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之中的金小楼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如纸,睫毛像是翩跹的蝴蝶翅膀一般颤动着。屋内虽然很暖,但她的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傅太医说,这是因为气血逆阻导致的,若长针不及时取出,即便将人救活了,只怕也再醒不过来。
傅太医的话如同另一根长针,扎在了高琅的心上,令他又痛又酸。
高琅走上前去,俯身在金小楼眉心处深深一吻,扭头向绿筠道:“一定照顾好她。”
不待绿筠回答,高琅已跨步向外走,打开房门,朗声道:“长安,备马!”
高琅让长安备的,是二十匹快马,飞鸽送信至各个驿站,只等高琅抵达便可换骑。
当下,长安牵来良驹,高琅翻身上马,正欲扬鞭而行,长安忙追了两步:“七爷,太子……”
高琅拉住缰绳往回一勒,冷冷道:“凶手必然是老五,他不仅害了三哥,还想害我。只是眼下证据不足,一时定不了他的罪。”
“三哥已死,小楼必须活!你替我将老五看好了,我不在的日子,别叫他再翻出什么浪来!”
高琅说罢,双腿一夹,扬长而去。
他的路途很远,时间却很赶,因此一刻也耽搁不得。金骏山石洞里的那个老头子,即便是抓,他也得将他给抓回虹园来,救金小楼的命!
至于还未下葬的太子,未了的案子,皇帝那里怎么交代,这些比起金小楼来说,统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纪聆韵乔装打扮一番,想趁着黄昏之时,天光濛濛偷溜进虹园里,瞧一眼那个将七皇子迷得七荤八素的金小楼。
哪晓得刚到这虹园门口,才从大树后探出头去,便吃了七皇子马蹄扬起的漫天灰。
纪聆韵不知道七皇子这急匆匆的满脸郁色究竟是要走哪里去,她一心只想看看那个金小楼。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只是转来转去好半天,这虹园外被人把守得严严实实,便连不起眼的角门内都有侍卫驻守。
没办法,纪聆韵只得先作罢,悻悻的回了阅微巷。
……
换了寝衣,在房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口中只是喃喃着金小楼的名字。
守在外阁的丫鬟芳儿听着自家小姐念叨,觉得奇怪,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掌了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轻声细气的冲纪聆韵问:“小姐,你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一直喊着金老板的名字,是想吃甜水了吗?”
芳儿将灯座放在床边,伸手去替纪聆韵掩被子:“若是想吃,先且睡下,明日一大早,我们便去琳琅坊,好不好?”
一听这话,纪聆韵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用劲抓住芳儿的手臂喊道:“金老板?你说金老板?”
这一下,把芳儿吓得差点飞了魂,磕磕绊绊回答:“是……是啊,小姐……小姐刚刚不是一直在叫金老板的名字吗?”
“金老板……金小楼?”纪聆韵五雷轰顶般,“原来她叫金小楼!原来金老板是金小楼!”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芳儿简直吓坏了,挣脱不得纪聆韵拉住自己的手臂,只得冲外喊,“来人啊,小姐魔怔了!”
纪聆韵一把捂住芳儿的口:“嘘!别喊!”
然后扯开了被子,奔到木柜前找出了偷偷藏着的一身深色男装,揪着芳儿往外窜:“你知道那金老板名叫金小楼,怎么不早告诉我?”
芳儿也是委屈:“小姐你也从没问过呀。”
再说,这金老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干系呢?
纪聆韵直到此刻,晓得金小楼名字的瞬间,便觉得她与杜景来的相遇,全是一场阴谋!
是金小楼的阴谋!
不然,怎么偏偏这么巧,她刚想找个男人成亲,那金小楼就来到了自己眼前?
一定是金小楼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知道皇后曾有意将自己嫁给七皇子,一定是这样!
纪聆韵恨得牙痒痒!
好她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下作胚子,竟使这样的手段,让自己与七皇子再没有机会,可她金小楼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自己与那男人私奔之时,竟恰巧遇上了七皇子!
一切都是姻缘。
七皇子赵尧注定了是她纪聆韵的,别人谁也别想抢走!
纪聆韵自来是偷出纪府惯了的,拉这芳儿两三下便跑了出去,穿过大半个京城,往西边虹园处走。
芳儿脸色惨白,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一个劲的问:“小姐,这深更半夜,我们是做什么去……”
“做什么?”纪聆韵听得来了气,“你从小便是在我们纪府长大,过得也算衣食无忧,眼下,是该你报答纪府的时候了!”
纪聆韵拎着芳儿躲在虹园门口的大树后,双手扶住芳儿的肩:“你若帮了我这一把,往后,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这……”芳儿脸更白了,这些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已没有往后了。
“你听着,待会儿你便去虹园门口,能闹多大动静,闹多大动静!”纪聆韵眸光涩涩,“我要进去亲口问她金掌柜一句话!”
话音一落,纪聆韵已一手将芳儿给推了出去。
趁着虹园门口的守卫围过来的时候,纪聆韵离开大树,往旁边奔去。
数着天上的星星,足等了好一阵子,眼见门口的人越堆越多,连长安也露了面,夹杂着男人的呵斥与女人的哭喊。
纪聆韵这才奔到白墙边,攀着一颗杏树,往墙里跳去。
本该在墙内巡逻的侍卫已全被门前的动静吸引了过去,纪聆韵一进园子,便往树影幢幢的暗处走,直走到了内院也无人发觉。
碧梧馆的窗扉紧闭,里边却亮着烛火。
傅太医守了大半夜,见金小楼一直凌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放了心,嘱咐绿筠仔细看顾着,有了任何变故一定第一时间来叫后,便挎着药箱去了隔壁休息。
绿筠坐在床边一手抱着麟儿,一手握着金小楼。
窗外是梧桐簌簌的轻响,看着眼前沉沉睡着的人,绿筠终于忍不住,眼泪吧嗒一下掉落了下来。
“掌柜的,我总是不中用,只懂得哭。”绿筠把下巴放在麟儿头上挨了挨,似乎只有暖烘烘的麟儿才能抚慰她掌心里那冰冷的手,“可你若能醒过来,我便是哭瞎了双眼也甘愿。”
“掌柜的,我离不开你,麟儿和七殿下都离不开你!”绿筠抽抽搭搭,傅太医说了,只有掌柜的平稳下来,那便有机会等到高人前来,傅太医的银针可保掌柜的七七四十九日,“你若能听到,一定一定要等着七殿下回来!”
房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问梅与卧云一人拿着暖壶,一人提着食盒靠了过来。
一直守在门前的南阳把门打开,自己挡住了往里涌的风,将问梅与卧云放了进去。
问梅把暖壶垫在了金小楼脚下,食盒是给绿筠的。
卧云揭开盖子,倒了杯热茶出来:“绿筠姐姐,你抱着小少爷先去歇息一下吧,后半夜我来看着。”
绿筠摇头:“麟儿已经睡着了,我抱着他守在旁边,不碍事。”
“可,你也不能没日没夜一直这样守下去,只怕夫人还没醒,你的身体便先撑不住了。”卧云有些着急,“我们轮换着来,谁都可以休息一下。”
绿筠仍旧是摇头,不再多说一句。
若是可靠的人,她也想轮换着来,毕竟谁都不是铁打的,可对于这虹园里的人,对于眼前这两人,绿筠实在是不放心!
见多说无用,卧云只好将碟子取出来,拿过了食盒:“那姐姐多少吃些东西罢。”
说完,这才与问梅一道儿出了屋子。
卧云提着食盒往厨房去,问梅走了两步,犹豫一瞬又停下了脚。
拉着门前的南阳向着院子里的棠梨树下走去,待两人隐进了沉沉树影中,问梅这才开口:“七爷不在京城,长安守在外院,南阳姐姐,眼前岂不是除去金小楼最好的机会?”
南阳一怔,微风吹落了皎白的梨花瓣,落得到处都是,深吸口气,满胸满腹都是清甜的香气,好半天她才摇了摇头,径直往回走。
问梅着急的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袖:“南阳姐姐,过了这回,只怕往后再没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树影深处,咔哒一声细响。
南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探头向后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猫着腰,正一点一点的向着这边靠过来。
问梅皱起眉的瞬间,南阳已如狡兔般扑了上去,两下便扭住了那人的双手,猛地一甩,摔落在了灯笼烛火照亮的院子中间。
院子中间,那人一身是土,穿着男子的装束,看身形却分明是个女子。
听见外头的响动,绿筠也连忙放下麟儿打开了门来看,地上的人虽已灰头土脸,可绿筠一眼便认了出来:“纪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南阳与问梅本是背对着纪聆韵的,一听绿筠开口,赶紧走上前去,果见眼前的人是户部尚书纪罗豫家的小姐。
这倒是令两人也吃了一惊。
堂堂纪家小姐,怎么会这副打扮鬼鬼祟祟的跑虹园里来?
纪聆韵也不躲闪,见被识破遂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与周遭三人一一对视,然后自然开口道:“听说七殿下要娶一个大字不识,浑身泥点子的农女,我只是想来问那农女一句话。”
绿筠一听那纪聆韵带着轻蔑口气的话语,双眉便立了起来。
“且不说我家掌柜文采满腹,即便是乡间没读过书的农家女子,也懂得半夜三更往别人家里闯是无礼难看的事。”绿筠撇了眉,神情恢复如常,嗓音却略微上挑了些,“纪小姐枉读圣贤书,却连农家女子也不如,倒像是满田坎乱爬,哇哇乱叫的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