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亦是那么说的,小皇孙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皇上太后都心焦记挂着,必然得平平安安的。”李嬷嬷稳着气度忙是宽慰,至于事情是怎个发生的她已经在来的路上听旁的说了,再看项青妤那单纯柔弱模样,心疼之余却是觉得自个得帮衬点儿,这会儿不该是心慈的时候。

随即视线转了不远站着的项瑶身上,愈发冷了神色,“当然害小皇孙的,亦不能放过。”

似乎已经认定项瑶便是毒害小皇孙之人。

得李嬷嬷提醒,樊王噙着悲痛之色睨向项瑶,“青妤这般信你,你若真有点良心,快些把解药交出来,本王还能从轻发落。”

“事情真相未明,樊王此话是否太过武断。”面对樊王的咄咄逼人,宋弘璟半步不退,始终站了项瑶身前,沉吟说道。

“王爷,宗保是瑶儿的侄子,平日里惯是疼的,怎么可能忍心下这等毒手,定是有人栽赃嫁——”

项青妤最后一字未落就被樊王喝断,“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定是无辜,你怎就不想想宗保此时所受,那么小一孩子连疼都说不了,若不逼她交出解药,宗保他……他……”说到最后已是说不下去,对项青妤亦是牵连怪罪。

“王爷……”项青妤凄凄唤了声,默默垂泪。

项瑶半藏在宋弘璟身后,看着这一幕,眸光一闪,匿了情绪,却是未再发言。这模样落了李嬷嬷眼中,更觉其有古怪,怕就是利用王妃的善心……太后皇上对小皇孙的看重有目共睹,小皇孙若是遭了不测可如何是好!

“东西既是宋夫人所赠,夫人合该给个解释罢?”

“诚如王爷之前所言,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这么做?”项瑶把问题抛了过去,像是故意含糊意思似的。

李嬷嬷看得眸中冒火,无非是仗着宋将军当大家不敢拿她如何罢。

“有怨没怨的只有宋夫人自个知情,亲姐妹间也有生了嫌隙的,许是哪句话,哪个事儿,甚至哪个人的,保不准就落了心结,心底生怨。毕竟先前还跟宋夫人亲如姐妹的项侧妃,现下不也与宋夫人少了往来,按理说最是亲近才是。”李嬷嬷刻意说道,目光直直盯着项瑶,像是不错漏她一点神色变化。

于心中亦是认定,项瑶是见不得项青妤好,嫉妒所为。

项瑶的侧脸隐着,瞧不清楚神色,只声音略是低了些道,“嬷嬷如何知道是我负人,还是人负我?”

“牙尖嘴利。”李嬷嬷暗啐,愈发认定项瑶便是行凶之人,因着暂没证据耍得无赖相,极是见不得她如此,磨了磨后牙槽,阴险一笑,冲樊王提议道,“王爷听老奴一句,谋害小皇孙一事非同小可,不可有妇人之仁,这案子还是交给大理寺审问为好,定能很快交出结果。”

大理寺是掌刑狱的地方,现任的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惯以私法审讯,讲求快准狠,无论是多硬朗的汉子都磨不过那位,三日必招,折磨得惨无人形,去那可是蜕层皮的地儿,更别说项瑶此时还有身孕。

樊王闻言目光落了项瑶身上,后者抓了宋弘璟衣角,似是畏缩,不禁沉了沉眸子,终是道了个好字,“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来人啊,将人送去大理寺。”

☆、96|76.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女子的倒影,项筠摆弄着桌上多起来的胭脂珠钗等物,嘴角漾着一丝甜蜜,自打王爷病愈后待自个越发体贴恩宠,时常有赏赐,手头自然也就宽裕起来,而底下人惯会看风向的,自然也不敢再轻慢。

“帮我涂蔻丹。”她将手摆在梳妆台上,吩咐新来的丫鬟道。

玉覃拿了小钵里调制好的凤仙花汁,仔细上手,那双手蛮巧,还在指甲面儿上勾了小花来,别具新意。项筠瞧着欢喜,挑着指尖拈起了一副耳坠作了打赏,玉覃小心接过,脸上露了高兴神色,毕竟是头回当差就得了赏儿,说明主子大方。

项筠瞥见,点了她道,“跟了我,自然要一心向我,只要我心情好,少不了赏你们的。”

“奴婢省的。”玉覃连连应是,表了衷心。“奴婢一定尽心服侍主子。”

项筠颇是受用地点头,余光瞧见玉绡走进来的身影,打发了人退了,只留了玉绡说话。

玉绡是从外头来的,熏了屋子里的热气,霎时暖了身子,眉梢略是欢快扬起,“小姐,毒害小皇孙的事儿也照小姐的吩咐传出去,这下即使宋将军想保,只怕也保不了多久。”

项瑶叫樊王府的人押解去的大理寺,宋弘璟应承下三日破案,届时要是破不了,项瑶便难逃此劫。

而她让人找的那些人只消在市井的地儿那么搬弄几句,便能挑起轩然大波来。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下此毒手,项瑶必会担上毒妇骂名,而究其原因,做了模糊处置,有说项瑶与项青妤间本来就生龃龉,面和心不合,也有更阴谋论的扯了宋弘璟,道是其被收买故意指使项瑶为之。毕竟太子被废,成王与蔺王都损了元气,樊王虽胸无大志,可顺序在前,难保有心人算计,借小皇孙来打击。

流言四起,真假难辨才好。

项筠脸上随之露了喜色,伸手覆过去瞧看那丹蔻,一抹艳色衬了心情。大理寺卿可是个不管身份地位的,定有的她苦头吃。

“玉绡,帮我梳头,姐姐落难,我可得去慰问慰问。”语调里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玉绡替她梳了个十分精巧复杂的朝云近香髻,专门捡那华美的珠钗往发髻上插,又挑了一件大红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让她换上。

项筠穿戴妥当,对着镜子描眉抹唇,捏着细细的羊毫笔沾了蜡油调和的金粉,在眉心正中画了一朵盛放的莲花,随即抿唇一笑,端的明艳动人。“走罢。”

方踏出苑子走了不远,就遇着恰好出来散心的安瑾,病了一些时日,脸上笼了苍白病态,身子也愈发显得单薄,与她站了一道,立时显出差异。安瑾亦是瞧见了她,微挺了腰板,于气势上不弱半点。

“姐姐身子未好利索,还是好好休养的好。”项筠语笑晏晏说道,目光溜过她瘦削面庞,“王爷这阵儿忙,顾不周全,姐姐得自个当心。”

安瑾瞧着她脸上明显的得意神色,敛了眸子,心底涌了凄凉。她与顾玄晔成亲以来,自是了解,可近段日子又有些看不透,虽说知道二人的婚姻参杂了其他,可二人之间一直相近如宾从未像现下这般生分,是的,生分,尽管顾玄晔有所掩饰,可她依然能敏感察觉出。

更别提他对项筠前后不同的态度。

她为照顾他而病倒,而那人清醒后却未问起过她,仿佛把她忘了般,却对项筠百般柔情,何其讽刺。甚至于她提起玉璧幻粉一事,他亦粉饰太平,并无追究。再多言两句,竟让自己要有容人之度。那一刻,安瑾觉得心被顾玄晔捅了个窟窿,寒风灌注撕扯,剐心般的疼。

以致愈病愈久,成了心病。安瑾忍不住勾了自嘲,有那二人在,她如何能做到大夫所说的放松心情,目光落了光彩明丽的项筠面上,迸出骇然精光,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忍着想将面前人掐死的冲动。

项筠似是被她的眼神骇得退了一步,顿了片刻,扬起明媚笑脸,“姐姐保重身子,我还得去探望瑶姐姐,告辞。”

姐妹落难,言语里却有未尽的得意。福了福身与她擦肩而过,连带身后的丫鬟都是随主子端了姿态,不无熬出头的意思在。

“王妃。”跟着安瑾的丫鬟气愤咬唇,不掩担忧地望向她。

安瑾捂了胸口,胸腔盈满的窒闷感令她有些呼吸困难,顾玄晔,这便是你爱的女子。

她……到底哪里好?

……

日近傍晚,长安街最有名的花巷早早点了灯笼,层层薄纱覆在其上勾了几许暧昧颜色,空气中香气氤氲。

一身着月白锦服的华贵公子站了花巷口,外罩件银丝素锦披风,长发被白玉镶金的玉冠高高束在头顶,只留下几缕优雅地垂于肩侧,面容俊挺清雅,此时却满是抑郁之色,摇摇晃晃就要往里头去。

“唉唉唉公子,您来早了,我这还没开呢。”抹了厚厚脂粉穿红戴绿的青楼老鸨拦了人道,一边忍不住揩油,实在是公子生得太过俊俏,自个还是头回见。

“让开。”顾玄胤携着一身酒气喝了道,身形一晃,余光自是瞥见街角鬼祟的身影,眼底滑过森冷寒意。

老鸨见来人富贵逼人,哪会把生意往外推,盈着笑脸去扶人。想从未见过,还是酒气熏熏的过来,八成是跟家里的那个闹了……干这行的有几个不是油条的,笑得更是殷勤,“呦,公子火气这么大,先上来喝点茶降降火,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顾玄胤可没心情喝什么茶水,直接扔过去一锭金子,“给我找几个温柔貌美的。”他醉眼迷离,模样清俊,老鸨早就看的心中荡漾,只可惜知道自个儿年老色衰,收了心思将所有关注都放在金子上,赶紧抱在怀里,恨不得亲上一口。

“公子放心,一定包您满意。”老鸨满脸喜色地收了金子,一甩帕子,扯了嗓子往楼上喊道。“沉鱼、落雁快下来。”

沉鱼、落雁是一对姐妹花,生得娇美不说,声音更是宛若黄莺娇娇俏俏的,两个姑娘本来还在抱怨哪个倒霉催的那么早,但看到顾玄胤的模样就什么怨言也没了,双双跟那水蛇一般往上挤过去,“公子……”

顾玄胤被二人一左一右挽着上了二楼雅间,临着窗,能将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开了生意,便有人进门来寻欢作乐,顾玄胤坐下,自顾执了酒杯喝了闷酒,沉鱼、落雁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双方明了的垂涎,所以就更加卖力的搔首弄姿,“公子,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喂你。”一个站在后面开始揉男人的肩膀,一个愣是往腿上坐。

两个花娘依偎过来,声音娇柔的人心都快酥了,顾玄胤方与项青妤争吵完,实在受不了府中那压抑氛围才逃出来,借酒浇愁奈何愁上加愁,才来了这儿消除烦闷。

就着花娘的手饮完了杯中酒,顾玄胤便将两个花娘拽了过来,左拥右抱也不过如此,花娘自然心花怒放,更加温柔听话,咬着耳朵说着柔情蜜语,只是沉浸美色中的花娘谁也没看到那双黑眸底下闪烁着百无聊赖,看似乐在其中,手指摩挲在二人柔腰上,却更显出一分漫不经心。

正嬉闹间,却响了开门的声音,沉鱼、落雁回过神来,已经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着琴匣,面上覆着纱巾,冲里头的人盈盈一福身唤了公子。

沉鱼落雁只当是来弹琴助兴的,复又劝起顾玄胤喝酒来,一边眼神溜向新来的女子暗含了警告的意思,表明这人是她们先的,莫来抢食。

“出去,我不听琴曲。”顾玄胤醉眼迷离地挑了挑眉,不甚耐烦地赶人,实则精光暗敛,掠了意外。

女子狭长细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开了口,“公子,论侍候人她们如何比得上奴家。”那声音柔弱无骨,媚意横生,勾人得很。随着面纱被取下,露出明艳面庞。

顾玄胤的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颗灼灼泪痣上,闻言扯了嘴角,像是被激起了兴致,遂她的意思遣了沉鱼落雁离开,“我倒是要瞧瞧。”

女子眼底落了得逞,握住酒壶倒了一杯酒水,纤细的白手递过去,手腕上造型奇特的铃铛手链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却让人听的并不舒服,“公子既然不爱听琴曲,奴家跳段舞助兴如何?”

顾玄胤接了酒盏,并不急着饮下,眯着眼瞧人道了声好。女子旋身踩着铃铛玲玲的节奏,身姿翩然起舞,却始终未离开顾玄胤的半径,举手投足带了些许异域风情,顾玄胤扬了眉梢似乎确实被吸引,终于在女子欺身上来之前闷尽了杯中酒液。

随即伸手一揽,便搂住了女子纤腰带着往床上倒去,挨着床的那刻却似抵不住酒意睡了过去。

在他身下的女子费力将人翻过身去,便见一健硕身影自门外而入,动作隐了一丝急切,看到房中景象后,唤了声郡主。

顾妧微是蹙眉觑了他一眼,随即又回落在顾玄胤身上,嘴角漾开笑意,“你主子不是个会吃亏的,那酒里还添了迷药,樊王这一觉大抵能睡到明个早上,走罢。”

☆、97|97.

待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花楼,床上本该醉到天明的人忽而坐了起来,一口酒吐了床脚,眸中甚是清明。

没想到这一场戏,还引出只黄雀来。

顾玄胤原是想打点下那俩花娘混过去,没想到又杀出个人,幸好事先得过提点,反应甚快,保不准就真着了道儿,稍是回想便起了冷意,那位从未蒙面过的王叔之女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厢顾玄胤依计重新倒回了床上,正正瞧见床榻上方微凸的墙壁顶端绘制着的画儿,有些甚至是闻所未闻,顾玄胤闲适地欣赏着,摸着从儿子手里夺来的小布老虎,想起它的主人来。

唔,真是涨姿势。

申时近了尾声,项筠的马车候在大理寺外,等了片刻,由玉绡前去打点了银子才得以进去天牢探望。

项筠戴着帏帽跟在寺吏后头,平生头一回出入这等地方,一走进就叫门口关押着的人给吓了一跳,那人扒了铁栏喊冤,被寺吏生生给打了回去,棍子敲击在铁栏上发出刺耳声响。

“老实点。”寺吏没好气地冲里头的人道,一回身地又挂了谄媚笑儿,“项侧妃受惊了,宋夫人就在前头,您小心走。”

项筠走了正中,目光不自觉巡过两旁森冷囚室,受惊之余生出几分隐秘的愉悦来,人被关了里头,不消两日就会被逼疯了罢?

果然,当步行到最后一间时,项筠定住了脚步,只见四面灰墙的牢房里头挂满各色刑具,铁链自墙壁上垂下,拷住底下坐着那人的手腕脚腕,磨出红肿来,而向来干净明丽的脸庞此刻被凌乱发丝遮了大半,身上银镧边马面裙脏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染了斑驳血迹,模样十分狼狈。

“项侧妃,您只有一炷香的时辰,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寺吏一边开门一边交代了道。

项筠颔首,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像是有些受不了里头的味儿,然眼里却闪着异常兴奋的目光。

缩在角落的人原是疲倦倚着墙面,这会儿听了动静,蓦地动了动,愈发往里头缩了去,似乎颇是畏惧。

项筠瞧着简直要笑出声儿来,早就听闻大理寺卿霍准问讯手段残忍,倒没想这么不顾情面,项瑶还怀着身孕……思及此,项筠的目光不禁往下滑去,落在那微凸起的小腹上。

牢里昏暗,项瑶似乎很是惶恐,紧张问了道,“谁?”嗓音分外沙哑低沉。

项筠自是知道项瑶怕黑,尤其怕这种森冷幽暗的地儿,难怪熬成了这模样,不由嘴角勾了笑意,“姐姐,是我呀。”

项瑶听了声音未再言语,只是似乎很不愿见来人似的,连看都未看。

“听说姐姐被关,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挂心,特意过来瞧瞧,姐姐难道就不愿看我一眼么,想当初在项府你我关系可是最好,我被太傅留堂,也是姐姐提了点心盒子来瞧我。”说罢,项筠让玉绡取了食盒里的点心,小蒸笼里的鱼饺选用了肉质细腻的鳗肉搭配了虾茸又用梅梨调馅,薄薄一层包裹住,也没有过油去炸,只是蒸熟了。

这种南方风味十足的小食,咬一口便是觉得鲜滑舒爽,亦是项瑶爱吃的。

项筠执了象牙箸夹起一个,便作势喂向她,“姐姐尝尝。”

甫一靠近,就被项瑶抬手毫不客气地打掉,雪白鱼饺落了地上黏满了灰尘,脏兮兮地滚到了项筠脚边。

“你别不识好歹!”玉绡见状,忙是横眉道。

项瑶闷不做声,整个缩在阴影中,仿若借此隔绝。

项筠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项瑶啊项瑶,你也会有今日。从初入项府懵懂到明白寄人篱下的各种滋味儿,项筠一直活在项瑶的阴影下,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自是贪恋的,可每回总有人跳出来用伤人的法子告诉自个不过是外来的,项瑶喜欢,养着也就养着了。

跟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连她满心爱慕的男人都必须因为身份要娶她,若换作是自个,那该是多圆满的一件事。想到那人对自个的温柔眷宠,项筠浮起甜蜜的同时又倏然黯淡了下来,从前是逢场作戏她信,可后来的顾玄晔变得有些古怪,而这古怪皆因面前这人。

比起正妃地位的安瑾,项筠深觉项瑶的威胁更大些,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看眼神便可知,而顾玄晔的眼神落在项瑶身上太多次。项筠暗暗捏紧了拳头,眸光里浮起幽冷,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看着项瑶此时的狼狈模样,项筠又觉得不解气起来,应该……更痛苦些。索性近了跟前,一脚故意踩在了那露出的红肿脚踝上,仿若将所有怨气都倾注其中,听着那声闷哼,非要她痛得叫出来似的慢慢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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