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风微凉,还平添了几分蛮不讲理,将人的发丝吹的如心绪一般杂乱。
“娘娘,去前面的亭子里坐坐吧。”容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关切道。
“是有些累了。”容贤妃拉着容听悦的手,往亭子那边走,“我们去坐坐,御膳房送了新的点心,你尝尝。”
“好。”容听悦小心地扶着她,走进亭子。
容贤妃缓缓坐下,右手下意识抚摸住自己的肚子,她沉吟道:“方才你说的,本宫觉得有道理,灵安寺幽静,适合养胎。”
容听悦道:“庙中清苦,不比宫中,我会提前收拾好,娘娘不必担心。”
容贤妃笑了下:“有悦儿在,本宫放心。”片刻后,她叹气,“只是,没有再见父亲一面。”
“大伯父和大伯母回乡养老,是享福呢,大姐姐应高兴才是。”容听悦拦住她的肩膀,在她耳旁低声道:“大姐姐要照顾好自己和胎儿,这样才不负大伯父的一番苦心。”
“阿翁呢?他何时离开?”容贤妃惆怅地问。
容听悦道:“大伯父得先把老家打点好,然后才能接阿翁过去,我想着快的话…也得年后。”
“悦儿,我该生下这个孩子吗?”容贤妃不安地摸了下肚子,略显迷茫地问。
容听悦提醒:“娘娘慎言。”
容贤妃笑了下,她闷声道:“我慎言许久了…只是这次,父亲为了让陛下对这孩子多待见些,竟主动请辞…好像无论何时,我都是无能为力的。”
容听悦宽慰道:“大伯母身子不好,老家山水宜人,最适合养人,而且大伯父忙碌半生,也该是歇歇了。”
容贤妃拉着容听悦说了许多,从早上到下午,按道理说,母家探望不许超过两个时辰,可并无宫人来催,看来陛下是默许了。
傍晚出宫时,容听悦又听说一件事,陛下已经准许昌宁侯领兵出征了,容听悦安静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盛初尧也算能心想事成了。
马车上,胭脂心细地观察出容听悦的兴致不高,于是出声询问:“姑娘有心事?”
“我在想大姐姐。”容听悦轻叹:“她总说她不后悔进宫,可我瞧着,她没有半分欢喜。”
“等小殿下出生就好了,大老爷和大夫人离京,娘娘心中自然惆怅。”胭脂安慰道:“等小殿下出生,娘娘就有人陪了。”
容听悦颔首:“但愿吧。”
“姑娘自己的打算呢?”胭脂忍不住问。
容听悦疑惑:“我打算什么?”
胭脂无奈道:“虽说太翁疼姑娘,但姑娘年华正好,总不能真的玩过去,姑娘还是要早些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
说起这个,又是一桩事。
容听悦敛眸:“不急。”
“如何不急呢?”胭脂双手搭在容听悦膝头,满眼殷切:“兰家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为了姑娘还推拒了秦姑娘,时不待人啊。”
容听悦若有所思道:“怪不得秦小二今日对我没个好脸色。”
“姑娘!”胭脂叹气:“其实还有一事,但胭脂没有告诉您。”
容听悦看着她:“你说。”
“那日您与津照侯世子争执落水后,那身干净衣服是兰大人寻来的。”胭脂诚恳道:“他是真心对您的。”
容听悦一愣:“是他?”
“对啊。”胭脂道:“兰大人不让我说,他怕姑娘知道后就不穿了,他真的是一心一意为您的。”
“你觉得要如何呢?”容听悦问胭脂。
胭脂给她出主意:“自然是应下兰大人啊。”
容听悦无奈一笑:“他怕是不想再理我了。”
“啊?”
说来话长,容听悦不太想说了,她摸了下胭脂的头,笑道:“有空再跟你说吧。”
到达府门口时,胭脂先下车,她看清大门口的人和马车时,面上一喜,忙道:“姑娘!”
容听悦应着探出身子,自然也看见了门口的人。
容集贤与兰佩爵和声交谈着,兰家的马车停在一侧。
兰佩爵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对容听悦遥遥颔首,笑道:“五姑娘。”
容集贤笑道:“悦儿,过来。”
容听悦走过去,行礼:“阿爹,兰大人。”
“悦儿,兰大人等了你一下午,正要走呢,你可就回来了,这不是缘分吗?”容集贤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们聊,老夫就先进去了。”
门口只剩下两个人影。
容听悦笑了下,直接问:“大人找我有事?”
兰佩爵的目光温和如常,但少了几分爱慕,他道:“我已向陛下呈上折子,打算去太原历练几年,你愿与我同去吗?”
容听悦始料未及,她诧异道:“我吗?”
她的庐山真面目,兰佩爵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兰佩爵明白她的疑惑,淡淡一笑:“五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结亲,对容家有益,对兰家也有益,且我曾爱慕姑娘,姑娘应该…也不讨厌我。”
太原…又是太原啊。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伊芙娜虽不喜欢严述了,却喜欢上了盛初尧。
杀死沈骏山的人不再是百里盏,而是容听悦。
容家坐牢的人不是容誉,又换成了容听悦。
就连去太原…也换成了兰佩爵。
那些必要的空缺,总得有人补上。
所以,命运是提醒她去太原吗?容听悦心想。
容听悦听见自己缓慢道:“那若是…若是…我不想生儿育女呢?”
兰佩爵一愣。
容听悦抬眸,平静地看向兰佩爵,清晰地问:“若是你我成亲后,我不想生儿育女…甚至不想与你同房呢?”
她鲜少说这么露骨的话,兰佩爵久久不能回神,他良久方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太合适吧。”
“那我准你纳妾?”
兰佩爵笑了,他颇为无奈道:“容姑娘,放眼整个大裕,你的要求,有几人能满足呢?”
容听悦心想,自然是有的。
她敛眸淡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当然,一些事情上,我也不愿勉强姑娘,姑娘若信任我,我可以等。”兰佩爵的声音温润,给人可依赖的感觉。
但容听悦不缺安全感,对依赖的需求不大。
“无论如何,多谢大人坦诚相待。”容听悦福了福身。
兰佩爵笑着摇了下头:“我今日前来,就是想把话与姑娘说清,那日姑娘向我表明,你并非表面上那般循规蹈矩,说实话,我原先是真心喜欢着姑娘…或者说,是我心中的五姑娘,说来惭愧,你挑明后,我对你的欢喜少了很多,并开始计较起利益来。”
“我为兰家,你为容家,若你我在一起,对两家的声望利益都是有益的。”兰佩爵和声道:“我只是做个衡量,五姑娘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容听悦笑了笑,温声道:“大人光风霁月,余生自会有良人相伴。”
兰佩爵释然一笑,他颔首浅笑:“同愿。”
容集贤知道这件事后忍不住惋惜,免不了数落了容听悦几句,容听悦乖巧地听着教训,一边听一边点头。
容太翁安慰儿子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急什么?”
“我怎能不急!”容集贤心急如焚道:“大哥家中的儿女均已成家,且儿女都有了儿女,我家这俩呢?一个两个,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容太翁哼道:“那你怪谁?你自己也才而立之年成家,现下急了?当初怎么不着急着急自己?”
“父亲!”容集贤无奈道:“我教训着悦儿呢,你就别拆我台了。”
容听悦抿了抿嘴,免得笑出声。
木已成舟,说再多也不管用,容集贤唠叨一会儿就放容听悦回去了。
容听悦洗漱完毕,打发胭脂几个去睡觉,待周遭安静下来,她叫道:“初七?”
床头霎时出现一个人影。
容听悦笑了:“你回来了。”
“嗯。”初七走出暗影,坐在了椅子上。
“这几日你去哪儿了?”容听悦询问。
初七道:“去打听了一些事,与裴缨有关的。”
“哦?”
“裴缨与影窟的人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初七微微蹙眉,思索着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你身边,那应当是知道些影窟的事,我顺藤摸瓜地回影窟一趟,听别人说,影窟最近来了一个人,但她住的地方戒备森严,我不好进,所以才回来,跟你商量。”
初七说的有道理,容听悦问:“影窟在哪儿?我能去吗?”
“你去找死吗?”初七很不讲情面地反问。
容听悦扶额:“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对了。”容听悦把桌子上的瓷瓶推给初七,道:“这是梁太医配的解药,一日一粒,你体内的毒积压已久,长期服用,才能根除。”
说到这个,容听悦灵光一闪,并暗自后悔,她应该问问梁太医这是什么毒,出自何处,也好有个目标。
下次吧,她想。
初七吃下一颗,不放心地问:“你可有告诉盛初尧我的事?”
“未经你允许,我不会跟旁人说的。”容听悦道。
初七好奇:“那你前言不搭后语的,盛初尧没有怀疑?”
容听悦摇头:“没有,我只是告诉他,有些事我还不能说。”
初七:“他没追问?”
“没有。”
“方才我看你拒绝了兰佩爵。”初七又问:“为何?你们很合适。”
“不自在。”
“不自在?”初七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容听悦想了下,随口道:“就是你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跟谁?”
“盛延益啊。”容听悦不假思索道。
初七:“……”
容听悦说完自己都愣了。
初七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是,你想嫁给盛初尧?”
容听悦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地问,“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