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落在地上打。
琏官在玄照的剑阵之下,只能堪堪避开要害,不能避开那见肉的剑。
玄照见此,不掩失望:“这难道就是你平生所学?心慈手软。你非要下山,修的就是这样的道?练一副菩萨心肠?怎么,你真要做一个俗人?”
心慈手软乃对敌大忌!
不知是痛极必反,还是话语刺激了她,琏官的招数变了。
她以前不能习南玄功,但其他功法学地够多够杂,换一副身体,灵力充沛,她更游刃有余。
琏官受的伤,她一点一点从玄照身上讨回来。
见越多的血,她的刀就越快。那身黑裙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像一只绝美的黑色蝴蝶,展翅贪婪地吸食着四下散开的血。
这些血,有她的,亦有他的。
琏官的薄刃,太快!
裴元赶来之际,她的薄刃已近至玄照的脖颈,他大喝一声:“住手!”
琏官手微颤,下一瞬,玄照的剑在她的脸狠狠地划过!
血喷溅而出。
裴元大骇,而玄照却不停,他的剑落在她的脖颈边……在那一刻,裴元闭上眼。
却听到同时的两人的闷哼声。
琏官对着玄照,当胸一刀。
两人的身上脸上都是血,血色灼红了裴元的眼,他当即瞬行过来,对着琏官:“你疯了!不,你们都疯了!”
师徒二人,刀剑相向,互不退让。
琏官的薄刃穿过了玄照,玄照的剑从她的脖颈穿过,两人只要一齐动手拔出,裴元毫不怀疑他们都会血溅当场。
“不,你们都不能动。师父,徒儿求您了,还有师妹,你怎么能弑师?”可两个人的形容,却让裴元不敢多说琏官什么。师父真的要杀她,她怎会只是受着?难道由着师父杀了她?
“师父,你就放过师妹吧?她便是夺舍,也不是从活人身上夺舍,这不是要命的大错……”
裴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动手的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阳光炽热,裴元却觉齿冷。
真的,非要如此,非要死一个?
还是,同归于尽?
*
沈朝从袖袋中出来,看到的是师徒三人狼狈的形容。
裴元跪着,不知道跪着两人的谁,或者跪的就是两个人。琏官跟玄照对站而立,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剑,就那么互相牵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没人看到沈朝怎么起禁制术。
他一手拔刀,一手拔剑。
薄刃回了琏官的手腕,那把剑则被他插在地上。
二人的血暂时止住。
玄照动弹不得,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突然飘身而出。
他静立在琏官一侧,从宽袖子撕了一段,慢条斯理地擦去黑衣少女裸露皮肤上的血。
很奇怪,经过他的擦拭,琏官的伤口都像被擦去一样,消失了。
可他每擦去一道,玄照便觉身上多一道伤口。虽然疼痛会让人麻木,但那白衣少年擦地慢,他身上的新伤就一道道长着,滋味堪比凌迟。
最后,他终于擦到了脖颈的位置。
那处不算要害,但若是拔剑偏那么一点,就能要命。白衣少年擦去琏官脖颈上的伤,玄照的脖颈亦多了两个血口。
裴元就是再瞎,也看出不对劲了:“沈朝,你干什么?这是什么邪术?”
“转嫁术。”
白衣少年向来温文,此刻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裴元无法面对这种冷漠,他没来由地心虚。想到封丘山这少年目光似刀的那一次。
现在,他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是邪修沈朝,他的修为无人知晓。
下一瞬,两人的定身术都消了。
玄照没了禁制,身上的血比先前喷地更快。裴元再顾不得沈朝了,忙上前击打师父的周身大穴,为他止血。
炙阳在头,玄照半个身子靠在裴元身上,恍惚目眩,但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他:“言洄,是你!”
“师父,您看岔了,这人不是言先生……”裴元在桐山派长大,虽然统共只见过言洄四五次,但足够他将言洄记得清楚。这两人像是像,但不会认错。从那通身的气质,便能轻易区分出来。如玉海棠跟花田,像是一码事,但他从未认错过。
“不,你就是言洄!”玄照似乎想清楚其中的脉络,所以笑得极古怪,“当年不是你给我指了道,让我去梅南山捡了琏官回来么?你说我与她有师徒缘分,将来大有可能助我得道。眼见她一日日长大,被妖魂所附!我本以为,这就是你说的助我得道的机会。之前都不是时候,但只要她在训诫堂,我总会想到办法护住琏官,杀了妖魂!可你为什么要插手,让她自行了结?又让她夺舍这一副身躯?”
玄照手指琏官,甚不解:“眼下我教训徒弟,你也要插手?怎么,后悔当年没有亲手将人捡回来带着?偏生要夺走本属于我的东西!”
“言洄,你留在世间也够久了,你到底是仙还是鬼,亦或者是魔?还是说,你也想杀琏官证道?”
“玄照掌门,你过了。”
随着玄照的血喷涌而出的,还有他周身的灵力。
玄照的杀招有讲究,之前的那些剑,每一剑都没有戳着要害,就那么让人痛着。
玄照或许想杀琏官,但他也在犹豫。
既无法下最后的杀手,他就逼迫她动手。
至于最后,是谁的刀剑无眼,那就不知道了。
沈朝没法替琏官痛,一切的痛楚,只能她生受着。
他不想让她如此,一点都不想。
可玄照刺在她脖颈上的一剑,就差一点。
若是沈朝出来地晚些,他想象不来琏官会变成什么样子。
费那么大力气,才让她重生。
她的师父却见不得她好。
沈朝看向一边的裴元:“你带他走。”
他不能保证,下一刻,他会不会忍住不杀玄照。
玄照到底是琏官看重的人,是她的长辈。他不会动手。
一直沉默的琏官突然道:“你要杀我证道?”
她居然要成为他证道的工具。
对着血肉模糊的玄照,她觉得分外陌生:“以前不是时候,现在就是时候了?”
“你的命都是我的,”对着她灼灼的双目,玄照毫无闪避,“带幼时的你回山,后来身负妖魂,你还让我杀了你……琏官,你的命从来就不由你。眼下,你受人蒙蔽,入了邪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结你这桩错。”
“我不是错,我的命不再是您的了,”琏官按着手心,掌心被按出血印,她也不觉得疼,“我的命随妖魂丢了,就当师恩已还。随着时间过去,众师兄师姐为师祖取妖丹的事实会被掩盖,可是师父,妖魂为我所灭,您看我得道了吗?言洄说我可以助您得道,您便信吗?
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做了什么不能赎罪的事,要您来了结我?您若杀我证道,只能证明您冷血无情。这些年我在您的门下,您难道都是虚情假意?这就是您的道?”
玉海棠拜师,留江镇送钱送人。
裴元拜师,南洲国的财宝亦送不少。
其他的弟子,要进这桐山派,所交自然不会少。
琏官一个孤女,为何会让玄照高看一眼?除了她本身的资质,原来还因言洄的话。
听玄照说这些,她顿生几分荒谬之感。
居然还有这样的因由。
“今日,我们就断个干净。”
“你若是待在训诫堂,我何必动手?”玄照的话对她说,眼睛却还落在沈朝的身上。
裴元扶着玄照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好了,你们都别再说了。”
这两人是不能继续打的,裴元便带玄照先瞬行回山。
*
破开的黑衣裙都恢复了,经沈朝的擦拭,琏官的身上不见血不见伤痕,只是脸色有些差。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觉得整个身体都沉甸甸的:“走,我们也回去。”
玄照受了这样重的伤,想必不会再来。他的那些问题,只能问言洄。
他们刚在宅子外打斗,那么近的距离,琏官不想瞬行。
两人慢慢地走回宅子,跨过门槛,沈朝关门。
厚重的朱漆大门合上,是沉闷的一声。
听到那声,琏官一下没动。
她一直走在沈朝的前边,一直是背对着他的。现在也是如此,她站在地上,声音都喑哑了:“沈朝,我好饿,想吃肉,能多放些酒一起煮吗?”
虽然她没有想到多放酒的是什么菜,但现在喝酒比喝茶好,她就想醉一醉,快点让今天悄然过去。
可她的记性实在太好了,玄照刚刚的话语一直在她的脑海回荡。
沈朝道:“那我去烧鸡汤,鸡煮酒,可以喝汤可以吃肉,酒就在汤里。”
琏官道好,自去自己屋里躺下。
这一躺躺到天黑,琏官是被一股酒香熏醒的,酒香夹着肉香,味道很特别。她翻身起来,头发也不打理,直接找去了有灯火的地方——沈朝惯常在的煮茶处,那烧水的炉子,作了烧肉煮酒的地方。
瓦罐盖得严严实实,沈朝见她出来,便将瓦罐放到案中央。
盖子打开,满满的一锅肉,那汤汁酒味很浓,混着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