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瑶并不如她意的强忍着,项筠心头的郁气便难以抒发,倏地俯身在她耳畔落了低语,“因为你,青妤姐姐的日子可不好过,受你牵连,樊王与她日日争吵,小皇孙经抢救虽是活了下来,可毒素已经蔓延至心肺,那么小年纪就得了瘫病,啧啧,真是可怜。”
始终对项筠不作反应的项瑶开始挣动铁链,随着一下一下更是磨红了手腕,却不知疼似的,透露激动。
项筠瞧不清楚她的面庞,却也猜到她此刻神情,心中总算舒坦了些,声音里透了沾沾自喜,“项青妤给小皇孙用的那瓶膏药,其实是香料,被误当作涂抹的给用了,效果却是一样好呢。”
“是你……”
项瑶指证的声音蓦然道,项筠想也未想地回了句是又如何,然蓦地回神发现面前之人并未开口,而那声音也偏于清丽,猛地调转头去,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溜人,而人群里赫然站着跟牢里的人儿穿了一色马面裙的项瑶,与宋弘璟一并立着,噙了嘲讽笑意看她。
“你……”项筠缓过惊讶,急急回头看向里头囚着的,随即涌入几名寺吏打开了镣铐,‘项瑶’撩了面前的头发,赫然露出一张算是清秀的脸来,与门外站着的瘦削男子行礼唤了霍大人,因着脚踝被项筠踩伤由寺吏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他们,临了回眸看了项筠一眼,瞧见她脸上惊慌之色脸上满是痛快。
真是个恶毒女子。
年轻的大理寺卿样貌清秀俊雅,随着寺吏点了墙壁上的烛火,照着尖削的脸,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样,整个人显了阴柔,淡然出声,“项侧妃怎知那香料会有那种效果,可否给本官个解释。”
项筠早已僵硬了身子,对上那双恍若没有人气儿的冰冷眸子,浑身冒起了冷汗,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计,心中怨毒与恐惧交杂,一双眼儿瞪了项瑶几乎要喷出火来。
☆、98|97.
“什么香料,霍大人,我不过是来探望家姐,这需要什么解释的?”项筠反应一瞬,眉心一蹙,露了些许委屈,本就柔美的面庞显出楚楚可怜的韵味来,瞧着就怪惹人怜的。
门外杵着的一干寺吏都忍不住缓了神色,像是怕凶神恶煞d吓着里面的人似的。之前扮作项瑶的女寺吏瞧见旁边人那样儿,用没受伤的那只脚没好气地狠狠踩了下他脚面,再看向装模作样的项筠,恶心得不行,当即驳道,“你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就你弄我的狠劲儿哪有半点姐妹情,这会装什么!”
霍准如樱花般色淡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司雅不得无礼。”
项筠原叫司雅拆穿,微绷了面儿,这会听到霍准发话缓缓扫过他一眼,当是个聪明人,舒展了笑意。再看项瑶,眼底明晃晃溜过一丝得意,“霍大人明……”
“来人,将项侧妃关押问审。”霍准挂着和煦笑容,话意却不符的冷然道。
随着话落,便有寺吏应是上前。司雅原还瘪着嘴的登时咧了嘴角,暗暗看向自家大人,果然不会受那狐媚子蛊惑,下了牢可就不管侧妃正妃了,都是犯人。
“……”项筠不置信地盯着上前来的寺吏,怎么都料不到事情会有这转折,待那冰凉镣铐要被戴上之际,发了狠喝道,“我看谁敢!”
“霍大人,你好大胆子!”项筠转而对上霍准神色已变,咬牙切切,仍是不置信他会抓了自个。
“毒害小皇孙一案,疑点重重,圣上交代仔细查办,项侧妃如今列入嫌疑,自然要一视同仁。”霍准只抬了抬眼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项筠脸上的神色再添精彩。“这件事情已经证据确凿,还有什么疑点?”再睨向他身侧站着的宋弘璟与神色莫测的项瑶,当即自以为是地掠了鄙夷,“莫不是霍大人叫他们收买,要屈我入狱不成!”
项瑶闻言摇了摇头,瞧着她的目光甚是怜悯,若说项筠方才在霍准手里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此刻已把生路活活堵死,霍准之父便是在狱中屈打成招,一朝丧命留下孤儿寡母,霍准年少就显了惊世之才,凭借一己之力为父翻案,得景元帝看重,封为大理寺卿,授予上打昏君下打谗臣的金鞭,第一个就拿昭阳驸马喂了金鞭,自是不畏权贵,令天下无冤假错案。
果然,项筠话一出,霍准眼角眉梢,更添了一股子狠戾。“本官还从未判过一个冤案,项侧妃大可放心。”
遂扫过停滞的寺吏一眼,后者忙上前将人铐了起来。
项筠手腕一沉,随着挣动,那十斤重的镣铐登时就把手腕扣出一圈红印来,令她再维持不住风度,出言叫嚣,“霍大人,霍准,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项瑶这个毒妇就可以逍遥法外,我一定要告诉王爷,不,告诉圣上,你竟是这么办事的!”
司雅看着她那模样不可谓不痛快,这会插了话,不掩幸灾乐祸。“不要急,要证据是罢,很快就有了。”
项筠觑向她,掠了讶然,随即稳住了心神,心想除非项蓁蠢死把自个搭上,否则这锅项瑶是背定了,当是司雅诈她,并未放了心上。只是时局颠倒,如今成了项瑶在外她在内,心中堪堪生起郁火,烧得挠心挠肺。
“敢这么待我,蔺王定不会饶过你们。”项筠恨恨撂了狠话。
其实也是项筠误会,项瑶亦是戴罪之身,只是托了宋弘璟的福,挟了霍准早年的恩情相报,未镣铐上身罢了。后项瑶出了此计引项筠上钩,霍准与一干人等皆在一旁暗室瞧看,倒与项瑶推测相符,方是反转。
“本官依法办事,自会如实禀报,项侧妃还是把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少受些皮肉苦。”霍准抚着腰间系着的金鞭,嘴角微牵却是冷声道。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人是项瑶害的,你大可问她去!”项筠目光凌厉扫向一旁站着的项瑶,当她是瞧热闹的,磨得后牙槽发紧,为何都已入狱她还能这般淡然处之,毫发无损,真真是气煞人了,待她出去定让王爷好好收拾这个霍准不可!
“太子妃生辰当日,我拿了自制的膏药送给樊王妃,东西是我的丫鬟云雀一直拿着的,途中未经人手,直接给的樊王妃,后来发生这等事我也很莫名,那只罐子花纹造型都与我装呈的不一,怕是别个掺在其中嫁祸与我。”项瑶缓缓道来,并不理会项筠嘲讽的眼神。
“出了事就说别个嫁祸,拿我作替死鬼,嗬,倒是你惯用的伎俩。”项筠冷嗤,这会儿像是想通了似的,作了委屈道,“霍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是项太傅收养的,项大人的义女,若非项太傅邀祖父上京,我一家未必会受难,而我也无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是我天真,竟真渴望姐妹亲情,孰料人家只当我是个玩物陪读,但凡闯祸惹事必然推脱与我,此次亦不例外!”
说罢,横眉冷对,堪堪是指责其栽赃。
霍准闻言亦是扬了眉梢,不由看向项瑶,携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项筠,你如何对得起你的良心!”多年恩情竟被说成这般,饶是项瑶心思坚定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满目寒意。替祖父不值,替母亲不值,更替上辈子的自己,怎会没看出这白眼狼!
宋弘璟握住她冰冷的手,“阿瑶,不值当。”落了一语,大手捂住她的,像是给她暖回来似的。霍准被眼前一幕给闪道,像见鬼了似地瞟了宋弘璟一眼,受不了地摆正了视线。
“本官只问案情相关,少扯没用的。”遂是打断。
“大人,我与案子并无关联。”项筠说的斩钉截铁。
一阵急促脚步声蓦然响起,在天牢的过道上回荡,一寺吏兜着一布袋匆匆走了进来,“大人,查到了。”
霍准嘴角一勾,起身走到那寺吏身旁,拿起了里头的物件又招了司雅拿了证物过去,两样一块放了烛火下比较,花纹造型确是一致。项筠看得暗暗心惊,不知这是哪出。
“这是城南东窑产的,因着花纹模具缘故,只产了这么一批,要查起来倒也方便,道是都让京西胭脂铺的给收了。”那寺吏禀道。
“京西胭脂铺?”项瑶作是讶异地出声。
项筠亦是被她惊了一跳,心开始莫名狂跳,双眸惊疑不定地凝向她,听她喃喃了项蓁的名字登时心里一紧,没想到那竟是项蓁央项允沣做的小本生意,一面暗恼项蓁不好好选罐子,一面又恼了大理寺查案子的能力,怕这么挖下去把项蓁挖了出来,那个胆小的指不定把自个供了,起了一丝慌乱之色。
“禀大人,小的胭脂铺的人带来了,要提审吗?”
霍准自是颔首,起身出去,顺道请了宋弘璟一道。
牢房里,一下只余了项瑶项筠二人,与看守的寺吏。
“妹妹似乎很紧张?”项瑶突然发声,慢慢踱步到了项筠面前,嘴角含笑,眸光里却是一片冷意。
“你想干什么?”项筠见她挨近,愈发心慌,却不甘弱了气势,奈何手上脚上镣铐作祟,在她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项瑶近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已经抵住墙壁,落了矮势,而司雅等人像是看不到似的,任由项瑶为所欲为。
“项瑶!”项筠低低喝了一声,声音染了紧张。
项瑶俯身,掐住她的下颔,一抬手便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来,曾经有多疼爱,如今就有多憎恶,随即像是碰了脏东西似的抽了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挑了嘲讽笑意,“对付人连人都不看清楚,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
“你……该死的,你会不得好死的!”项筠被她如此戏耍,堪堪是火烧了头顶,理智全无,恶毒诅咒道。
项瑶倏地凛了神色,目光里是彻骨寒意,“项筠,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项筠正瑟缩惊惧之际,忽然听见门外霍准的声音,伴着门锁打开的铃琅响,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恢复了嚣张态度,“这就是霍大人办案的效率,关押一个无辜的人与嫌犯同室,若是出点差池,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宋将军,今个初几?”霍准忽然风马牛不及地问了道。
“初六。”
“啊,是结案的最后期限了。”霍准像是才记起,皱了眉头。
项筠觑着他那模样,勾了嘴角,“我劝霍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霍准应是,“来人,带证人。”
项筠一见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黑瘦姑娘,并非项蓁,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露了轻松神色。
“把你方才说的再同项侧妃说一遍,看项侧妃能回想起什么。”霍准笑得意味深长。
那名女子喏喏应是,抬首瞧了项筠一眼,当即惧怕地垂了眸子,张口徐徐道,“小女是在京西胭脂铺作香料,香粉的,那天有人找上我让我调制香料,我原是不想接的,怕……怕出问题。可家中母亲病得很重,急缺银子,就……就接了,这是那人写的几味,我也没想到调出来竟是毒害小皇孙的燎毒。”
女子拿出的纸上确是写了几味药材,项瑶瞟过一眼,目光定在了上头,回转项筠身上,见她亦是盯着纸张瞧,“这字迹是妹妹的罢。”
项筠心中震惊,那名女子所说恰是她与项蓁的交易,只是模糊了几点,竟变成和她的,还拿出自个笔迹书写的纸,她哪会这么笨的留下这般切实证据,“不,这不是我的。”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递了项筠先前的一幅作品,末端落了她的小印,作假不了。这一对比,很快就显了结果,霍准拿着纸张,“项侧妃,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
“不,我是冤枉的,那不是我。”项筠这下着实是慌了,怒指项瑶,“是——是她伪造的,霍大人,与我无关呐。”
只是再没人相信她无辜。
就算项筠喊破了喉咙,都改不了霍准定案的事实,不期然对上项瑶盛了痛快笑意的眸子,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那句送她下地狱的寒意,此刻颤抖不停,哭得通红的眼睛深处,绝望与恐惧四溢而出。
“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到了最后,看着司雅送上囚服,项筠只哭喊着这一句,似乎将顾玄晔当了保命符,随着呼声渐小,项筠激动发颤的身子下面竟淌下血来,汇聚成小小一摊,触目惊心,往下落了一眼,彻底昏了过去。
项瑶的目光亦是落在那摊血迹上,转向血色褪尽显了苍白的项筠,拧了眉梢。
☆、99|97.
初雪纷至,清晨分明还似飞絮,飘飘洒洒,到了午时,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廊庑下丫鬟端着海棠雕漆方盘,脚步匆匆,于芷兰苑门前叫人拦下,经了仔细检查才被放行入了里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女子凄凄切切的哭声,唤着要见王爷。
门外,身着乌衣劲装的玄铁营卫置若罔闻,作了囚禁看守,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为将军夫人抱不平,偏偏里头那个有孕,延后发落,心里头都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暗地里刁难。
积雪簌簌而落,蓦然响起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拱月门外,顾玄晔身着朱墨色银鼠鹤氅,衬得眉目修长清润,堪堪立在了庭院中并未再靠近。
“王爷。”宋平拱手行礼。
屋子里蓦地响起瓷器脆裂的响儿,传出女子压抑激动的询问,唤着王爷,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顾玄晔眸色复杂地凝着那扇闭合的木门,听着门内女子嘤嘤哭声,浮了一丝心软却很快隐去,他方下朝回来,因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何都想不到项筠竟会为他……犹记得初遇时那人温言软语哄着一摔倒的小孩儿,那么温柔纯澈,叫人忍不住想细心呵护,后来他也是那么做的,与她在一道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都远去,内心平静,温柔缱绻,直到后来他登上皇位,原以为可携手一生,却没想过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终究成了后宫权势的牺牲品,令他痛彻心扉。
再得机会,他想重新寻回那份安宁,却也隐隐察觉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宠至极。有了预知后,他并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却未想横生枝节。
景元帝的怒斥牵连,非一个不知情可以揭过,整个蔺王府连坐,玄铁营进驻看守,待项筠产子后再行发落。
顾玄晔肩上落了雪粒子,顺着脖颈似是滑了进去,一片彻骨冷意,仍是未动。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生在皇家却留有一份天真,想着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关系个中复杂利益,所以他给项瑶喂避子药,孰料最后竟再没机会。
思及此,顾玄晔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阴鸷,项筠那孩子他要,人……罢了。
“王爷。”身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外罩浅蓝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后。
顾玄晔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苍白的面上,想到这几日因着记忆错乱而冷待,而她始终温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样,“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摇头,出了这么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温婉开口。“太后罚的经书尚写了一卷未到,出来透口气,远远瞧见王爷遂过来瞧瞧。”
顾玄晔闻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软,心思几转,替她拢了斗篷,“回罢,我陪你一块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开笑意,柔柔道了声好,余光扫过被握住的手,驱了稍许寒意,因着他的态度转变,心底涌起一丝丝企盼,兴许,兴许这未尝不是桩好事。
踩着身后传来那女子凄厉叫声,与顾玄晔一道旋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屋子里,玉绡看着扒在门上,五指泛白的项筠,猛地对上其双眼布满血丝的狠戾模样,被骇得退了一步。
项筠面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露出一抹绝望来,只喃喃着他走了,走了,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仿佛分若两人,一个抚着腹部笑容温柔,一个满目阴鸷歇斯底里,两者切换自如,把玉绡吓得缩了角落,庆幸屋子里伤人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我有了王爷的骨肉,王爷怎么忍心置我不顾。”说罢竟笃定般绽开笑来。
玉绡瞧着心中大骇,自个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样,谋害小皇孙其罪当诛,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门问斩,就算是王爷都救不了小姐……
***
项瑶同宋弘璟自天牢回来,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没亲眼见过始终挂心,待入了苑儿,就听项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后取来盆水,里头泡了艾草、芙蓉、桂花,还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