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六婆?

乌啼被他这么噎了一下,一怔,连手中捏着的麈尾都不禁抖动了一下。

他似乎真的,失态了。

“师叔,若是我对他有疑惑,我会亲自去问他的,用不着您的‘好心’提醒。”沈绛又一句。

乌啼讥笑,“你就这么相信他,难道不觉得他会骗你吗?他骗人的本事……”

“比不过我。”沈绛笑了下,他又接着道:“我既信了他,便会一直信他,师叔这离间的手段,真是没水平的很。”

没水平?

乌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自入玄门修行,十六岁便因对真法释义见解独到,窥破天机,人尊称为“少师”,阳曲君三千弟子,他为翘楚,出任显圣门主,担当国师之职,从没有任何人质疑。

今日被一个街市长大的小混混讥笑没水平?

“告诉你。”沈绛那脸上,挂着的似笑非笑的模样,简直就是可恶了,“就算是西河城的花月街里,那些姑娘们争恩客使出来的那些勾心斗角、挑拨离间的水平,都比你的有几分看头。”

“……”乌啼不知道是该斥责他无礼,还是恼怒地拂袖而去。

“何况……”沈绛凑近乌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凭什么相信师叔您,而不信我的枕边人呢?”

然后顺便伸出两根手指头,把乌啼手中拿着的那枚公治偃的铁指环给夹了回来。

乌啼一直在故意招惹着萧尹,沈绛察觉,他那奇奇怪怪的态度,好像并不是因为公义,而是因为……私情。

既是如此,当中必然会有个第三人。

萧尹的师父……

他说起过林谷流带他入门,但关于他的师父,只曾经提过一句,他的师父说他心有杂念,令他在寒冰洞中修炼之事。

便再也没有说起更多了。

原来如此,乌啼对萧尹含着私愤,沈绛大约有些明白,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前尘往事的纠葛了。

“叮当啷啷啷啷……”

指环在桌面上打了几个转,又停下了。

沈绛回到行帐,支着脑袋歪在桌案上,又捡起那乌黑的铁指环,一转——

“叮当啷啷啷啷……啪嗒——”

指环又停下。

他的手也拍在了那指环上,盖住,缠满了绷带的手指微微屈起着。

“不!这天下还不曾是你的天下,……你此刻虽然高坐御台,但随时会跌落尘埃,你不得不如此做!”

“你住口!你这计策蠢极了,糟透了!”

忽然,一阵异常凄厉愤怒的咆哮声传来,是谁在争吵?

沈绛坐直了些,再捏起铁指环,塞进衣怀中,然后——

如风一般飞身出了行帐。

“小殿下!”外面守着几名飞羽卫,见他急促地掠出来,满脸凝重之色,忙问道:“是有何吩咐吗?”

“你们听到什么声响没有?”沈绛立刻问道。

“声响?”几人面面相觑。

李金川边回忆边道:“除了风声很大,其他的……没有。”

“没有什么异响。”

他们都肯定道。

不。

有声音。

是有人争执的声音。

他听得明明白白。

甚至争吵时那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出来异常激愤的情绪。

——天下还不曾是你的天下……

争吵中没有萧尹的声音。

但是听起来极为耳熟。

沈绛左右看看,主帐方向的守卫依旧冒着严寒和风雪尽忠职守地守卫着,萧尹估计和兖温宁他们还要商议许久。

大江城里的事情,比起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险恶的战局也许算不得什么,但是这里的事情,确实比起任何人间之事,都要诡异莫测。

此刻,除了风雪依旧,的确没有什么异动,守卫们都肃穆沉着,若是真有哪里不对劲,他们的反应会比自己快。

没道理在帐内的自己听见了那声响,外面的飞羽卫却毫无所觉。

沈绛揉揉眉心,他是有些偶尔的昏沉,也许是因为麻药,不会是自己有了幻觉?

他抬起胳膊,对着自己的手背咬了一口。

不是幻觉。

“小殿下?”李金川看他的样子迷惑中透着不解,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你们跟我来。”沈绛招呼了一声。

李金川立刻把手一挥,周围四五名的飞羽卫便都跟了上来。

沈绛直接便向着营地外的方向走去。

*

“陛下。”

一名侍者掀开大帐的风挡,不等禀报便疾步入内,在萧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萧尹霍然站起,面色一瞬间阴沉至极。

“小殿下人呢?”他问道。

“刚刚带了几个人出营了。”侍者答道。

萧尹看了一眼站立的诸人,道:“就如方才所说,一切务必谨慎行事。”

“是!”

诸人皆拱手领命。

萧尹起身,直接出了营帐。

然后——

走到乌啼的帐前,一手猛地挥开风挡。

大风如洪水一般席卷而入,将整座行帐都震得摇晃不已。

乌啼正坐在座上,漫长的发丝瞬间被狂风卷起,凌乱不堪。

他看见萧尹之后,讥笑一声:“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什么都没有与他说呢。”

萧尹步步走近,面色如六月雷雨天即将落下暴雨的乌云一般的阴沉。

“乌啼!”

“怎么?在你心中,永语真的已如前尘往事了吗?”乌啼问道。

永语,便是司琼君的闺名。

“家师身负重责,一心为天下苍生,你没有资格提她!”萧尹的语气,比起这狂乱的风雪,还要凛冽万分。

……

“杀人对于你来说,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吗?”

沈绛循着声音而去,羊皮靴踩着厚重的积雪上,发出轻微“咯吱咯吱”地声音,但是比起这虐天凌地风雪,已经微不足道的仿佛蚁群的默语。

此刻,他所站的地方是之前火化公治偃的密林,漆黑一片,没有看到任何的人,或者……鬼魂。

但那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里——

“你要我杀的人,是你!”这声音里充满了哀伤和绝望。

“我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有不同……”

“有何不同?”

“你是我的血亲,是我的亲弟弟!”

“兄长,你没有杀过你的手足吗?”

“有。”

“那我与其他的兄弟,有何不同?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背叛过你?”

“不!少君!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忽然懦弱了?”

“不是!”

“是因为你心怀慈悲?”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是因为……我不舍……”

“不舍?”

“是!”

“为何不舍?”

“因为……因为……”

……

“萧尹,你负了她,所以不敢提起她!”

乌啼悲怆地大笑。

“乌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尹已经走到了乌啼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乌啼依旧坐着,他也盯着萧尹,目光中满是苦痛和哀愤。

“她死了,永语死了!”

萧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乌啼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尹后退了几步,长眉低沉了下来,一瞬间眼神有些凌乱。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乌啼起身,“你满天下这么多的探子,我不信你没有在南海留眼线。”

萧尹退到桌案旁,脚步撞到了座几,身体沉重地顺势坐下,“家师说了,让我当从来没有去过南海,也不要让世人知道凌华天的存在,自从离开,我就再也没有打听过旧门中的事情了。”

乌啼捏着麈尾,走近他,俯身低头,“你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你离开吗?”

萧尹抬起眼,暗金色的眼眸中,纷乱复杂到似有一片旋涡。

“她害怕自己的情意会困住你,你满心只有复仇,她便成全你,一生的所学都传授给你,甚至特意写信嘱托我显圣门助你,你以为,当初我为何会在云城等你?而你,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乌啼猛地起身,提起萧尹的衣襟。

“你如今达成所愿了,但你可还记得她?”他眼中赤红,全然没了平日里那淡然处世的神仙模样了。

萧尹一手挥出,便将乌啼推开了数步。

“我告诉你,家师在凌华天见到诸多异象,知天下有劫,世道倾塌,她深叹众生苦难。我敬她,尊她,只有你!才认为她的眼界格局,只有儿女情长!”

……

雪林之中,沈绛捏着寒铁的短刀,绕着身周的几棵松树,已经走了数个来回了。

“小殿下。”李金川几人将周围搜了个遍,没有发觉任何异常的事情,便过来,想劝他要不要先回营,风雪太冷,不能在这林中久留。

“嘘——”

沈绛抬手止住他说话,接着细听着风中的声音——

“因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了超越手足之情的非分之想!”

“兄长……”

“别……别这么叫我。”

那声音更加的凄苦,悲伤地好似这样的大雪都无法掩盖。

沈绛猛地看向一旁。

……“少君,你这样的称呼,好像在嘲笑我有多么下流恶心。”

这一片密林,覆满了冰雪,沈绛见不到半个除他们之外的人影,但着争吵的声音,已经近得仿佛就是有人就在他的面前悲痛欲绝。

看着那几名飞羽卫警惕而茫然的模样,沈绛明白,这些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少君?兄长?

是谁?

那些话语并不如现在官话的口音,古韵悠长,好像……是非常古老的声音。

……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本站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Copyright © 2024 http://sz51766.cn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