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阳在南溪的东面。
穆如酒和祁君羡坐在马车上,向着东方启程。
祁明昭和千颜等人已经先走一步了,所以祁君羡倒也不急,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全当是游玩了。
当年,祁君羡十几岁就跟临阳的皇帝断绝关系,自此离开临阳,再没回去过。
而如今,再回去的时候,却是这样的场景。
临阳国的君主,也就是祁君羡的生父,名唤祁允,没有兄弟姐妹。
皇后赵氏据说对祁明昭百般宠爱,是位慈母。
只不过这些宠爱,祁君羡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一路东行,要先出南溪,才能进入临阳国境。
大概行了两三日,穆如酒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城池。
——磐山城。
穆如酒看到了那远处飘扬的红巾,捆在那柄已经长了铁锈的宽刀上,卷起了漫天的风沙。
磐山仍在啊。
穆如酒远远地看着,大抵是眼中进了沙子,有些发涩。
祁君羡看着旁边撩开车帘往外看的少女,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并没有阻止。
“我又调遣了一些兵马守着磐山,”祁君羡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初江济仁在攻打磐山的时候,阎将军带着那些老兵守了两天两夜,城中的百姓也加入战斗,死伤惨重。”
祁君羡这样一说,穆如酒便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
磐山城中老者居多,这样一座城池,江济仁的手下应该以为很好攻下,但是他们应该没想到,阎将军他们严防死守,没有退让半步。
如今,磐山城依旧立在这漫天黄沙之中。
穆如酒看着黄沙中的磐山城,勾唇笑笑:“这样英勇的城池,应当是被英灵庇佑着的。”
邓管家说过的。
他会守在这里,跟着阎王军一起,不死不灭,不退不降。
祁君羡也笑笑,只是目光柔柔地落在少女身上。
“所以我挑了一些精锐,让他们加入了阎王军。”
“其实阎王军不仅有老将,也有不怕牺牲的少年勇士。”
祁君羡这样说着,嘴角带笑。
穆如酒闻言,也是笑笑,放下车帘,挑眉看向祁君羡:“那祁君羡你可是亏了。”
“嗯?”祁君羡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温润的宠溺。
穆如酒狡猾地弯了弯眉眼:“因为阎将军将阎王军给了我呀,你给阎王军增派兵力,就是扩大了我的军队。”
祁君羡闻言,眼中笑意不减。
“可是穆如酒,南溪将士百万,其中八成已经是你的了,”祁君羡歪歪头,“剩下的两成是我的军队。”
不等穆如酒开口,祁君羡便继续说道:“所以,只要你得到我,我的那份也给你好不好?”
穆如酒瞪大了眼睛,吞口水的时候大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祁君羡见状,笑着将茶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穆如酒接过茶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半晌才好受一些。
她一脸见鬼地看向祁君羡,但是看着祁君羡笑得温润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住没有把一口水喷在他脸上。
最近祁君羡说情话的本事……确实见长……
“不逗你了,今晚我们在这里住一宿吧,明日应当就能进入临阳国境了。”
穆如酒点点头,看着磐山城,一时间感慨万千。
磐山城的城门还是那个厚厚的石板。
只是控制机关已经改了,据说是陛下下令亲自整改的,花费了不少功夫和精力呢。
进了磐山城内,穆如酒便看到了热闹的景象。
磐山城似乎还跟以前一样。
热闹又带着烟火气,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什么一样。
但是经历过的人却都知道,这里的人经历过多少风霜与战乱,又经历了多少鲜血与牺牲。
当他们踏入磐山城的领地时,就能够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厚重。
穆如酒穿了一身男装,她突然记起,当初来磐山城的时候,她穿得也是男装。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找了个客栈,江舟和江青整顿好之后,祁君羡便带着穆如酒下了马车。
走到客栈里,老板十分热心地招待了他们,时辰也不早了,穆如酒跟祁君羡去了楼上,准备早些休息了。
走上二楼的客房,穆如酒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窗户,想要透透气。
当她打开窗户的时候,穆如酒一眼就看到了那繁华的街道上,有一个老头儿拄着拐杖,漫步在那条街市上。
穆如酒顿在了窗户旁边。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这浸满风霜的磐山城上,像是铺就了一地的金子一般。
穆如酒就看着那老者踩着满地的碎金,一步一步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是阎归。
穆如酒的眸子晃动了几下。
她止住了准备叫出口的名字,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着。
阎归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只是周围的百姓也不怕他,看到了他就向他打招呼,脸上挂着笑。
阎归顶多只是冷哼一声当做回应,完全拒绝跟来来往往的百姓交谈。
百姓们也不气恼,他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不方便,那些百姓便装作顺路的样子跟他走过一段路,也不去扶,只是跟着,防止他摔倒。
穆如酒远远地看着,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从前,那个向来不受人待见的阎王,如今也被世人这般爱戴着。
真好啊。
有时候,穆如酒很庆幸,庆幸自己能回来,庆幸祁君羡能够成为皇帝,才给南溪带来真正的安康。
穆如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夕阳西下,老人花白的头发上染了金色,如同细碎的黄金。
阎归应该是按照惯例巡查街道,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十分坚定。
直到他走到穆如酒所在的客栈楼下,似有所感,他恍然抬头,就看到了二楼的那位少女。
夕阳的余晖也落在了少女恬淡的脸上。
黝黑的眸子被染成了金色,长长的睫毛闪着细碎的光亮,少女分明一张白皙娇小的脸蛋,眼神却带着英气,坚定又温柔。
阎归停在了原地,就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二楼的姑娘。
周围的百姓似有所感,也缓缓停下了脚步,循着阎归的目光看向二楼。
穆如酒微微愣神,没有躲开。
两股人就这样对视着,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阎归再没坐过四轮车了。
他拄着的那根拐杖,是当时穆如酒送给他的。
而此刻,那位脸色向来很臭的“阎王爷”缓缓地将拐杖扔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有不少伤口。
应该是当时江济仁派人攻城时留下的。
他没让人搀扶,就自己一个人站在了那里。
半晌。
他双手抱拳,艰难地,那样艰难地半跪在了地上。
他分明没有穿战袍,但是穆如酒分明看到了那无畏无惧的阎将军,那样忠诚地跪在她面前。
“老臣阎归,率阎王军三百老兵,三千新兵,守下磐山。”
“老臣阎归,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