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辅很快就知道是梅濂在中间牵线搭桥,当着众大臣的面,苛责梅侍郎实在是小人行径,生生累坏了陛下名声,同时,他坚持不让德行败坏的侄女儿入宫,哪怕侄女此时怀有身孕。
好嘛,张春旭的父亲张致林坐不住了,女儿眼瞧着要当娘娘、富贵无边,谁要是阻拦他当皇帝的老丈人,他敢挖谁脑子。
梅侍郎的暗中建议,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得这么难看。
张致林觉得有理,带着妻小厚礼去了张府,跪下给兄长认错,说自己没教好女儿,可错已铸成,总不能让女儿把皇子生在宫外吧。
张首辅动了大气,坚决不让步,但仍好言好语地劝,说春旭是个热孝在身的寡妇,这事咱们就摁下去吧,否则对陛下和张家的名声都不好,来日孩子出世后抱入宫中,由皇后娘娘抚养。
张致林恼了,登时就不跪了,大着胆子同张首辅嚷:嫁过人怎么了,那汉武帝的母亲王氏不也嫁过人?后来还不是母凭子贵当了皇后?太后?
张首辅大怒,喝道:你居然还妄想让你女儿当皇后,你不看看你们身份配不配。
张致林如今可是半个“国丈”,说话也理直气壮起来,驳道:我女儿为什么当寡妇大家心里都清楚,别欺人太甚!首辅大人仗着嫡出欺压了弟弟大半辈子,如今也到头了。
……
张府闹得鸡飞狗跳,宫里也不得安生。
张春旭跪在坤宁宫外,脱簪待罪,说她死不足惜,还请皇后娘娘看在腹中之子的份上,给她留个生路。
素卿怎么可能同意,当即犯了心绞痛,急召太医诊治,并让太医也去给春旭诊诊脉,孩子还能说怀就怀,定是你这贼贱人下药算计的陛下,陛下仁厚,不忍处置你,本宫可不吃你这套。
郑贵妃闻讯而来,一面安抚皇后,陛下如今不在宫中,万一张姑娘出个什么事,咱们都没法交代;一面又出去安抚张春旭,你在坤宁宫门口跪着算怎么回事,惹人笑话,快回去吧。
好么,那时素卿派出的太医来诊脉了。
张春旭吓得大叫,不让人靠近,忽然腹痛不止,下身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一片,活生生小产晕倒了……
郑贵妃见状,忙让人将宝婕妤抬去储秀宫,好生诊治,暂不能挪动。
自此,闹了数日的封妃之争,就此结束。
开平元年十一月初十,宫里硬生生多了位娘娘,李昭也身心愉悦地带着我从汤泉行宫回长安了。
第103章 度蜜月  度蜜月
算算日子, 我和李昭一共在汤泉行宫待了五天。
嗯,还有我们的儿子小木头。
这五天应该说是我这辈子最痛快闲适的日子了,有他、有我还有小木头, 有丈夫、有妻子还有儿子, 是完完整整、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
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没有波云诡谲的朝堂臣子、没有背叛和算计……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么久以来, 我和李昭一直在忙,终于因为“宝婕妤”而暂停琐事, 躲到汤泉行宫偷闲。
寝殿的地上铺了厚软的毯子, 上午的时候, 我们俩盘腿席地而坐, 我手里拿着牛乳豆豆,他手里拿着拨浪鼓, “张牙舞爪”地引逗小木头,看儿子究竟爬向谁,谁输了谁就当大马, 趴下让儿子骑。
晌午用罢饭后,我们三个会歇个午觉, 然后整个下午, 他批阅六部送来的奏疏, 我则带着儿子到处玩;
傍晚就到了泡温泉的时候了, 小孩儿好像天生会在水里游, 睦儿一入水, 高兴得咿咿呀呀“疯”叫, 四脚乱蹬,激动地用双手打水花。
到底如今入冬了,我俩怕他着凉, 只让他在水里玩一会儿,好么,这小子不愿离开,被云雀抱走的时候“气”得哇哇大哭,居然完完整整地叫出了“爹”“娘”,逗得我和李昭直笑;
孩子不能在温泉里多待,但大人可以。
李昭这狗东西真的太坏、太坏了。
把我逼到温泉池角落里,逼我再说一遍当日在纸条写的那八个字。
我红着脸,羞得头都要杵进水里了,瑟瑟缩缩地说:此物有主,概不外借……
他俯下身,把耳朵凑到我嘴边,斜眼觑我,故意道:什么?没听到,再说一遍。
我刚要说,他忽然坐到池子边,两腿八叉开,一把将我脖子勾住,让我的脸直面他的……那儿,坏笑:你倒不用对着朕说,就对着此物说,务必诚挚,最好亲吻爱.抚此物,此物才会原谅你丝线缠绕之仇!
好个记仇又睚眦必报的男人。
我就不说。
好么,那晚就被“此物”和此人收拾了个服服帖帖,膝盖身上青了好几块。
愉快的日子总会很快结束,初十那日,宝婕妤在坤宁宫门口跪着“小产”,李昭再也不能躲了,得快马加鞭回去安抚爱妃,我也该回去接着忙开酒楼分店的事,得亏有个燕娇帮我前前后后管事,否则我在汤泉行宫哪里能玩的这么踏实。
不幸的是,小木头着凉了,身上有些发热。
李昭大手一挥,说宫里最近实在晦气,阴气太重,就让我先照料段日子宝宝。
听见这话,我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多谢了素卿春旭,多谢你俩作妖!
其实,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还是那个情理公私分的清清楚楚的李昭么?总感觉他又在憋什么坏,或者瞒着我什么。
不管了,左右睦儿暂时回到了我身边,其他的都是小事。
初十那晚,我带着儿子回到了家,当夜就把相熟的太医院院判请来给小木头瞧病,老大人说孩子就是着凉了,让乳娘将散热的药吃了,再给孩子哺乳,这样对孩子的伤害会小些。
我千谢万谢了老太医,顺口偷偷问了两句宝婕妤怎样了。
老大人捂嘴偷笑,见跟前没人,给我透露了两句:那丫头好着呢,就是之前生子伤了元气,再加上郁结于心,底下一直淅淅沥沥的出红,要好生调养,否则今后难以生育,陛下的意思,能治就治,不能就随便开点药补补,不必太认真。
怎么说呢,我觉得不值得。
春旭和我不一样,她出生世家大族,父母高堂健在,哪怕如今暂遭凌.辱困顿,可并非被打压到翻不起来,如今才十七岁,人生还有很多种选择和可能,不像当初的我,已经走到了绝路……
哎,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
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日后的荣华、凄苦和孤寂,甚至天子雷霆,都得咬牙承受。
……
儿子真的很乖,晚上乖乖地睡在我身侧,偶尔难受得哼唧几声,可只要我一摩挲他的背,他就安静下来,小手抓住我的手指,静静睡去。
之前我派护卫阿良去洛阳请杜老先生来长安,这小子一个月前来信,说已经带着老先生启程,约莫十一月月中能到,算算日子,就这几天了,到时候正好能帮儿子瞧瞧,然后再给李昭和我看一下脉,调理下身子,我们俩打算明年再要个孩子。
蓦地,我忽然想起了朱九龄。
他儿子而今年已经近三十岁了,从小被爷爷奶奶带着长大,恨父亲的心结早已根种,想必这辈子都不会给父亲个好脸瞧。
也是可怜。
*
第二日,我早早就起来,亲自下厨给乳娘做了满满一桌子吃食,然后给儿子换了衣裳,看着他吃过奶和小食后,这才匆匆捯饬了下自己,拿了些珍贵补品,嘱咐阿善套了车,往朱宅行去。
朱九龄自杀后,我去瞧过两次。
他还是老样子,痴痴地躺床上发呆,一句话都不说,这么多日过去,也不知他好些了没。
今儿天冷,晨起时飘起了雪粒,我换上了厚袄子和棉鞋,髻上戴了朵嫣红的宫花,簪了支镶了红宝石的金凤钗,拎着秋天酿的桂花小酒和补气血的成药,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城郊朱宅行去。
去后,在大管家朱云的领路下,我和阿善一前一后进了宅子。
朱府依旧雅致清幽,池塘里的荷彻底枯死,水面飘着几盏宫纱做成的荷花浮灯,花.心放着燃了一半的蜡烛,青石小径蒙了层薄薄的雪,朱云说,先生今儿心情不错,正在院子里散步呢。
我笑着点头,撑着伞行在游廊里,离得老远,我就看见前面桂花树下立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是朱九龄。
许久未见,他瘦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发乌,脸上没什么血色,内里穿着单薄的寝衣,外头披着件狐领玄色大氅,左手腕子的纱布上隐隐能看到血往出渗,右手拄着拐,慢悠悠地走到秋千跟前,从怀里掏出帕子,将秋千和小木马上的薄雪拂去。
我和朱云、阿善不由得叹了口气,饶是如此,朱九龄依旧挂念着他那绝情的儿子。
“先生!”
朱云疾步上前,从旁边扶住朱九龄,笑道:“您快瞧瞧谁来看您了。”
朱九龄闻言转身,与我四目相对。
他上下打量了番我,眸中早已没了原先戏弄和狎昵,十分的温和。
“好久不见了,丽夫人。”
朱九龄冲我微微点头见礼,笑道:“数日未见,夫人越发容光焕发了。”
“先生感觉如何?身子可还康健?”
我给阿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补品和礼物拿进屋去。
随后,我疾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抬手将伞打到朱九龄头上,笑道:“天这么冷,先生也该注意下,别着凉了。”
“没事。”
朱九龄摇摇头,笑道:“屋里闷了这么多日子,今儿出来透口气。”
说话间,朱九龄下巴朝花荫那边努了努,示意我陪他走走。
“夫人最近去哪了?”
他垂眸,盯着拐杖上雕刻的牡丹花纹瞧,淡淡一笑:“长安城俗人太多,我一个都看不上,也就能和夫人说几句话,没想到打发管家去丽人行下了几次帖子,次次找不到你。”
“我最近去外地办货了。”
我随口扯了个谎。
“是同风和先生一起的么?”
“啊?”
我怔了怔,抿唇偷笑:“先生为何这么问。”
“你眼里有光。”
朱九龄目不斜视,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拐杖将松树上的积雪打掉,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人这一辈子啊,有太多的顾忌和枷锁,只要觉得值得,那就放手去做…年轻真好啊…”
“先生又不老。”
我笑着嗔了句:“妾身还是那句话,先生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过日子……”
朱九龄喃喃品咂着这句话,凄然一笑,眸中悲戚甚浓。
“也不知怎地,当日初见到夫人,就感到投缘,总觉得夫人和我挺像的,之前实在狂妄,得罪了夫人。”
说到这儿,朱九龄转身,恭恭敬敬地朝我弯腰行了个大礼:“还请夫人原谅九龄的孟浪。”
“先生快起来。”
我忙扶起朱九龄,笑道:“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先生无意间也帮了妾身很多,再说……”
再说你这回自杀,和我家那狗皇帝脱不了干系,到底我们欠你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