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久不见。
不是失忆的穆如酒对他说的,而是那位千秋将军恢复记忆之后,对他说出的这句话。
少女一身男装,恰如那时她最后一次来见他一样,坐在桃树枝头,垂着眸对他笑。
可是那时候的僧人不说话啊。
所以她就只能一个人自顾自地说话。
说桃花开了,说谢琛很好,说她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而现在,少女又重新坐在了那桃树上,扬着眉对那僧人笑着。
“和尚,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僧人从来都没想到她会记起他来。
就像他当初做那些事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结果。
他已经习惯了的。
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对他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那种带着疏离和冷漠的笑意。
她不记得他了,她忘记他了。
这些事情,僧人都知道的。
他以为自己也习惯了的。
但是,当现在少女挑着眉,笑得张扬热烈对他说出那句好久不见的时候,僧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有雨水落进了他的眼眶。
凉凉的,他稍稍眨眼,雨水就从他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穆如酒歪着头看他,见他没有反应,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来到了僧人身边。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初见也是这样的。
穆如酒弯着眉眼笑着:“怎么?又想装作不认识我?”
穆如酒自从恢复了记忆之后,想了很久。
她其实并不明白,她重生之后,分明记得所有人,为什么独独忘记了寂安。
而寂安对她忘记他这件事,似乎也是在预料之中。
穆如酒不明白。
她对着僧人笑着,歪着头,一双黝黑的眸子清澈透亮。
僧人一身素色的僧衣,站在原地,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僧人的眸中满是慈悲。
穆如酒一直相信,这世上若是有佛,就应该是寂安这个模样才对。
她看到僧人的眸子晃动了几下,那双慈悲的眸似乎有浅淡的金光闪过,如同漂亮的宝石一般。
“寂安,你一直都在骗我。”
又下雨了。
并不算大,落在了周围的是树叶上,淅淅沥沥的,发出“沙沙”的声音,伴着钟磬声,入了几分古意。
少女眉眼间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直直地看着寂安,眼中似乎带着几分不解。
“寂安,你一直都在骗我。”
装作不认识她,装作第一次见面,还那样一本正经地向她欠身行佛礼。
“贫僧寂安,见过施主。”
其实他说过的,见过施主。
见过施主。
僧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只是垂着眸,向后退了一步,那双手合十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头顶。
雨下得不大,僧人一身素色的僧袍殷了几分雨迹。
“下雨了。”
僧人这样说,却替她遮住了头上的一方天地。
“穆如酒,下雨了。”
寂安只是看着她,眉眼间的情绪平静,波澜不惊。
寂安是僧人。
是世人口中差一步成佛的寂安大师。
可是,普度众生的寂安大师会为世人讲解佛理。
只有寒蝉寺那个不善言辞的小和尚,会为眼前的少女遮挡住她头上的雨水。
穆如酒抬眸,顺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指骨落在他的僧袍上,又落在了僧人那温润的眉眼上。
佛也会有这般温润的眼眸吗?
穆如酒不知道。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僧人为她遮挡起的那一方天地。
她看着僧人,眉眼清冷,带着几分疑惑与不解。
僧人的眉目凝了一瞬,随即将两只手缓缓收回,又落在了他的胸前,双手合十,成为那位纤尘不染的寂安大师。
僧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雨只是下了一会儿,便慢慢停了,僧人的衣裳湿了一些,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曾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穆如酒扬着眉,对僧人又笑了起来。
“和尚,我要走了。”
她这样说。
或者说,她又这样说。
僧人胸前的两只手紧了紧,微微泛白。
有雨水落在僧人的头上,又顺着头流过他的脸,顺着僧人的下颚滴落。
他其实很怕她说这句话。
“和尚,我要走了。”
因为上次她说了这句话后,就再没回来。
谢琛不好。
他其实应该早些告诉她,谢琛不好的。
而如今,她又这样说。
眼中带着与从前比更加坚定的笑意,她对他笑着,那双漂亮的眸确实比从前更加张扬了。
她本该这样的。
不拘泥于世事纷扰,活得潇洒自在。
其实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的。
之前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提着伏月戟,赶赴沙场。
而这一次,有人陪在她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一样的。
想来,这辈子,她应该会过得很好很好。
僧人的眉眼温柔又慈悲,像极了穆如酒看过的佛经中描写的神佛。
“和尚,我当时答应过你的。”
“若是我从战场回来,便许你累世不朽的功业,所以和尚,”穆如酒扬眉笑着,“快些成佛吧。”
之前的事情,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寂安不想说,她就不会去问。
和尚应该很想成佛的,她希望他得偿所愿。
寂安闻言,长长的睫毛微微晃动,半晌才对着眼前的少女缓缓开口:“阿弥陀佛。”
是感谢还是什么呢?
穆如酒不知道这声佛号中包含的意义。
“穆如酒,一路顺风。”
僧人只是这样说。
从前,她说她想要他的一句祝福,却至死都没有得到。
现在,他想要说给她听。
穆如酒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别说,和尚你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一定要修闭口禅呢?”
僧人不语。
“世人有诸多难题想要向你请教,寂安大师修闭口禅,应当令世人十分惋惜。”
穆如酒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僧人垂眸:“世人不少我一个解惑的大师。”
穆如酒笑笑,没再说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穆如酒要抓紧时间下山了。
她此次趁着还没出发来寒蝉寺,就是想要见一见寂安的。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想要对寂安说声谢谢的。
现在,她该回去了。
向僧人摆了摆手,穆如酒准备转身离开。
“穆如酒。”
身后,僧人叫了她的名字。
穆如酒转身,看向僧人,面露疑惑。
僧人站在阴翳中,凉风吹拂,裹挟着几分冷意。
“贫僧就在寒蝉寺中。”
僧人垂眸,满眼寂寥。
“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