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间已过了十月。
林锋自浅海走上沙滩,右手将额上湿发推在脑后,左手树枝教他深深插在沙中,那根系枝尚不及它小指粗细,纤细得一折便断,然在林锋手中却如一根铁棍,迎击海浪无往不利。
现今他持剑境界已跨举重若轻,入了举轻若重之列。
他徐徐而行来在岸边树下,对在沙地上写写算算那姑娘道:“妹子,我练了一早,你可解出第十道题了?”
原来这姑娘正是叶知秋的外孙女孟薇。
她抬起头来白了林锋一眼:“倘能教我简简单单就解开,还能叫天机十算?”
林锋道:“我幼时也曾看过《九章算经》,里面题目千奇百怪,却从未听说过‘天机十算’这劳什子的东西。”
孟薇叹道:“《九章算经》中的难题与天机十算相比,便如三岁孩童与少壮之人相比,哪里上得了台面?当年天机宫算术大家刘徽列下第一题太极双元解后,陆续又有秦道谷、李静斋、朱汉卿等添了八道,乃称天机九算。待祖文远二十七个月连解九题后,又添上了第十道十方题,千百年来无人能解,倘一个上午便教我解开,我岂不是天神下凡了?”
“外公不但是武林高手,便是算术阴阳、奇门遁甲、先天易术皆无一不通,也不知他从何处觅来这天机十算刁难我。”
她前时听林锋说起中原往事,心中甚是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故一直缠着叶知秋要他传授武功,也不知叶知秋由何方摸出套天机十算来,要孟薇解开十道算题之后,才肯教她。
林锋笑道:“祖文远解开前九题用了二十七个月,你不过花了十个月,岂非较祖文远还天才许多?”
他两个正说着,忽见半空一只白鸽飞过,片刻便见叶知秋橐橐而来:“当日要你二人结为兄妹当真妙哉,锋儿,如今你天武刃已然精纯;持剑境界也已稳固;侠道剑剑意亦达圆满,抛却翻云掌不提,休说纵横东南四州,便是中原十二州也可自由来去了。”
稍一顿,又听他道:“因你身上血蛊之毒肆虐,以致内力难以精进,不然便是兵宗剑气也能更上层楼。你且随我来,我传你一法,教它今后难再害你。”
林锋应一声,自随叶知秋而去,留孟薇一人蹲在沙滩上,解那道十方题。
二人入了静室,只听叶知秋落座道:“你身中血蛊,需寻一眼冰火两仪泉,以泉水沐浴辅以内功心法,便可一举灭杀血蛊。此前虽有能人以点血截脉之法封镇,不过大抵时日将近,老夫这一法门,可教你自行压制血蛊。”
林锋闻言不禁满面欣喜神色,待言语时,便听老妖怪又道:“薇儿自幼在清乐屿长大,却不曾到去中原,老夫当年立下毒誓,此生绝不足踏中原寸土,两月后自会有人来岛接你,老夫只求你带上薇儿,也教这孩子去见见世面,总不能将她拴在老夫身边一世。”
“老前辈怎知两月后有人来岛?”
叶知秋抚髯轻笑两声:“老夫归隐之后,尚有四个剑侍留在中原,是以身在岛中,中原大事却可了如指掌。适才我以飞鸽令信唤他四人来此,待他几个收拾停当乘船至此,也需两月光景。”
“不知老前辈四位剑侍何许人也?”
叶知秋道:“火眼飞鹏胡耀、屠神灭魔冰火掌狄炘洪淼,还有个江湖万事通卓不凡,皆是老夫的剑侍。”
林锋万万不曾想到,便是华天城黑巷之主老鬼,也是这位飞天剑仙的剑侍。
“昔年一别已过四十再,那几个小兔崽子,大抵也老得不成样子。此次相见之后,便要祈盼来生再遇了。”
林锋听叶知秋言语内隐现诀别之意,口中不由道:“老前辈说哪里话……”
老妖怪轻轻挥手:“自三年前起,老夫境界便一退再退,到如今丹田中所存内力,已不足全胜十之三四。这点微末道行留之何用?倒不如成全了你,教你踏踏实实压制血蛊,一心锤炼剑气了!”
林锋心中一惊,待言语时竟觉目前一花,紧接便见叶知秋双手龙爪也似伸将过来,双臂立时便教牢握在手。未待他反应,人已教老妖怪摆了个五心朝天式。
“老前辈……”
“住口!休要说话!”叶知秋一声厉喝,身形便已不见。
林锋只觉阵阵暖意由头顶百会穴而入,自于奇经八脉之中游走一个周天,缓缓注入丹田。
不过三五次呼吸的功夫,林锋便感觉内力已教适才增长了六成有余。
“锋儿,奇经八脉,中有内息,聚之丹田,会于膻中……意守丹田,气转金井,神归紫府……密内息,增内力……心之所御精气神,九九至极开天门……”
却说叶知秋将内力灌入林锋丹田,紧接又控内力游走任脉,再分化数道沿阴阳维跷而行,运转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待重归丹田后,林锋竟觉丹田内内力不增反减,一时间有些疑惑。
原来这套口诀乃飞天剑派修剑功法,有锤炼经脉、扩张丹田之奇效。因内力顺功法路线游走,丹田扩张,故林锋才感丹田空旷,然他内力本就强于常人,如此入了宗师境界,大抵难有败绩。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锋才感天灵涌入内力略微一滞,旋即便觉头顶一轻,一道佝偻身影便落到了面前。
那人转面过来,只见他满脸皱纹须发皆白,显是耄耋近百的年岁——赫是飞天剑仙叶知秋!林锋做梦也想不到,老妖怪竟会在片刻功夫内苍老至此。
叶知秋轻笑数声:“无忧派涤心净体功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同化老夫七成内力。锋儿,现下你虽初入宗师之境,不过倘使拼较内力,决计不会输于寻常宗师中阶高手。如此一来,你带薇儿行走江湖,老夫也能安心几分。”
老妖怪似极疲惫,自缓缓坐下,又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口中道:“如今你虽平白得了老夫四十余年功力,自可以内力勉强压制血蛊,不过尚要多多锤炼真气武艺,如今江湖虽不似当年混乱至极,却也称不上太平,虽已三百年不曾听闻圣阶高手在江湖行走,却也不可当作不存。当年云霄派一门四圣,方得以威震江湖数百载,撇开东洲不说,中原十二州、极北、西域、爪哇保不齐便有从不出世的圣阶高手隐居。”
“曾有前辈说过,鼻祖之下皆为蝼蚁,真正能左右江湖的,实是鼻祖与圣阶的绝顶高手。老夫归隐之前,单中原鼻祖境界高手,便有龙虎山清远、清微老道;天龙寺真如、真觉、真净老和尚;无忧派清袖六人,西域玄冥教冥帝朱庭,极北、爪哇与中原素无往来,老夫对其武林知晓甚少不便多谈。锋儿啊,这两月内,你可千万要好好的稳固境界,不得有丝毫懈怠之心,否则必有横死之祸!”
林锋闻听叶知秋所言,不禁教他惊出一身冷汗,当初叶知秋境界大抵只是宗师阶位,尚还不及鼻祖。饶是如此,擒下自己也不过区区十数招,倘对上圣阶又会如何,他实在不敢去想。
他郑重点头,冲叶知秋跪倒拜了三拜,旋即又回海滩提枝斩浪。待至黄昏用饭,孟薇见老妖怪一日白头、苍老得不成样子,面上只稍存些惊诧神色,仿是此事尽数了然于胸,只是叶知秋龙钟之态,实在有些超乎想象。
“外公与你传功的三个月前便同我说过此事,是以那时见了外公那模样,也不大惊慌。”后来,林锋与孟薇闲谈言及此事时,她如是说道。
两月后,西天海上果有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四色云锦大帆上绘着一口利剑,端得叫个气派无比。大船靠岸一块木板便放了下来,只听几声衣袍响动,四个老叟便已站在了清乐屿沙滩上。
四叟虽皆年逾八旬,却个个容貌清癯,腰杆挺得笔直,长枪也似的落在沙上纹丝不动。
蓝袍叟四下一望:“老鬼,主人当真是在此处?”
老鬼着套紫衣,看眼手中海图,这才微一点头:“倘主人所寄海图无差,便是此处无疑了。”
说话间,他目角余光却往身后黑袍叟、红袍叟两个面上推去:“狄炘洪淼,你们二人这些年虽替我寻觅了不少暗地消息,不过近些年来贪图享乐实在教人看不下眼,此番我还替你两个兜着,倘再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
狄、洪两个忙抱拳道:“多谢卓老大帮忙。”
四叟正在海滩上嘀咕,忽见貌美姑娘远远走来,她口中柔声道:“四位老先生可是来寻外公的?”
老鬼见她言语客气,心知她是主人的外孙女,当下哪敢怠慢,忙率余下三个上前抱拳行礼:“老奴卓不凡等见过小姐!”
孟薇侧身避开,自掩口轻笑:“甚么老奴小姐的,老先生这一拜小女子可受不起了,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