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遇丢下驴车,飞一样在林中跑着。
雨水混着雪水,沿着眉角簌簌而下。好在银白丝线指引着他,他很快就找到琏官。
一身黑衣的少女正抱着通体雪白的小老虎,静静地站在林中,沐浴在白雾里。看他冒着雨湿漉漉地跑来,她有些意外:“找我?”
少年平复着杂乱的呼吸,点头:“我,我来找你。”
她捋着小白虎的毛儿,疑:“怎么找到这?”
林中白雾未散,妖气浓重,寻常修仙者都容易迷失方向。他呼吸乱,刚刚的脚步并不乱,目的清晰,分明知道她在此处。
“有件事一直未曾告诉你,”白衣少年抬起那只连着银白丝线的手,“亏它,我才能找到你。”这是在齐山破开封印后,将他们连在一起的线。
就现在吧,现在就告诉她。
这根线,她看不到。琏官不带丝毫情绪地应一声:“不是今日,你还想一直瞒着?”
那口封印他的琉璃棺椁符咒,她还清楚地记得。先前事多,倒是没有时间去查这符咒的来源。
少年抿了抿唇:“你受伤了。”
她明明跟平时无二:“这线会说话,它告诉你的?”
“不,它不会说话,”只是每一道伤口,他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其实,你受伤,我疼。”
此刻,他脸色惨白。
琏官细问那银白丝线的异常之处,忽然想起当日在宅子被陶郎在脸上划的那一下,他的脸色跟现在差不多。当时,她还怀疑他是不是害怕。
明明她的痛觉被抽去了,怎会应在他身上?
将小白虎塞到他怀里,琏官先取玄药服下。
此地寂静,正好方便调息,灵力运转,身上的伤口也迅速愈合。
她好,他自然就不痛了,惨兮兮的一张脸很快恢复如常。
*
瑛姑进了林子,不敢乱走,看到驴车停在路边,就在此处徘徊等待。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她松了一口气。
爬上车后,她给琏官说起之前的事:“我瞧裴仙长挺生气的……”
瑛姑心中忐忑,毕竟背着裴元说,像在告状。
她说,琏官听着,道无妨:“赶路要紧。”
车里,裴元将她怀里的小白虎接过,问:“这路上的白雾怎么还不散?”
在林中这么久,按理说她应该处置好了。
琏官让瑛姑齐遇继续赶车前行,封丘山要走两三日,不宜多生事端。她闭眼靠在车壁上,轻声道:“林中还有一只妖。”
小白虎未成人形,但妖气甚重,想来成形就这几日了。
自古妖妖可相食,幼崽更是大补之物,妖食用可迅速增长修为。
那只妖潜伏在林中,妖力更胜素芽,且妖气收敛自如。她与素芽相斗时,在突然一瞬,她才察觉到那股不一样的妖气。
可它不出来,她不确定它是在找寻时机,还是对小白虎无意。毕竟修到一定程度的大妖,对妖妖相食增长修为之法,一般嗤之以鼻。
强者对强者,相食是战利品,荣誉无二。强者对弱者,相食只是欺凌,不过尔尔。
好在封丘山几日,一路走走停停,除了雨水大雾气重,并没有其他相扰。
从山中出来,是连绵的丘陵。
因近大梁京都,早年朝廷使人修了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可以从封丘山直通京都城。
这世间,一般都是各国京都最为热闹繁华。眼下天冷雨多,尚在飘雪中,城门外也是人来人往。
裴元喜欢这里,京都城热闹,想必花街青楼也多。自花田走后,每日对着琏官,他少了很多乐趣:“师妹,行路疲累,我们不如在城中歇歇脚,过两天再上路?”
想着袖袋里的银钱,琏官喃喃道:“这里花销大。”
花销再大,灵石换的钱也够用,况且还有先前卖画的钱:“那有什么打紧,你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捉几只妖魔鬼怪。我就自便了,毕竟这里识货的人多,画容易出手。”
京都城不能白来,他得努力卖画,才能消受各样的美人。
车子进城,在他下车隐入人群后,瑛姑问:“姑娘,我们往哪去?”
他们跟前有三条道,琏官随手一指:“这边走,先找家客栈。”
客栈容易寻,遍地都是。
可走过长街数十家客栈,几乎每家都住满了。
瑛姑从一家客栈里小跑出来,笑嘻嘻的:“姑娘,听说近日摄政王生辰要到了,这城里的客栈不是住着献艺的,就是来献礼的。”还有谋士、修士、有志者聚在京中,来回疏通关系找机会,想要在摄政王处得个差事,大展宏图。
当然,更多还是来看热闹的。
往年摄政王的生辰,动静都很大。白天锣鼓喧天,游街献艺,晚上万家灯火齐亮,还有响一宿的烟火。
景山城的集市算热闹了,京都却处处是闹市。
眼下那么多人聚在此,不是为什么元宵佳节,只是为摄政王一个生辰。
瑛姑继续赶车往前走,隐隐地兴奋:“说是国主太后生辰,都没有这么热闹的。姑娘,我们一定要看看才行。”
早年大梁并没有如今的繁华盛世,受边境之扰,还要受群王割据分裂之苦。这些年,摄政王的铁蹄平了边境乱党,入朝后,他为先王献谋分化各割据城主,逐一剿杀,影响甚大。
有人想杀他害他,但更多的人,是尊他敬他。
摄政王今年,不过才三十五。瑛姑对他充满好奇:“姑娘之前送图的时候,看到他长什么样?”
什么样?
那时他刚刚从宫里回来,骑一路的马,肩头落满雪。萧捷站在屋檐下,施施然脱了长袍,慢慢抖去上面的雪。
对她瞬行至府,他并不意外。因为早前,他手下的占卜师已经算到有客。
只是修仙者到底跟寻常人泾渭分明,在知其来意后,他虽诧异,但没有婉拒,倒应了。
临走前,他邀她一起吃饭。饭后,他还送她一盒饴糖。
“那到底什么样?”
“瘦高个,头发半白,一脸疲色,额头嘴角都是纹。”萧捷有旧伤,多年勤恳用心,身体已大损。明明三十多,看着却像五六十,“眼底无光,像被榨干的行尸走肉。”
瑛姑以为听错了:“什么?”
她只好又重复一遍。
“他身为摄政王,日理万机,应当天天都累极,这样倒是寻常,”想象着摄政王一心为国忙碌的样子,瑛姑更心折几分,“怪不得他生辰这么隆重,都是他应得的。”
琏官却想起封丘山的呼延,当日他说,取内丹是给摄政王做生辰的。
一个门派的修士,千里迢迢到大梁,与一只妖纠缠多年。眼下却利用自己的骨血,费尽心思取妖的内丹,向讨伐过漠北之境的萧捷献礼。
他求什么?
这么想着,瑛姑却道:“姑娘,我去这个客栈问问。”
车停了,她打开车帘往外看,看到她所说的万福楼。
万福楼的隔壁,是一间挂着招牌的小店。
琏官又看了眼那小店的招牌,上面工整的三个字:向宛楼。
巧合吗?
瑛姑很快从万福楼里蹦蹦跳跳地出来:“姑娘,还有三间上房,不过都在顶楼。说是下雨下雪的时候,动静会大些。店小二问我们介意不介意。”反正她只是找个地打坐修炼,并不担心吵不吵。
向宛楼的招牌小,门面也低,小半嵌入地底,大门堪堪够她微低着头走进去。身处热闹的大街,门槛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明显无人问津。
她从车上下来:“那便这里了,三间上房。”
*
三间房,一人一间,小白虎跟瑛姑一间。
小白虎被琏官抱回来后,就一直没醒过。而且它怪好摸的,毛皮顺滑光亮,从后边往前面捋一捋,是毛茸茸的手感,瑛姑怎么摸都摸不够:“姑娘,它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两日成人形就会醒。”在符咒箱关起数日,能活下来运气算不错。
瑛姑却担心:“它这么小,不会化成个奶娃娃吧?姑娘,我不想带奶娃娃。”她自幼便带弟弟长大,不想再这样来一遍。
琏官一愣,没想过它会化成什么样,她看着那小白虎:“寻常化人形的妖,都是修炼了上百年有灵智的,一般都是化成少年人。”当然,化成稚童或者年迈老人的也有,少见而已。
小白虎很特别,是半人半妖。
素芽怀它时觉得有异,不舍堕胎,反倒大开杀戒吞食妖类与各类修士。兴许是素芽的洗净术有效,小秋白从腹中出来时,并没有人样,而是全然的白虎样。
现在它出生尚不足两个月。灵智未开,还未修炼过,就要化成人形了。
这也是符咒箱催化的结果,只有催化它,它才能散发妖气,将素芽给引过来。
呼延选择这么做,显然没想留下它。
“倒是个可怜的,”瑛姑顺着它的毛,“可怜归可怜,我还是不想带。”
“真是化作个娃娃,托给愿意的人养着就是。”
一颗内丹换一条命,她答应素芽留下小白虎一命,自当给他找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