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第二棒迎头挥下,女人下意识高举起双手,痛声求饶。
时鹿举着擀面杖的手停在半空,还好她清醒的快,要是再晚一步,只怕是要被这个女鬼附身了。
时愠在后方急切地叫唤了一声,声音有些远,就像是被什么阻断了一样。
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瓜子脸柳叶眉,秀气中带着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它的双腿上缠着锁链,下半截腿血肉模糊,锁链的另一端却掩藏在黑雾之中,就仿佛是从另一个空间延伸出来似的。
女人的额头渗出血,伤口是被时鹿刚刚砸的。
它隐忍着低声抽泣,眼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地面。
阻断的黑雾被打散,封临初踏步而来,时愠和楚明轲跟在后面。
女人猩红的双眼登时恶狠狠地瞪向楚明轲,积蓄着的泪珠倔强地在眼眶中打转。
黑雾再次聚拢,眼前的空间倏然发生变化,历史感十足的屋子里,床榻上的妇人刚刚产子。
稳婆轻轻摇头:“夫人,是位小姐。”
满脸汗渍的妇人闭起双眼:“换吧。”
为了巩固长房嫡妻的地位,妇人将她刚出生的女儿与乡间一农妇生的儿子交换,从此两个孩子身份逆转,一个成为大户人家的正房嫡子,另一个则是从小食不果腹的农家女。
十几年后,家中老太爷病重,在妇人的操办下,游方道士算出真小姐八字极旺,被买入府中嫁给假少爷为妻冲喜。
然而农家丫头嫁入大户,见识粗鄙又无娘家照拂,每日洗衣做饭受尽白眼。
族内衰败,家中请来游方道士改运做法,后献上偏方,需取骨肉至亲中八字极盛的女子血肉作为基柱,埋于祖坟,假以时日便可积福纳运,荣归鼎盛。
老太爷膝下多子,各房嫡庶女十余几人,偏偏就无一人八字极盛。
为保荣华富贵,真小姐的生生父母不惜拆穿当年换子真相,将她的身世禀告给老太爷。
那一夜月黑风高,三名蒙面黑衣男子潜入后宅,以被褥卷裹,将正在熟睡的真小姐扛至祖坟,为防止她死后逃脱,又用粗重的铁锁捆住她的双脚,丢入土坑,浑身撒满符篆,最后填上泥土,活活掩埋。
真小姐死后不久,怨气久久不散,积涨数年,拼尽全力爬出地面,双腿被铁锁绞废,只能在地上攀爬,带着满腔绝望与愤恨,可当她回到家时,看到的却是与她有八分相似的嫡亲妹妹依偎在假少爷怀里,二人抱着的孩子正仰着头牙牙学语。
原来,为保护家族血脉,也为了遮盖真小姐被掩埋的真相,他们对外宣称二小姐病重,面上却让她顶替真小姐的身份,成为长房的嫡孙媳妇。
二小姐原本就深居浅出,生性娇弱,模样又与真小姐有七八分相似,除了府内中人,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一个是从出生那刻就夺走她身份的假少爷,另一个是她同父同母,从小衣食无忧享尽富贵,却夺走唯一能证明她曾存在过身份的亲妹妹。
她的一生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被这两人替换,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真小姐悲愤欲绝,满脸血泪,然而她却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无形地力量将她一点点拖回掩埋之地,年复一年的被困在黑暗、窒息、腐臭的逼仄空间,替害死她的家族积福消灾。
过往种种重现在眼前,跌坐在楼梯上的女人浑身战栗,忽地抱头惨叫,布满阴霾的双眸猩红狠厉,绝望嘶吼:“姓楚的都对不起我!”
阴气炸开,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绝望又悲怆的情绪顺着皮肤一点点爬进身体,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
黑色浓雾一点点从它的身体中溢出,像是要将所有人吞噬殆尽。
时鹿倾身向前,捉住它的视线与它对视,轻声说道:“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毁了你的一生,又折磨了你几百年,换作任何人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事情的。”
女人眼含热泪,动情地凝视着时鹿,未来得及言语,下巴忽然被一把擒住,被迫地仰起了头。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怜惜的表情褪去,时鹿唇边勾着一抹冷笑,“冤有头债有主,楚家人害你,你就应该去找他们报仇,家破人亡也好,断子绝孙也罢,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你不去报复他们,反而借他们的手去找那些八字好的女人来修炼,那被你害死的那些女人又欠了你什么?”
“你想要我命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是无辜的呢!”
“以为说一些悲惨过往我就要同情你,不跟你计较?”
“你都爬到我床上了还指望我送你成佛呢!”
想屁吃的吧!
第88章
正为女人悲惨人生产生共鸣的时愠在时鹿开口的那一瞬间眼泪收住,原本浮现的怜悯心也随之消散。
她皱了皱鼻子,虽然这个女鬼还挺可怜,但作为受害人之一,她有什么理由要去同情一个凶手。
难道它可怜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下巴被钳得生疼,女人面容扭曲,阴狠地凝视突然变脸的时鹿。
它伸出手想要反击,但那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木棍远比它快,只是被敲到手背,整只手疼到仿佛都要废掉了。
按着浮肿的手背,女人表情仍旧扭曲,只是这次是被疼的。
它一个有着几百年道行的厉鬼,前后吞噬了十几位身负强运的女人的运势,竟在一根木棍下却如此不堪一击,脆弱得宛如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
出于本能的,女人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逃!
只有离开面前人的掌控,它才能重新拿回主动权。
经过不怎么激烈的一番思想斗争,女人将身体打散,化作一团烟雾,顺着楼梯拼命往上蹿。
离开逼仄的空间,来到它爬过千百遍的大厅,它早已与这幢宅邸融为一体,只要浓雾散开,它便能无所不在。
正当它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陡然撞上一面透明的墙,被敲裂的脑壳再次遭受二次伤害,黑雾消散,整个身体坠落地面。
就在它再次化作黑雾逃离眼前这个透明的四方罩子失败后,女人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被吓得惊恐地蜷缩在一角。
多亏了小黑的配合联系,时鹿现在的动态捕捉能力已经高大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基本上不会失手。
“这回儿跑不了了。”时鹿噙着笑容走到结界前,“我们是把它敲了还是收了?”
封临初丝毫不惊讶地走上前:“敲了吧,这鬼太凶,黑管困不住多久。”
时鹿微微挑了下眉,眼中带着期待:“敲了,楚家的诅咒就结束了?”
那这一个亿也赚得太轻松了点吧。
封临初颔首:“敲完再把它的尸骨挖出来,烧掉后找块风水不错的地方重新安葬,事情就结束了。”
跑腿的事交给楚家人就好,时鹿举起擀面杖,她只要负责把女鬼敲了,美美收下一个亿就好。
就在这时,大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冲了进来,楚涵在一位老者的搀扶下走在最后。
搀扶他的老人正是为他们几个开门的那位老佣人,想必是察觉到楚明轲贸然带人回来的事情不简单,转头就汇报到楚涵耳边。
楚涵看了眼满脸是血,缩在地上的女人,眼睛危险地眯起,抬起手命令道:“把他们几个都给我抓住!”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面色惨白的楚明轲走到最前面。
“我做什么,是我该问你想做什么才对!”楚涵怒目而视,“你想让我们楚家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封临初淡淡接话:“愿柱消失,楚家积蓄的上百年气运也会随之散去,立即破产倒是不至于,好歹能苟延残喘个一两代。”
楚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倚仗庞大的气运辅助,但借运的过程需要循序渐进,财富也只能靠一点点累积,几十上百年的顺风顺水,才有了今天的庞大资产。
上百年累积的气运一散,气运不仅将回归初始,还有可能遭到反噬,那时候等待楚家的便是一无所有。
楚明轲攥紧拳头:“不会的,我们家的根基牢固,就算失去了那所谓的气运,也不会说倒就倒,或许会面临一时的困境,但只要我们……”
“天真!”楚涵呵斥打断,“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懦弱,这么多年,我日日活在胆战心惊的日子里,不仅是为了我们楚家,还是在为你们父子俩扛下所有,我绝不能允许楚家断送在我们这代手上。”
结界内的女人在楚涵开口说话的瞬间就攀到了壁面上,听到他的这番慷慨陈词后便忍受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就是这样,每一代被它缠上的楚家人都是这幅嘴脸,明明是不愿意失去荣华富贵,害怕丢掉性命,却要表现出一副受人胁迫大义凛然的样子,那虚假的模样简直比跳梁小丑还要可笑。
“给我把他们几个抓住!”楚涵冷着脸命令道。
十几个壮汉冲上前,站在最前面的楚明轲咬着牙摆出对搏姿势,还没来得及挥拳,就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擒住,架住双手提了起来。
到底是亲孙子,楚涵还是舍不得对他下重手。
时鹿后退几步将时愠护在身后,虽然她很想大展身手,帅气地将这群人全部打趴下,但实力不允许,别说一群,就是一个她也打不过。
果断拿出手机,拨通段俞非的电话,接通后迅速报出地址,让二队迅速赶过来。
正准备冲向她的几个男人听到她在报警,顿时惊愕地定在原地。
楚涵怒声:“怕什么,现在报警警察也赶不过来!你们只要把他们都抓住带出去,剩下的都交给我处理。”
今天只要保下愿柱,剩下的事情他多得是手段能应对。
想要对付几个毛头小子还不容易,就算不能杀他们,但可以威逼利诱,他们有家人,有朋友,人世间的牵挂那么多,总有一个是他们在乎的东西。
几个壮汉重新行动起来,然而刚走两步,便齐齐撞上了宛如墙面一样的东西,他们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虽然看不见,但眼前确实有一面无形的墙壁,横切了整个大厅,不留一丝缝隙。
面对这样从未见过的灵异现象,几名壮汉莫名有些心慌起来,而抓住楚明轲的那名壮汉一把将他往前推了一步:“你们不想救你们的同伴了吗?”
时鹿眨眨眼,满不在乎道:“你们随意,反正又不是我孙子,你要是不小心多扯掉他几根头发,年终奖说不定都泡汤了。”
壮汉:!!!
楚明轲:“……”
“你们几个……”楚涵情绪上来,捂着嘴好一阵咳嗽。
暮气沉沉,老迈龙钟,这幅画面看起来多少有些令人心酸。
时鹿拍了拍时愠拽着自己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走进困住女鬼的结界,时鹿手握擀面杖,这家伙执念太深,就这样消失或许对谁都好。
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女人阴鸷地仰起头,它自知抵抗也无济于事,面上发着狠:“我当初真不应该听到真假千金的事后觉得有趣,想要看看你们俩苦苦挣扎后会是怎样的结局,否则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若非有真假千金的这个剧本存在,它又怎会给楚明轲那么多时间,陪他周旋这么久。
它就是想看看,想看看另一对互换人生的真假千金会不会为了楚家的婚约争得你死我亡,可惜结果无聊的很,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趣。
真假千金相亲相爱什么的,真是恶心死人了!
“也是,若你早点行动,确实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时鹿很是赞同它的话,若是早两个月,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握着擀面杖的手紧了紧,时鹿举起手,毫不犹豫地照着女人的额头砸下。
浓稠的黑雾顷刻从它的身体散出,身体变得透明,女人紧闭着眼,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化作烟尘,消散不见了。
一阵清风顺着窗户吹进宅内,吹散开那经年不化,腐朽又肮脏的味道。
老旧黑暗的地下室内,两排整齐码放着的牌位先后出现裂痕,随后倒塌,乱成一片。
宅内的光线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楚涵却好似遭受到沉重的打击,明明还是那幅模样,却给人瞬间苍老了下来的感觉,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弓着背脊,眼神逐渐失去焦距,身体也摇摇欲坠。
老佣人急忙伸手在背后扶了他一把,把人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