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他仍是擒着殷洛的双手,咬牙切齿道:你、你!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下了通牒还敢忽视他的妖怪,青泽抽出长剑,道:他什么他?乖乖投降,我还能留你个全尸。若你胆敢反抗,我便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窃脸贼不说话了。

他虽气极,好歹仍有几分理智。此时青泽正站在门口,离床榻还有数米的距离,算不得多近。

刚才窃脸贼翻身而入的窗棂,就在床头另一侧,倒是极近的。

那处看着是个狭小的窗棂,实则并非与外界相连。上面画着他自创的空间阵法,只有他才能施法通过,若是旁的人想要从这里出去,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此时他阴谋败露,功亏一篑,若直接把殷洛向青泽方向推去,趁青泽分神接住殷洛,从窗棂逃走,说不定还有逃离的可能。

他抓住殷洛的肩膀,使了使劲,看了看殷洛,又觉得若今日死了也便罢了,可正值箭在弦上竟被里应外合给了个下马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最后低骂一声:可恶。

他猛地站起来,一脚将未拧上壶盖的水壶向青泽踢去,见青泽长袖一挥、将水壶拍开,不由分说紧拽着殷洛一同向窗棂处逃跑,足尖一点,竟然是要破窗而出。

窗棂上的阵法红光大盛。

青泽看见他的动作,面上噙了一抹冷笑。

这窗棂上的法阵除窃脸贼无人可破。窃脸贼身为鼠妖,在无数次饥荒中苟延残喘,为找寻食物练就了一身超凡的嗅觉,也为东躲西藏掌握了一身逃跑的诀窍,哪怕已习惯了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逃跑的技艺也是并未生疏的。

可当他猛力推开那扇窗棂的时候,窗棂却并不像之前无数次那般应声而开了。它那般纹丝不动,甚至让他以为自己推的是一堵墙。

他扑到窗棂上,又被反弹回来,重重跌倒在地。

青泽看了看坐倒在地上的窃脸贼,又看了看他紧拽着殷洛、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这人一起带走的动作,嗤笑道:鼠妖,你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这般色迷心窍?

窃脸贼不回答他的问题,心有不甘地看着窗上的阵法,见到上面仍是红光大盛,妖气充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的阵法明明

青泽一步一步走近他,道:你的阵法没有失效,可我刚才在外面多加了一个禁行之咒。你自然不可能出去得了。

那窃脸贼哑声笑了两下。

原来如此。

他仰天悲叹,叹罢了道:今日竟真是我的死期了!

殷洛见他情绪激动,挣动了一下,却觉得他捏住自己肩膀的力气极大,丝毫脱离不得。窃脸贼察觉了他的动作,转头看向他,道:魔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殷洛道:你欲如何?

窃脸贼猛地一爪向他划来,殷洛堪堪躲过,胸前的中衣被划成了一条一条。

窃脸贼一击不得,也不恼,晃晃悠悠站起来:既然我都要死了

他全身妖气翻滚,桀桀怪笑着,猛地扑了过来,直直把殷洛逼到了床柱上,发出哐地一声,右手高高扬起。

总得知道给我陪葬的人是谁!

若他再快一秒,殷洛必定血溅当场。

可他的动作也只能停在此刻了。

他低下头,看见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从自己胸前穿了出来。

青泽站在他身后,拔出长剑。

无脸妖怪的身体斜斜栽倒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长长的指甲一路扯着殷洛的衣袖往下滑,最后一头栽在了床头,指尖挂着几条长长的布料,从胸口流出的鲜血把绣花锦被染得通红。

虽是阴差阳错,也到底是实现了自己死在床上的理想。

青泽上前两步,扒开他的领口,看见被藉由世子头发施加的咒术记号。

他把窃脸贼的尸首收了起来,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床榻,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道:真臭。

脂粉香气与血腥味混杂,的确算不上好闻。

那被窃脸贼脱下来摊在床上的外袍也被染上了鲜血,不宜再穿。

青泽转脸看了看殷洛,他腰带被扯了下来,中衣手臂处和胸口处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露出了皮肤,被窃脸贼逃跑时紧捏住的肩膀泛起了淤青,身上有些不大不小的擦痕,都是小伤,只是看起来格外凄惨。

殷洛没说什么话,表情却不太好,想必受那窃脸贼言行冲击甚大。青泽看了两眼,移开视线。

是了,他是和殷洛约定好试着换个诱饵,待追踪到窃脸贼的窝点,查明此事真相就了结了窃脸贼。

他的确早早便可出来,也不知为何非要等殷洛忍无可忍,向他求救,好似会显得自己有多帅气似的。

这事最好就此揭过,现在窃脸之贼身死,此案尘埃落定,他才觉得刚才所为真是不太地道。

他看着殷洛,咳了一声:你不能就这么出去我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披在外面的衣服。

殷洛刚才急火攻心,现在虽然冷静下来,却发现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头昏脑涨,便不发一语地坐在床边。

青泽看出他有些不适,也不再继续打趣,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毕竟是前任花魁的房间,很多把手上积了灰尘的抽屉拉开了,里面都是精致华丽的发钗首饰,还有的抽屉里藏着大小不一的金锭银锭,应当是存下来准备赎身的钱财。

衣柜里面一件衣裳都没有,反而挂着一张张被晾干的、栩栩如生、英俊或美貌的脸皮。

青泽把那些脸皮也收了起来,阖上衣柜。

他翻找了许久,连殷洛露出的皮肤因为有些发冷都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才在床柜深处找到了几套衣物。

青楼女子的服饰原本就比寻常妇人来的浓丽,样式颜色大多夸张,披上比直接穿着破烂中衣还要惹人注目。青泽一脸嫌弃地挑挑拣拣许久,好不容易才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件暗红色的披风,颜色比旁的衣服沉郁稳重许多,没绣那些夸张的花样,样式也算低调大方。

他把披风递给殷洛,殷洛被其上浓浓的脂粉香气熏得咳了好几下,这才披在身上。

青泽见还有一点破损的中衣露了出来,下意识伸手去拉披风,刚好和正在整理披风的殷洛的指尖相碰了一瞬。

青泽尚且不觉有异,却见殷洛如同触电一般颤了一下,收了回去。

虽是殷洛自己收回的手,他做出动作之后反而自己也有些惊讶,愣愣地看了会儿自己的指尖,想起窃脸贼那些不知所谓却信誓旦旦的臆测,抬起头来,正正看见青泽软软的鬓发。

刚才青泽踢门而入时,那微微卷翘的长发也是随着他的动作被微风吹拂得轻轻摇晃,衬着他的面庞神色,简直如同谪仙。

这真是他见过最自我、最任性、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就如同在自己耳边彻夜回响的沉郁吟唱中突然出现的一个格外跳脱的音符。

殷洛看着看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想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似觉如梦初醒,又似如坠冰窖。

青泽问:你怎么了?

殷洛推开他,有些无助地站起身,后退两步,看清青泽更加狐疑的表情,缓过神来。

他觉得自己必定是被邪祟蛊惑了心神,脑里一团乱麻,口中却说:无事。

是么?青泽说,既然无事,那便出去吧。

殷洛道:窗棂锁住了,我们怎么出去?

青泽道:直接走正门就行啊,我是堂堂正正进来找姑娘的,既然是从正门进,自然也要从正门出。连进个青楼都要偷偷摸摸,也太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了。

殷洛道:你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入内?

青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大抵是青泽一派风流、神情坦然,他们出去的这一路倒真算得上畅通无阻。出了这间被封锁的房间的楼道区域,甚至可见三三两两神情慵懒的美人站在门口卖弄风骚。

若是寻常日子,这便真的让青泽二人离开了去。可他们下楼梯,便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一人说:我就知道这万花楼有问题,没想到竟敢窝藏钦犯!呼延将军,我前两日的的确确在这里见过画上这人,若我知道他就是已经身死的党曲,我早就上报官府了!

一人说:将军,我们这里真的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呐!若那窃脸贼真的藏在此处,怎会没在楼里犯过案?姓贾的,你还不起赊的账,就不要死皮赖脸再来,这般信口雌黄,我们可还要做生意的!

他们争吵不休,各执一词,那将军大概是听得烦了:吵够了么?

见各人纷纷噤声,不敢多言,他一夹马肚,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得我口令,搜!

第38章 射羿风云(九)

那将军不开口还好, 一开口青泽便觉得有些耳熟。他侧过脸,果然看到殷洛神色不太好看。

此时那将军已经下马, 走入楼内。

万花楼有两道门,一道外门,一道内门。外门修得宽敞、门槛低,方便老鸨揽客和客人入内,显得阔气热闹。内门修得窄些,门槛反而高,入内须得高高抬腿, 美人便可藉由搀扶新客攀上前来。中间是铺着地毯的中廊, 宽而气派,通往中间那个不大的方形木台, 大概能容纳三五位舞者在其上表演,时不时有醉倒的人躺在地毯角落。

两旁摆放着雅座,其间用屏风隔开,角落处放着几个花架。有结伴到访的客人来了,先在雅座与合意的姑娘们饮酒作乐,姑娘们吹拉弹唱舌灿莲花, 待一行人推杯换盏喝得开心,再各自带着美人回房间, 便又是个欢饮达旦的无眠之夜。

此时天色未晚,客人虽并不多,雅座里倒也七零八落坐了好些人,大多窃窃私语、品菜小酌, 听到门口吵闹,纷纷抬起头向外张望。

青泽二人此时刚刚下楼,站在中廊地毯上, 听得远处一行人脚步声越来越近,老鸨忙不迭跑出去招呼,未接客的姑娘们也都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倒是没人注意招呼他俩。

他虽有隐身之法,可此时大家注意力都在门口,要是大庭广众突然消失反而异常,正犹豫着,手腕竟被人一把抓住。

好大的胆子!

他戒备十足转过脸,发现殷洛正一边用余光瞥向门口,一边单手紧握他的手腕、拉着他无声地走向一旁的雅座便任由殷洛拉着他落座。

这雅座旁刚好摆着个花架,青泽明白了殷洛的打算,坐下时另一只手取下插在花架旁装饰的羽毛玉柄团扇,反客为主地学着别桌花妓小倌的动作,揽过殷洛的脖颈,用羽扇挡住两人的脸。

殷洛皱着眉头,也知晓此时不宜出声,只是沉默着推开他,却被青泽把动作按了回去,另一只手比了一个嘘。

若是旁人从远处看了,俨然是在拥吻亲热。

团扇是诸多美人极爱使用的物事。一说: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姿容再俏丽的美人,若是身子不适,气色总归是要差些,用团扇挡了,便显出几分惹人怜惜。同理可得,但凡嬉笑怒骂,为了留几分欲语还休、犹抱琵琶的神秘朦胧,总归是要用团扇挡着些的,其上迤逦的纹饰,变成了被遮掩的面庞处最优美的妆点。

青楼的团扇多爱用染了色的羽毛来修饰,失了许多雅致,多了许多娇艳。

青泽全然不似此处女子一般聘婷妖娆,执了一柄过于浮夸的羽扇挡在两人面前,只因容颜俊美、眉眼含笑,反而显出一种迷人气质。

将军已经入了大堂,环视了一圈,又是一声怒哼,似乎对这帮白日宣淫的纨绔子弟鄙视至极。

有胆子小的嫖/客见气氛凝重,不顾花妓挽留,战战兢兢就想要悄悄逃走。

那人出了雅座、垂着脑袋、贴着墙边,没走两步就听前方一声:站住!

嫖/客哆嗦两下,站在原地,不一会儿便见两个侍卫走到他面前,把他押住。

只听将军道:本将军奉旨捉拿藏匿于此处的窃脸妖邪,在这万花楼内的所有人,搜查完前,不得离开!

那男子被侍卫押回了雅座,抹了抹眼泪,觉得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雅座里还有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来客,全然不受此时紧绷的气氛影响,仍是美人在怀,继续把酒言欢。也有惧怖将领威严的花妓,大多都把头埋到了客人怀里,只露出一个插着各式发簪的后脑勺。

将军倒也不管那些喝醉了的人,一扬手,示意身后随从将大门紧紧关上,分列两行,守在门前。

有了那几个现成的醉酒的例子,青泽也佯作醉酒,与殷洛贴得更近,凑到殷洛耳边,揽着他的腰,几乎是咬着他耳垂,轻笑道:客人,你身体绷那么紧干嘛?

他们两人坐在雅座里,若是不够亲近,反而显得突兀。青泽这个动作看起来失礼,实则倒算不上冒犯,放在殷洛腰间的手只是虚虚搭着,殷洛却沉默着别过了脸,神色微愠,不肯看他。

青泽低头看了看,发现殷洛的手放在腿上,骨节分明的指节捏得发白,心说再开玩笑下去这人又要翻脸了,便移开了一点脸,低声道:好吧,不逗你了。

他说罢微微侧过头,定睛细看了一会儿,果真发现为首之人就是那日在城中遇见的呼延宏。

呼延宏道:给我搜!每间房间都不许放过!

一行士兵领命,步调一致、速度迅疾地上了二楼,一扇扇房间踢开,只听得房间里一声声或男或女的尖叫声,接着又是一阵水盆茶具平啷当啷打翻在地的声音。

呼延宏仍是老神在在站立在厅堂之内。

老鸨刻意讨好,对他道:将军大人,您站了这么久,腿会不会有些酸了。要不您坐着等?我们再给您掺壶茶水?

呼延宏暼她一眼,道:这里的水,我喝不下去。

他又站着等了一会儿,不多时,那些上楼搜查的士兵都回来了,一一回禀探查情况。

见他们都一无所获,气得呼延宏怒火中烧。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竟然又白跑一趟,真是气煞人也。

他心情不好,刚才看着内心还没什么波动的、寻欢作乐的场景,此时再看了就觉得有些迁怒。

尤其是坐在远处的,虽说现在也有一些王公贵族把玩弄小倌当做潮流,但他行军打仗多年,是朝内最看不惯这种风气的人。那些附庸风雅、自诩风流的权贵知道自己目下无尘,也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鼓吹这些。

男儿就当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像女人一样以色侍人算什么说法?若是落到他手上,他非得把那些小倌拖到战场上好生操练,让他们多经历点枪林弹雨、风吹日晒,他们就知道怎么才是个真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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