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对皇位贼心不死?觉得大皇子李璋身子孱弱,若是除掉我家这个小的,她的李钰就稳当做太子了么?

还是她因为李冕的事对李昭心怀怨恨?

是啊, 稍微推算下就能知道,她当时怀李冕时, 可不正好是睦儿那位“宫人”母亲怀孕的时候。

她的李冕被害小产, 我的儿子平安出生, 并且……并且李昭口口声声说日后会把儿子交给何太妃抚养, 如今只是暂且寄养在勤政殿, 可是都快过去半年了, 他还亲自抚养着, 连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小儿子太偏心了。

那么,是曹兰青是因为嫉恨么?

还是她受了谁的挑唆干的?

一瞬间,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最后我还是归结到最根本的,李昭!

“这都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和火气,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袖子将矮几上的瓷瓶、茶盏还有玉碗一股脑全都拂到李昭身上,我手指着他的脸,咒骂他:“这孩子是捡来的吗?他是你亲生的,亲生的你懂不懂?!都到这种地步你还瞒着我?你还有脸跟我在汤泉行宫卿卿我我?啊?”

我这番咒骂太狠,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皆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

云雀跪着爬到我跟前,也是不敢说话,偷偷地拽着我的裙子,暗示我别忤逆犯上。

我一把扯走裙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昭,到这时候我还怕他杀了我不成?他要真有那个本事,连我们母子一起杀了,也算清静。

此时,睦儿又哇哇哭了起来,他拽着锦被坐起来,两只小胳膊朝我伸来,挥舞着,仿佛想让我抱他。

胡马赶忙跪行过去,从边上抓住孩子的胳膊、另一手支撑住孩子的背,不住地给太医打眼色,大着胆子打破尴尬,强笑道:“夫人您都把小木头吓着了,有什么话莫不如到隔壁书房问陛下。”

紧接着,他又问太医:“咱们还像之前那样给小木头泡药浴,对么?”

老太医忙用袖子擦满头满脸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公公说的是。”

听见胡马的这番话,我的火气稍稍消减了些,斜眼剜向脸色十分难看的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自行往出走。

我看见屋里跪着的乳娘、嬷嬷们忽然身子伏得更低了,稍稍回头,用余光瞧见李昭果然跟在我身后。

我加快脚步,愤怒地扯开厚毡帘子走出去,没想到力气太大,竟将帘子给扯下一半。

李昭瞧见此,什么话没说,默默地将帘子重新挂好,然后双手背后,紧随我出去。

此时天色将晚,雪又大了几分,小院蒙上层孤寂的白。

我没心思赏雪,径直走进书房里。

因不再请朱九龄给鲲儿教书画,桌上的宣纸和朱砂等物全都收起来了,难免显得有些空落,再加上屋里没有掌灯,黑茫茫的。

我进去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恨得胸口憋着气,身子发颤,手指发凉。

抬眼瞧去,李昭默默地低头进屋,他将门关好,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想要找把椅子坐到我跟前,谁知没找到,最后只能皱眉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的脚尖看。

他越这样,我越生气。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

我重重地拍自己的大腿,歪头看他:“如果儿子这回没犯病,怕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到底谁害了他!”

“朕……”

“你别说话。”

我尖刻地打断他,怒道:“七月你把孩子抱走,八月中旬你让我们母子相见,那时我就给你说过儿子感觉不对劲儿,没精打采一直犯困,你不以为然,说我关心则乱,太多疑,现在我可是亲耳听太医说出中毒的话,还是我多疑么?陛下你自己算算,小木头中毒到现在多久了?四个多月了啊!”

“妍妍……”

李昭面带羞惭之色,似想跟我解释。

“你别说话!”

我用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质问他:“现在没旁人,我也不当你是什么皇帝什么尊上,我就当你是我高妍华的丈夫。李昭我问你,这孩子是茅厕捡来的吗?是我从别的什么女人肚子里刨出来的?还是我同什么野男人生的?”

“你看你,说什么胡话。”

李昭无奈笑笑,走过来,手轻按在我肩膀上,柔声道:“这孩子当然是咱俩……”

“原来你知道啊。”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气恨道:“那既然他是你亲生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中毒了为何不告诉我?进屋到现在你一声都不吭,还想瞒我到几时?”

“朕一直想说,都没机会开口……”

李昭小声咕哝了句。

“你!”

我又被他气到了,左乳隐隐发痛,深呼吸了口气,生生将怒火憋住,坐直了身子,直面他:“行,你现在说,原原本本地说,就说曹兰青怎么谋害我儿子,你怎么把这事压下来。”

李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轻声问:“那朕可就开始说了。”

“你少插科打诨!”

我喝了声。

“行行行。”

李昭从怀里掏出方帕子,蹲到我脚边,抬臂,想要替我擦泪。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无奈一笑,将帕子擩在我手里,摩挲着我的腿,沉默了良久,才道:“先说小木头中毒的事,的确是曹兰青手笔。当初你和胡马都发觉孩子不对劲儿,是朕疏忽了,觉着是你太多心多疑,可朕还是让人彻查勤政殿,这才发现照顾小木头的乳娘被人下了毒,孩子吃她的奶,自然也中毒了。”

我冷声喝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照顾孩子的乳娘、嬷嬷太监都是查了几代么,奶娘怎会中毒!”

“是曹兰青买通了洒扫的小太监,那个太监把药下在奶娘的饭食里。大人身子强健,没察觉到不对劲儿,孩子就……”

李昭吞吞吐吐地说话,不太敢看我。

“什么毒!”

我恨得拧了几下他的胳膊,质问。

“倒也不是毒,就是通肠利便的药,就是药性太过寒凉,孩子吃了容易拉肚子。”李昭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

我恨得泣不成声:“到现在你还替曹兰青遮掩是么?哦,明白了,她到底是你身边十多年的枕边人,去年又有了什么李冕事,你觉得亏欠了她,是吧,所以瞒得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

“不是啊。”

李昭忙道:“朕这不是要查清楚么,看看这里头只有曹兰青一人涉及,还是有什么旁人协同,并且这事也给了朕一个警醒,朕得好好清理下勤政殿。”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柔声道:“目前曹氏对这事供认不讳,说看到小木头就让她想起冕儿,冕儿若是没薨,也该和小木头一样大,她见朕如此疼爱小木头,心生怨恨,就、就……”

“哦,你就心软,放过她了。”

我冷笑数声,打开他伏在我腿上的双臂。

“不是,真不是。”

李昭起身,立在我身边,温柔地揽住我的身子,柔声道:“所有涉及下毒的人,朕全都严刑拷打过,而她,朕将她禁足在寝宫里,日日掌嘴。”

“呵。”

我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原来给儿子下的不是砒.霜和鹤顶红,没把他毒死,就只是禁足掌嘴就了事啊。到底我不如她貌美体贴、李睦也不如李钰重要,你遮遮掩掩地把事压下来,可不就是想保住她们母子么。”

“不是这样,嗨,今儿朕就实话跟你说。”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诚挚道:“朕的确顾及了钰儿几分。自打去年三王之乱后,曹氏脑子就不太正常,偏激易怒,经常私下打骂钰儿,钰儿是个孝顺孩子,心疼他母亲,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承受着。朕处死曹氏容易,可就怕钰儿心里有什么,再说,这事虽然曹氏交代了,可朕还有些疑惑,总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人怂恿了,问了很多次,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胡说八道,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她自己买通太监干的,一会儿狞笑着说皇后贵妃指使的她,最后居然还说李冕给她托梦的,说是他被咱儿子客死的,让他娘一定要报仇。”

李昭苦笑了声,犹豫了良久,才道:“至于为何不告诉你,哎,当初是朕狠心从你这里把孩子抱走,朕、朕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孩子,没想到最后真出事了。朕实在对不住你,想着孩子的身子慢慢恢复了,兴许就能糊弄过去,你也不会怪朕……朕其实有时候真是挺怕你的……”

我斜眼瞪他。

这时候的我已经要气疯了,他居然还能有条理得将事分个先后,一件件一桩桩地说。

天色渐晚,屋里很快就黑成一片。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

我坐着,他站着,各自沉默。

和我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曹兰青谋害我儿子的原因无非那几个,还有依照李昭对我坦白的,曹氏现在已经在清醒和疯癫中间徘徊。

而李昭。

哎,有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能理解他怕我像今日这样担心恐惧,估计是想把儿子这事彻彻底底解决后,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原委真相,那时我也会好接受些。

其实他的顾虑也没错,万一曹氏背后还有人怂恿?还没有彻底查清前,的确不好打草惊蛇。且去年,到底是他亲手用曹氏腹中之子设局,如今心软几分,也能想来。

可道理是这样,我怎么那么恨呢。

我理解曹氏,更理解李昭。可不管曹氏多可怜,或者她背后还有什么人。只要她把手伸向我儿子,那我就不会原谅。

等黑暗吞没书房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今儿我去瞧了朱九龄,他说,当初很想把九思偷走,可又怕儿子跟了他,会不学无术,变成另一个负心薄情的登徒子,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堂堂江州刺史,功名利禄皆有,妻子儿女在侧。我对他说,我真的能理解你。”

“妍妍……”

“你让我说完。”

我已经没了最初的那种盛怒,冷静了很多,可仍鼻头发酸,哽咽不已:“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昭,这也是我的实话,你好好听着。一开始我想让他当小皇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壮壮长大,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他跟着我当个没名分没父皇的商户子,哪怕他长大后会埋怨我,只要他好好的,我绝不后悔。”

说罢这话,我起身离开。

在开门出去的时候,我瞧见他默默地坐到我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搓脸,胳膊肘支撑在两腿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大雪纷飞,小院的屋檐下摇曳着琉璃宫灯,昏黄灯影落在雪上,暖了方寸之地。

我双手搓着发凉的胳膊,疾步往上房行去。

刚进去,就闻见股浓郁的药味。

朝前瞧去,内室的角落里现支了个大屏风,屏风后头搬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极大极深的木盆,睦儿此时脱得光溜溜的,坐在木盆里,胡马和太医两个并排立在桌前,挽起袖子,给孩子洗药浴。

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了,只觉得玩水高兴,小手拍打着水,瞧见我了,笑得眼睛完成小月牙,简直比画上的年画娃娃还好看。

“哎呀,小木头在做什么呀。”

我挽起袖子,忙过去接替太医的位置,并把老太医打发了出去。

我从后背托住儿子,撩起水,给他擦洗身子和头,嘟着嘴逗他:“原来在洗澡澡呀。”

睦儿从盆中捞起小木马,举高递给我,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我莞尔一笑,轻拧了下他的耳朵,柔声道:“你是叫我,还是叫胡马大伴?还是说手里的这个小马呀?”

睦儿眨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用小马砸水玩儿。

我忍着难受,低声咒骂了句:“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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