”
顾晏点头道:“我一会儿还得进宫,你乖乖呆在这,傍晚过来接你。”
柳芙就故意鼓着嘴说:“看看!看看!说漏嘴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不过是衙门的差事办完了,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而已。”
顾晏说:“行了,自己忙去吧,我先走了。”
柳芙故意装着样子朝他福个礼:“爷您好走。”
等顾晏离开后,齐明茹便拉着柳芙一道去了后院。
“还好你跟姐夫没事,否则的话,就是我的错了。”齐明茹着实捏了把汗,“往后这种玩笑,可不能开了。”
柳芙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其实我跟你姐夫的感情,挺深厚的,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伤着情分。别说今天你提醒了我,我没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了,我会说的也是他好。”
齐明茹笑着:“姐夫待姐姐真好,我都羡慕你了。”
“那你也赶紧找一个啊。”柳芙挺操心这个妹妹的。
虽说非常赞成她寻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但是若她总不存了心思去寻,也寻不到啊。日日呆在医馆里,除了能跟病人接触外,旁人都接触不到了。
“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物色物色。”
齐明茹道:“说姐姐呢,何必说我?”
立即岔开了话题,只问:“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好,那我要开始考你了。”
柳芙便知道,她这是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便也识趣。
*
叶千荣进宫面圣,陛下皇后对他大有加赏。
陛下册封他为二等大将军的职位,赐大将军府。
大康王朝,有一等上将军两位,分别称为左将军右将军,军权相互牵制。从前顾家尚未被流放的时候,荣老国公便是左上将军,而嬴王殿下为右上将军。
后来顾家被判流放,嬴王便迁升为左上将军,右上将军的职位一直空着。
直到顾家再次回京,陛下念顾家男儿于南境御敌有功,便将右上将军这个位置给了荣国公府。
而荣老国公早已年迈,陛下又不想他老人家屈尊于嬴王这个晚辈之下,便将右上将军的职位给了荣国公世子顾大老爷。
嬴王府与荣国公府,各有一位上将军,两府素来不合,军权相互牵制,陛下放心。
上将军的职位,一般都是皇亲贵胄担任。而大将军的职位,素来都是空着的,只在需要打仗的时候,陛下才会临时授予大将军之职,命他率兵出征御敌。
如今叶千荣才回京,陛下皇后便封了他大将军之职,很多人都看不懂。
叶千荣,如今已经不是叶侯府的人。他早被逐出了家门,如今不过只是一介平民。
虽则军功无数,但毕竟年纪太轻,才二十五岁。
一无身份,二无资历,才回京便受陛下如此器重,举朝文武百官都颇多意见。
但是难得的,陛下皇后似乎意见一致,便是平时敢说敢言的言官,也不敢轻易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给一个眼神,就都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叶千荣的确乃是功不可没,但是并非必须授予大将军的职位。
若说军功,顾家的大爷跟二爷,当年流放南境之地的时候,又打水匪又打南国的,难道功劳就比叶千荣差了吗?可回了京城后,两位爷的军职也是居于叶千荣之下。
论出身,论年纪,两位爷哪位不比叶千荣好。
朝堂上正议论纷纷,大太监高亚仁却凑到高宗耳边说:“顾大人来了。”
“宣他进来。”
高亚仁应了声“是”,便扬起嗓子喊起来:“宣钦差大臣顾大人觐见。”
顾晏授命钦差一职前往江南查贪腐案,回了京后,配合大理寺审理案件,彻底给每一位贪腐受贿的人都定了罪行。
贪腐的共二十八人,其中罪重被判死刑的有十二人,其余的,六人流放,十人被下了大狱。
一样样一条条,陈案总结做得清清楚楚,高宗看了后,连连点头夸赞,夸顾晏年轻有为,第一次办案子,竟然就能这般条理清晰,乃是可塑之大才。
于一众受罚名单中,看到了敏恩郡王府二老爷的名字,高宗似乎特别满意。
“把你舅舅也下了大狱?”高宗合上卷宗,笑起来,“这案子你办得好,朕心甚慰。”
顾晏忙道:“臣不敢担,乃是陛下圣明。”
高宗笑着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谦虚,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澄之,你能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这一点做得特别好,乃是为满朝文武做了一个典范。”
“当然,案子办理得也好,朕要赏你。”
想了想,高宗严肃道:“顾澄之听命。”
顾晏立即撩袍子跪了下来:“臣在。”
高宗道:“你案子办理得好,朕不能埋没了你这样的人才,年初的时候京兆尹失职被朕贬黜,大半年来,朕一直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倒是正好,你填了这个位置。”
“陛下!”皇后惊了,“此事万万不能如此草率。”
“皇后不必多说。”高宗以往都会听皇后几句,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老人家的态度却十分坚定,严肃制止了皇后继续说话后,他又道,“当年荣国公府被冤流放,乃是朕的疏忽。如今虽则都回来了,但是到底与从前不一样。朕十分欣赏你的才能,但想着你非长孙,将来国公爷的爵位也轮不到你来承袭,所以……”
“朕要另封你一个爵位,便就册封你为顾王,赐顾王府,享受亲王同等俸禄待遇。”
皇后愕然,惊得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而陛下两道口谕一下来,满朝文武更是七嘴八舌议论着,早不顾忌这是早朝,陛下还在跟前。
倒是顾晏,自始至终都十分淡定从容。
谢了恩后,陛下唤他起,他也站了起来。
高宗全程无视所有人,只对顾晏道:“你先回去,等朕拟好了圣旨,会命高亚仁亲自送去荣国公府。”
“是。”顾晏抱拳,“臣领命。”
“退朝。”高宗说了一句,起身走了。
皇后似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兀自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子来。
等帝后都走了后,满朝文武才敢离开。
一出了宫殿,就开始三五成群聊了起来。
高宗下了朝后,直接回了勤政殿拟圣旨。皇后不死心,也去了勤政殿。
“陛下,您真的要册封顾澄之为异姓王?”皇后始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
这异姓王是何等的殊荣?打从大康朝建立以来,他们嬴家是头一份。
可顾澄之如何能跟嬴王府比?当年陛下乃是不得宠的皇子,懦弱无能,前太子与诸位亲王斗得你死我活,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后来,若不是他们嬴家拼死挡在前头杀出一片天地来,哪里来如今的陛下?
嬴王府受封异姓王,乃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顾晏算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办理了一桩贪腐案,就能飞升到与嬴王府平起平坐了吗?
高宗道:“皇后来了?皇后坐。”
他对皇后,倒是一如既往爱重。
“朕金口玉言,既是说出了口,岂有自打嘴巴的道理?”他伏案书写的时候,抬眸看了眼皇后,继而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再说,顾澄之的确有才,且当年顾家遭流放,也的确是朕的疏忽。顾家男眷也就罢了,个个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吃些苦也无妨。但是皇后别忘了,大长公主,朕的亲姑母,也遭了罪。”
皇后说:“当年陛下与臣妾都与大长公主说了,请她老人家住在公主府,依旧享受公主的一应待遇。可,是她老人家坚持不肯的。如今,倒也不能全怪在陛下头上。”
高宗道:“皇后今天来,就是与朕说这些的?”
皇后望着站在龙案后面的男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她忽而想到曾经还在王府时候的那些日子。
他对自己虽则爱重,但却非男女之间的那种爱,她总觉得心中不舒服。
他是她的丈夫啊,可是他的心在哪里?
很多时候,她都希望自己愚蠢一些,凡事不要看得那么透彻才好。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了,或许心里才好好受一些。
她也并非不能容忍他宠幸别的女人,但却忍不了他爱别的女人。为了掩护顺王的母妃,他竖了多少挡箭牌?
真正面上宠幸不算真的宠幸,瞧着不算宠,却事事都为她思虑,这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
她心中恨毒了文宸妃。
她原不欲开杀戒,但是谁让宸妃竟然仅随其后生了皇子。太子与顺王,不过只差着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宸妃这个贱人,她为了可以坐上皇后的宝座,耍足了手段。
原她还差着一个月才生产,却见她生了皇子后,她竟然召了太医局的医女过去,帮她催产。
她就是不明白了,这样一个贱人,为何偏偏陛下心中就是有她?
想到曾经的那些事情来,皇后也没了好脸色,直接起身与陛下道了别,回来自己寝宫。
高宗拟好圣旨来,递给高亚仁:“你去顾家宣读旨意,不得怠慢。”
*
圣旨送达得很快,顾晏才接了妻子回府,还没来得及与自己祖父跟父亲见面说一说这件事情,宫里的圣旨便传过来了。
一家老小出去接旨,高亚仁念完圣旨后,顾家人都惊呆了。
高亚任笑着道:“大长公主,驸马爷,可有何不妥?”
大长公主道:“陛下喜欢澄之,是澄之的福气。再说,身为臣子,替陛下办事是应当应分的,怎么会有如此厚重的奖赏。”
高亚仁道:“大长公主殿下,这可是喜事,顾王殿下接旨便是。”
“那……有劳高总管跑这一趟了。”老夫人客套。
高亚仁笑着:“能给荣国公府办差事,乃是咱家的荣幸。得,宫里陛下还有不少差事等着咱家去办,咱家得走了。”
“高公公慢走。”
树大招风。
本来顾家就已经够招风的了,如今却还出了一位异姓王。
大长公主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本来自己孙儿办理江南贪腐案,就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回京后,却还受封异姓王的爵位,就更加耀眼了。
老夫人不稀罕什么王不王的,她就希望家里子孙都能好好的。
接到这道圣旨来,老夫人不但不高兴,反而急病着了。
一听说老夫人病倒了,都十分担心,匆匆跑往福寿堂。
“你们都先退下去,我有话与澄之跟小芙说。”老夫人让别人都走。
“其实我没病,就是担心你。”老夫人紧紧握住顾晏的手,“陛下就算器重你,也不能这样招摇。他这不是为你好,是害了你啊。不过现在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旨意已经下来了,你以后万事都小心着些。”
顾晏低头应着:“孙儿明白。”
老夫人又问:“如今你有了自己府邸,是怎么打算的?继续住在家里,还是出去单独过。”
其实老夫人不必问也知道,怕是要走了。
为了他媳妇,他也会选择出去过。
小两口一起过,多逍遥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