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落,少年已经驱车进了那白雾之中。
骡子前的瑛姑身子被裴元定住动弹不得,但听两人起争执,眼见齐遇跑进那白雾之中,她着急:“裴仙长,你放开我,我进去把他拉回来。”
尸修修炼进步很快,隐隐有破他定身术的迹象。裴元加力按住她:“不准去。”
“这样放任他,他会死的。”争执归争执,但齐遇是个普通人。面对妖,他就是块砧板上的肉,没道理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男子冷声道:“死就死了,没人逼他。”他以为他是谁,不知所谓。
裴元在身后坐着,却跟平时的好脾气完全两样。瑛姑突然害怕起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像没认识过裴元。
怕归怕,瑛姑还是瑟瑟道:“姑娘若是晓得我们这样放任着小齐哥走,会生气的。”
……琏官,她倒是看重齐遇,有的事不跟他这个做师兄说,却与来历不明的人说。既然都是要分道而走的,她还留着他做什么?她到底要做什么?就为他做饭好吃?
罢了,谁让她是师妹呢!
看在齐遇心里记挂着她的份上,这次慌不择言,他就不与他计较了。
裴元颓然倒在车里,对着虚空随手一弹:“滚。”
解了定,瑛姑浑身松快,飞一样进了山中。
一直在车前坐着不动,可憋坏她了。可山里静悄悄的,连落叶的声音都没有,她要去哪里找姑娘呢?
*
一片狼藉的山地上,躺着一人一虎。
眼看她们被困在他的阵法中,再也挣扎动弹不得,男子才从一棵大树下走出来。
他笑容晏晏道:“素芽,要抓你可不容易,足足费了我大半年的功夫。”
白虎气息奄奄,但还能强打着精神骂他:“你这恶毒小人,被利欲熏了心了!虎毒尚不食子,小秋白也是你孩子,你居然利用他来捉我!”
男子阴阴笑了一声:“彼此彼此,你说小秋白是我的孩子。你不是也厌弃他身上留着我的血,要将他半人的身躯洗净?这些年你杀的修仙者跟妖可不少,这洗净之法是炼好了,但你也被各门派盯上。既然迟早要死,不如便宜了我。要不是你与这女修斗法消耗,我恐怕也很难困住你。这些天我总在忧心,怕赶不上送摄政王的礼了。幸好幸好!”
闻言,白虎湛蓝大眼一片惊愕:“她不是你门派的人!”
非他门派的人,就没办法破箱子的咒文。
“我门中可没有什么女弟子,你忘了先前我说的话了,我派只有我,”男子道,“你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不然何至于此?”
以前的女弟子们,都是招摇亮眼的。哪像这个女修,穿着黑衣裙,还戴斗笠,跟个黑鸟似的。
眼看他越走越近,白虎只好化成人形,喝道:“别动!你若是再靠近,我就毁了内丹,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男子顿下脚步盯着她。
便是化作人形,她也只能躺着,这威吓毫无震慑力。
因此,他又缓缓走过来,蹲身抚着她又白又软的脸:“你不会,想想你的儿子小秋白,尚未修成人形……我想想,他在箱子里憋几天了?有十天半个月了吧,一直被符咒封着,也没人给他开箱透气。再这么憋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憋死了。”
说这些话,他脸上还带着笑,手也越发肆意,往她的身上探取内丹。
入怀的那只手如铁爪一样冰冷,白虎心魂震颤,用尽妖力打飞他,紧紧一把捏住自己的内丹。
男子没能防备,整个人拦腰撞在树上,又重重落下来,痛得他张口大骂:“孽畜!”
口里的孽畜却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用力一攥,内丹刹那间爆出裂痕。
她恨!她悔!
内丹是她千年所修,妖魂相缚,已然一体。
这自杀式的做法,让她痛苦不已,浑身颤抖。
男子被她吓到了,腾地起身,声都变了:“你别冲动,真的,你想想你的小秋白。”
她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说什么别冲动!
难道今天她们母子就要命丧至此?
看他又要走过来,素芽喝住他:“别动!”
他若是轻举妄动,她就不顾一切将它捏碎!
男子不敢动了,他真的不敢动了:“得,我听你的。”
素芽冷眼看他,指使他:“快将我儿的咒文解了,带到这里来。”
刚刚她与女修大战一场,不知不觉就离箱子很远了。这个阵法很是诡奇,她在这里压根感觉不到小老虎的气,心中很不安。
男子不放心就这么走了,但内丹在她的手上。她不怕死,捏碎一了百了,那他这些时日就浪费了。迫于此,他只能点头:“我去,我这就去,很快就回来,小秋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它是你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吗?一定会没事的。”
“少废话,快去!”
那双蓝眼满是杀气,他担心她冲动之余真的毁了内丹,赶紧转身去箱子处。
*
捏住内丹耗尽了力,素芽大口地喘着粗气。
化成人形后,这妖身上的血腥气依然很重,琏官活动着手脚,慢慢从地上爬起。
看她醒那么快,素芽有点意外:“为什么不早说你不是向宛楼的人?知道的话,我也不会误伤你。”
素芽并没有问过,也没有跟她搭话,上来就是打。她不住她的脑子里,怎么知道她想什么:“我是误伤,镖局的人又怎么说?”
一路上,小老虎都是由他们押送,她的杀心没刹住:“不过几条人命而已。”
作为普通人,被牵涉入修士与妖争夺内丹之事,本就是在搏命。
这些日子,她一直跟着箱子寻找时机。终于在封丘山,天时地利。
她跟她的儿分开太久,浑身难受暴躁,只有他们的鲜血躯体可以纾解。因为疼痛,素芽笑得狰狞:“这么问,你难道想行侠仗义,为他们讨公道?别傻了,你都自身难保了。”
素芽兴许不知道,她笑的时候,五官无序地在脸上四处游走。
琏官低着头,擦去沾在手上的落叶及污水:“你杀气太重,已然入魔。”控制不住自己,就不能留了。
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素芽坚信一点:“呼延得了我的内丹,必不会留你性命。”
呼延这个阴险小人一直藏在暗处,任她们打的天昏地暗,两败俱伤之际,将她们引入这个阵法陷阱。
意图空手套白狼,想得倒好!
这女修若是识相,就应当跟她站一块,把呼延杀了!她定要撕了他!
“他不会得到你的内丹,”琏官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内丹,是我的。”
先前她以为就箱子里一只妖,只要咒文不散,到了摄政王府上,他门下的修士也能应对。
今日看着这茫茫白雾,看到素芽,她才明了。箱子里的妖,只是个诱饵。
诱饵引来了爱子心切的素芽,那猎人就要动手。
可她先被素芽发觉了,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她们一起做饵,尽快将猎人引出。
现在猎人出来,一切都结束了。
一只兽妖的内丹,用处太多了。既可以属于任何人,那便属于她。
她也觊觎内丹!
阵法内,突然起风了。衣摆猎猎作响,那阵风还吹开了女修遮脸的斗笠。
眼看这女修的淡色眸眼逐渐转黑,素芽的脸色难看至极:“你卑鄙!”
不该将这些修仙者想的太好,一个个看着一身正气道貌岸然,其实都心怀不轨。
可下一刻,黑衣黑瞳的女修却丝毫不受这阵法桎梏,一步步向她走来……
素芽怕了!
她要捏紧内丹,手却不听使唤。素芽意识到,自己在这女修的威压之下,根本无法动弹。
修行多年的她,本就以凶猛闻名。刚刚两人一番斗法,她已经用尽全力。
可这个女修,还有所保留……她一直在等待!
素芽感觉到从脚底而起的森森冷意,她不想死:“我有孩子,让我最后再看一眼孩子……不,我可以死,我该死。可你别杀它,它是无辜的,它还小,真的,它还未长成,未成人形,没有伤过人,没有吃过人……”
女修毫无阻拦地走到她跟前,不顾她的惊惶与求饶,细长青白的手指一下就拈起那颗布满裂纹的内丹。
内丹莹润,又因那裂痕布满阴影。
纵然内丹被捏破,依然能够感知其中汹涌的灵力。
千年修行,皆在于此。
*
呼延抱着小白虎跑过来时,阵法内已经没有素芽的身影,只站着那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女修。
她什么时候醒的?
“素芽呢?”他问。
就这一会儿功夫,素芽拿内丹跑哪去了?小秋白还在他手里,她不要了?
不对,受那样严重的伤,内丹都捏破了,她不可能那么快就走出他的阵法,除非她作的是障眼术。
林中的雨水不绝,琏官将被风吹歪的斗笠扶正,道:“死了。”
呼延不信,用力捏住了那只小白虎:“让她出来,不然我杀了它!”
女修自顾自道:“她说,要你相陪。”
呼延脸色一变,尚未看清她的动作,她已欺身过来,瘦弱冰凉的手攥住他的脖子。
斗笠遮住了她的脸,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修长什么样。
那身黑裙符咒隐隐,骤然看清上面画的是什么,他惊诧地睁大了眼。
呼延张口欲言,颈骨却“咔”被捏碎。身体如一摊烂泥,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