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爷回来了。”
银串儿早早便候在二门口处, 看到顾晏身影后, 她立即跑着回来, 向柳芙通风报信。
金雀儿知道自己今天犯错了, 一直低头站在一旁候着, 不敢说一句话。
今天因为小厨房炖着汤的缘故, 她便去了大厨房那边熬药。一时疏忽了些,所以就酿成了这样的大错。
若不是银串儿去找她,暗中看到大夫人身边的金玲带着府里的马大夫鬼鬼祟祟站在她旁边, 她都不知道,原来金玲今天跟她搭讪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了。
也是银串儿机灵, 发现不对劲后, 提醒了她一声,便立即回来将事情汇报给奶奶了。
这件事情是大事, 奶奶也做不得主。是爷说要瞒着的, 如今到底还继续不继续瞒下去, 还得听爷的意思。
所以, 傍晚的时候, 柳芙就打发了丫鬟去前头迎着顾晏。若是他回来了,便立即告诉她一声。
谁知道, 于归院的丫鬟还没请着爷回来,人就被金玲请走了。
小丫鬟忙匆匆跑回来, 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汇报给了柳芙。
所以, 柳芙才叫银串儿去二门上候着。
顾晏负手迈阔步走了进来,柳芙已经迎过去了。
“娘已经知道了?”柳芙问。
顾晏轻轻点头:“知道了。”
说罢,他拉着人,去榻上坐下。
“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娘骂你了?”柳芙挺心疼他的。
这事情不怪她,是她当年吃了亏。如今他帮着瞒着,却反过来要替她挨骂。
“若只是骂我几句,我受着也就是了。”顾晏冷笑一声。
“那到底怎么了嘛?”柳芙急死了。
她是急性子,凡事都希望快快知道结果。现在见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她忍不住了。
“你们都先退下去吧。”顾晏吩咐。
旁人都走了,金雀儿却没走,“噗通”一声,在小夫妻俩人跟前跪了下来。
顾晏望向妻子,一脸不解。
“这是怎么了?”
柳芙道:“事情不怪她,我也说了与她无关。可她就觉得怪她,这不正心里懊悔着呢。”
顾晏知道怎么回事了,便也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金雀儿抬头望着柳芙,柳芙笑着说:“你瞧,爷都说了不怪你了,你还不起来?”
“是。”金雀儿这才起身,“那奴婢去厨房看看。”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见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后,柳芙抱住男人手臂摇。
方才回来的路上,顾晏就在想,此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怕她更加伤心。可若是不说,那就是欺瞒,他不想夫妻间还存在什么秘密与隔阂。
所以,决定凡事都告诉她。
告诉她也不会让她为难,左右娘想让小妹的孩子养在他们名下,不管她应不应,他首先是不会应的。
顾晏将事情说给妻子听,并且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柳芙明白怎么回事后,眨了眨眼睛,沉默了。
“你别多想,好好养着自己身子才是正经。”顾晏紧紧攥住她那双手,将她小手攥在掌心,见她还是不说话,顾晏皱了眉,“你不会也有这个想法?”
柳芙道:“今天去找明茹了,明茹虽然没明确说,但是我也看得出来,怕还是不顺利。”
顾晏道:“你还年轻,先好好养着再说。这天下好大夫多得是,如果连齐大夫都不行,还有别人。”
“那万一我真的就不能生呢?”柳芙望着他,少有的严肃,“你瞧,二嫂曾经也吃了很多药,也养了很久的身子,现在还是不能怀。我就怕……怕自己跟二嫂一样。”
“就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顾晏双手稳稳扶住她肩膀,开始跟她保证,“能调理好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事。有没有孩子,这是看上天给不给这缘分,强求不得。”
柳芙盯着他那张俊脸看,见平时威严的人这会儿子信奉神明说起这些道理来,竟十分可爱。
没忍住,她笑出声来。
他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她却不合时宜笑了,顾晏有些看不懂。
“笑什么?”他问。
柳芙忙忍住。
可看着他刚刚那个样子,就是觉得好笑。忍了会儿没忍住,又捂着嘴巴笑得乐颠颠的。
顾晏就静静看着她疯。
等笑够了,柳芙才说:“也真是难为你了,为了安抚我,你把老天都搬出来了。这事乃是人为的,你怪人家老天做什么?老天爷这老人家,可不得冤枉死。”
顾晏道:“小芙,你我也算是两世夫妻了,如今走到一起,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柳芙歪头靠在他肩膀上,收起笑容来,也渐渐严肃起来。
“都听你的。”
顾晏抿了下嘴,手臂伸过去,将来揽进怀里来抱着。
*
第二日,柳芙去静心院请安,大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也问了柳芙。
当然,也说了她身子难有子嗣的事情。
叶氏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柳芙倒是蛮镇定的。
昨儿他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坏人让顾晏来做,柳芙就保证不得罪自己婆婆、不被抓住把柄就行。
叶氏目光在大夫人跟柳芙身上溜了一圈,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总之这件事情,她觉得不好。
柳芙面上淡笑着回答说:“这件事情,昨天晚上夫君已经跟儿媳妇说了。他回去后很生气的样子,我就问他是怎么了,他说……说婆婆您偏心,说您巴望着我怀不了身子才好。”
“胡说八道!”大夫人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话……这话真是老四亲口说的。”
柳芙点头:“嗯。”又道,“所以夫君很生气,晚上都没吃,倒在床上埋头就睡了。”
“他……他这是胡说。”大夫人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她何曾开口诅咒过老四媳妇?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不敢担。
“你别听他瞎说,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大夫人与柳芙解释了几句,又说,“真是不知道澄之如今这是怎么了,好似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小的时候再孤傲冷漠,但那都是对外人。对我这个母亲,可是从来不会这样。”
柳芙也道:“怕是娘您冤枉了夫君,您这样说他,他着实委屈。有可能……是娘跟夫君有十年没见,所以母子感情到底生疏了些。不过没关系,日后一块住着相处久了,会好的。”
大夫人沉沉叹息一声,也不想说这些没用的,只问柳芙道:
“你是怎么想的?”
柳芙说:“儿媳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这种大事,儿媳做不了主。娘也教过儿媳,凡事要以夫为天,要夫唱妇随,还要孝顺公婆,听公婆的话。如今婆婆与夫君意见有分歧,倒是叫儿媳夹在中间为难了。”
故作思考沉默了一瞬,她又说:“不管怎么样,儿媳都听你们的。”
这话说的跟没说的一样。
大夫人静静望着跟前的小女子,总觉得如今的她,倒是更为圆滑了。
想了想,大夫人觉得,此事还是需要与老夫人商量。
“行了,不说这些,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说罢,大夫人起身,后面叶氏与柳芙都跟着。
这件事情,大夫人是单独找了老夫人说的。老夫人听后,当即就骂了大夫人一顿。
“你是糊涂了吗?”老夫人语气十分不好。
大夫人低眉顺眼道:“娘,我知道这样对澄之他们不公平,但我这也是没了办法啊。旻姐儿也是您疼着长大的,难道,您就不希望她日后过得好些吗?”
大夫人近来糊涂了,但老夫人不糊涂。
“若她只是与续有和离,并没有做出那些龌龊的事情来,这个孩子怎么都好安置。可你也不想想,如今她肚子里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嬴家的种啊,你这样做,不是坑害澄之他们吗?”
大夫人说:“这些我也考虑过,但那件事情,嬴家也有错,他们不敢。旻姐儿是不好,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老夫人冷哼:“旻姐儿肚子里的孩子无辜,澄之跟小芙就不无辜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这烫手山芋扔给老四,日后就心安理得的过你的日子了?”
“呵呵,我算是看得出来了,在你心里,怕是只有忠孝与旻丫头两个孩子,澄之多半不是你亲生的。”
“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大夫人觉得自己冤枉,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大家都不理解,“我心里待他们兄妹三个,都是一样的,何来偏心之说?”
“既然这样,好,那孩子让忠孝小榕夫妻养着吧,记在他们名下……”
“这样不行。”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大夫人就说,“忠孝是长子嫡孙,将来是要撑起整个顾家门楣的。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叫他冒这个险惹这个麻烦?”
老夫人冷眼望着她。
大夫人有些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别开头去。
“澄之是幼子,爵位轮不到他。而且,陛下还很器重他,就算出了事情,有陛下的隆恩在,想来也无事。”
老夫人道:“我还是大长公主呢,陛下的亲姑母。你公公,是当朝驸马,陛下的亲姑父。家里的几位老爷,谁不是陛下的亲表兄弟?那又怎样?”
“天威难测!如今澄之是得宠,可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大夫人唇抿紧了些,不说话。
老夫人又说:“你可知道,离天子越近,越是危险。澄之如今得陛下器重,你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吗?站得高,若是摔着了,必然摔得狠!”
老夫人咬牙切齿。
“为了旻丫头这事儿,你先后无理取闹了多少回了?越来越糊涂!若是再这样是非不分,我便掳了你管家的大权。依我看,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如今都比你明事理!”
老夫人话说得有些重,那也是因为她太过失望的缘故。
若是旻姐儿的孩子能够留在顾家养,她会大费周章盘算着将来如何安置她吗?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先呆在静心院闭门思过半个月。这半个月的大事小情,让老二老三媳妇和小榕管,你暂时不必插手。”老夫人平时瞧着温顺,但是狠起来,也是不留情面的。
大夫人就这样被关了紧闭,对外称,却是偶感风寒,生病了。
虽则找了这样一个说辞,但是府里的人都清楚,是大夫人犯了错,被老夫人惩罚了。
大夫人乃是世子夫人,得犯什么样的错,才能被罚得这么严重……
事情很快就被老国公知道。
宅内的事情,男人们从来不管的。
不过,这回老国公倒是问了一嘴。
老夫人说了后,老国公狠狠一掌劈碎了一张桌子,愤怒难平。
“你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没想到他竟会生这么大的气,“孩子们糊涂,我不是都罚了吗?你还动怒了。”
老国公那双似是豹子一样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妻子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
“是该罚!依我看,罚她紧闭半个月,都是轻的。”老国公越想越来气,最后直接拍板说,“往后料理后院大事小事的权利,就让老二媳妇来吧,我看她就很好。”
老夫人皱眉:“你平时何曾管过这些事情?后院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老大媳妇是有错,但你这罚得也太重了些。”
老国公说:“你别废话,说那些没用的,就按着我说的办。”
“国公爷,这不对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夫人觉得不对劲。
老国公说:“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别问那么多,问得多了,对你也没好处。”
说罢,似是怕妻子会追着问似的,忙起身说:“我去前头睡,你早点歇着吧。”
*
青方院,此刻顾旭也在向妻子打听母亲被关禁闭的事情。
叶氏虽然不清楚那日祖母与母亲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她也猜得到一些,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与顾旭说了。
顾旭道:“母亲的确是为了小妹的事情犯了糊涂,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逼老四他们。”
叶氏道:“母亲怕是太想念小妹了,故而才犯了这样的错。不过,好在只是被关禁闭半个月,等半个月过去后,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的。您也放心,这半个月来,我会日日过去请安。”
“辛苦你了。”顾旭伸过手来,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叶氏脸忽而红了下,继而低了头。
顾旭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说:“叶千荣要回来了。”
“谁?”叶氏惊住了。
叶千荣是她庶出的弟弟,当年是被她兄长叶侯爷赶出去的。后来她听说,他一直呆在北境之地,带兵打仗,立功无数。
如今回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
“他……要回来了?”叶氏忽然十分害怕起来。
这些年,叶侯府每况愈下,早不是当年祖父在时候的盛况了。兄长毫无建树,家里不过就是在吃老本,几个侄子也无甚出息,若不是看在荣国公府的面上,想花钱寻个差事,怕是都难。
当年兄长对二弟的确手段凶残了些,再加上,姨娘当年与母亲也多不和睦……如今他若是回来,怕是会对叶家不利。
顾旭乃是守卫皇城安全的首领,平素与天子近臣也走得近,凡事自然消息灵通。
“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没多少日子就要抵达京城。”顾旭知道妻子心中有所顾虑,所以紧紧握住她手,未松开,“他大胜突厥,在北方建立了威严,功不可没。”
“这回回来,加官进爵,怕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但是你也不必担心,凡事还有我在。”
叶氏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她望着顾旭,眼泪汪汪的。平时强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凡事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好似一个木雕美人。如今吓着了,一副没了主意的可怜样,倒是有些小鸟依人的样子。
顾旭与叶氏,虽算不上盲婚哑嫁,但是也比那好不得多少。
成亲前,他们见也没见过几回,就更别说喜欢了。
又都是长子长女,万事守着规矩,婚后相处,难免不会单调乏味一些。
成亲没多久,顾家落了难,去了流放之地。再之后,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男人们常常出门不在家,就更别说如何好好相处了。
有了顾旭给的承诺,叶氏心中踏实了不少。
至少还有他在,她有个依靠,总不会觉得没主意。
“爷……”叶氏万分感激他,哽咽着唤了一声后,便不说话了。
顾旭亲了亲她眼睛,然后将人搂在怀里。
*
叶千荣抵京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一月里。
贵京城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天气已经十分冷了。
恰好这日,柳芙出门来了齐家医馆找齐明茹。
街上百姓闹哄哄的,整个大街都被挤满了。便是赶车的祝安说是荣国公府的马车,希望可以让一个道出来,也没人搭理。
柳芙撩开前面的锦布帘子说:“要不先停在路边吧,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
“是。”祝安应一声,赶着马车到了路边。
马车停下后,柳芙就听路边的百姓说:“是叶将军回来了,叶将军可是大英雄。大败突厥军,收复北境失地,让突厥人对咱们大康俯首称臣,别提多威风了。”
另外一个说:“而且,叶将军很年轻,如今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也不小啦,娶媳妇了吗?”
“娶不娶的,也轮不到你。”
“别说话了,叶将军来了。”
柳芙坐在马车里翻着那几本医书,等了会儿,觉得这样等下去的话,还不如自己走着去齐家医馆呢,免得浪费时间。
瞧这阵势,也不晓得得闹到什么时候。
“祝安,我走着过去,这里离齐家医馆也没多远了。”说罢,柳芙便从马车上跳下来。
这似乎是她的习惯,从小的习惯,下马车的时候,总喜欢跳着下来。
柳芙人才跳下马车,两个丫鬟跟着,她从人群中挤着往前去。
叶千荣坐在高头大马上,年轻的男子穿着玄色的铠甲。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见了。
目光追随柳芙身影瞧了会儿,他勒住马缰。后面的副将瞧见了,立即打马上前过来。
“将军。”
叶千荣指着人群中的柳芙说:“你去查一查,看看她是哪家的。”
副将目光也朝柳芙望了眼,忙应着:“是。”
叶千荣垂了眸子,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胞姐叶桃来。
他胞姐叶桃从前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下马车喜欢跳下来……平时人前装着端庄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十分活泼的性子。
这个女子,倒是与叶桃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