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途驶着, 天色开始慢慢亮起来, 路上的都是三两成群的身影, 相互地问好着, 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雉娘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 这样平和安宁的日子, 是自己前世里做梦都想拥有的。
胥良川感觉到小妻子的好心情, 让车夫速度减慢,悠闲地缓行。
等初阳朝升时,两人才到家, 进宫的人还未归。
近午时,胥老夫人和胥夫人踏进家门,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雉娘早就让下人备好饭食, 人一到, 就可以开饭。
下午男人们都要出去,年前家中有丧事的官员, 都会在下午设好灵堂, 相熟的世交好友都要上门去拜新灵。
女眷们则闲下来, 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站了一上午, 体软腰酸, 都回房去休息。雉娘开始准备明日去赵宅的东西,和海婆子细细地商量着, 除了胥府公中出的东西,再从自己的库房里加上一些。
海婆子夫妇俩不愧是皇后养出来的人, 前年庄子上收的粮食, 一半都卖给了军中。余下一半中的一半卖进粮行,其它的都存在库中。
乌朵和青杏两个丫头也很快就适应胥府,青杏本就是夫君送的人,对胥府肯定是不陌生的。乌朵则和执墨有些交情,在执墨的引领下,也很快就熟悉胥府的人际关系。
胥府主子们少,下人们各司其职,鲜有勾心斗角的事情。
次日,夫妻俩同行,一起回了赵宅。
巩氏和赵书才早就翘首以待,巩氏比起从前来,明显多了一些气势,和赵书才站在一块,光彩照人。相比起老实端正长相的赵书才,如同主子和仆从。
夫妻俩张望着,看见宽大的马车驶进巷子,停在门口。首先下车的是胥姑爷,然后才是小女儿。雉娘最小,却是姐妹中第一个回娘家的,赵书才的心又往小女儿这边偏。
大姑爷新婚几天就养小妾,做为岳父的赵书才哪里喜欢得起来,二姑爷更不用说,平家都不认赵家这门亲,这姑爷也不知做不做得数。唯有胥姑爷,出身高又顾及他们的体面,还会提点他一两句。
他亲热地将女儿女婿请进家门,不一会儿,段府的一行人也到了。段大人赵氏和赵凤娘段鸿渐夫妇,都一起上门。
众人进屋,女眷们先去看望赵老夫人,男人们在正堂坐着喝茶。
老夫人的精神尚好,看起来长了不少肉,赵氏真诚地对巩氏道谢。巩氏连说是自己应该做的。
看过老夫人后,几人去了雉娘原来的房间。赵氏的眉头一直是锁着的,凤娘看上去也不是太开心。等进了屋子,赵氏才道出原尾。
赵燕娘婚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知情的除了她们这些主子,最重要的就是燕娘身边的曲婆子和丫头木香,赵氏一直将两人关着。谁知道除夕夜里,下人们都顾着吃喝,略有疏忽,关着两人的屋子不知被谁给打开,将两人放走。
赵氏发现后,就立马悄声派人搜寻,一直都没有找到。府里那放走两人的下人也没有查出来,她感到有些不太妙,和凤娘商量许久,也商量不出什么。
她忧心如焚,“燕娘婚前失贞,若是传扬出去,先不说名声,就怕陛下听闻,怪罪段家和赵家,那两个奴才若是私逃出去,倒也不怕。就怕被有心之人带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们毕竟是赵家的奴才,我想来想去,来和大嫂讨个主意。”
巩氏听完,看了一眼雉娘,雉娘道,“姑姑,二姐嫁入平家,听说是圆了房的。既然圆过房,而平家也没有说什么,想来是二姐用了什么法子蒙混过关。那曲婆子和木香不过是下人,你当初为何不将两人卖得远远的,反而留着生祸根?”
赵氏当然不会说实话,她关押曲婆子木香,确实是为了防止两人出去乱说。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留个后手,以后燕娘真的得势,有这两个见证人在,也好拿捏燕娘,不愁燕娘不照应段家。
她哪能料到两人竟会逃出去,又是这大过年,真让人糟心。
“也是我当时没想太多,想着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是好的。等以后燕娘在侯府站稳脚,生下个一儿半女,坐实少夫人的名份,再来处置她们。谁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赵氏痛心疾道,一脸的后悔。
赵凤娘安慰赵氏,“姑姑,你也是好心,一心为燕娘打算。眼下就是好好想想,如果那两人真在外面乱说,该如何是好?”
曲婆子和木香只是下人,说出赵燕娘婚前失贞的事情对她们并没有好处,除非她们逃离段府是有人谋划的,谋划之人有所图,才会让她们说出燕娘之事,否则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抵毁主家。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最近她思虑太多,常常夜不成眠,就算是抹得厚粉也盖不住憔悴的面色。
燕娘嫁入平家,她私心想着是皇后的手段,但有时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患得患失。不停地忆起她和皇后当年的主仆情份,揣摩着皇后会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常常思着想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昨夜里发现两个奴才不见,更是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地方想,越想越心惊。万一弄不好,扯出许多事情,那她这些年的隐忍全都白费。
她心里咒骂着燕娘,要不是燕娘作妖,哪会惹出如此多的麻烦。
大年初二,当女儿的都没有回来,这燕娘也是真不像话。
“大嫂,燕娘夫妻俩怎么还没有到?”她问巩氏。
巩氏心里巴不得燕娘不要来,面上却露出忧色,“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
兰婆子立在后面,脸露不忿,“夫人,你就是好心,奴婢都替你不平。二小姐哪里是被事情绊住脚,分明是瞧不上娘家。”
“不得多嘴。”巩氏低低制止她。
她低下头去,脸上愤懑。雉娘连忙问道,“兰妈妈,你快说说,二姐又怎么了?”
“三小姐,奴婢逾越了,但奴婢就是替夫人不值。年前夫人派奴婢去侯府给二小姐送年礼,谁知二小姐竟然将东西丢出来,还说什么她在侯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还说夫人送去的东西是狗都不要的破烂货,夫人顾及体面,没有声张。依奴婢看,二小姐怕是眼里只有侯府,早就忘记娘家。”
赵氏的头发晕,她觉得自己太傻,怎么就会相信燕娘那个没脑子的能成大事呢?就算是有皇后相帮,这作死的蠢货,也成不了气候。
谁家姑娘出嫁后,就嫌弃娘家,娘家再不好,也是女子在夫家安身立命的倚靠。燕娘倒好,一嫁入高门,恨不得一脚踹开娘家,又哪里会提携段府。
“这燕娘真是太不像话了。”她气愤地指责着,见巩氏低着垂泪,又安慰起来。“大嫂,燕娘不懂事,可她是赵家的姑娘。她的名声一坏,凤娘和雉娘也落不下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曲婆子和木香,将两人带回来。她们是赵家的下人,身契也在赵家,大嫂你看怎么办?”
雉娘暗道,这赵氏不会是想让娘来背锅吧。她淡淡地道,“不过是两个下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们离开赵家就是逃奴。处置逃奴交给官府就行。”
赵氏和赵凤娘齐齐地望着她,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有何不行的,越是偷偷摸摸的,别人越容易猜测。我们大大方方地去报官,别人反倒不会说些什么。”雉娘立马反击。
赵凤娘又露出以前的那种神色,这个三妹妹,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难道就是因为嫁入胥家,有了底气,开了眼界,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她心里否认,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看了雉娘。
“雉娘,燕娘再如何不是,也是我们的姐妹,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管。曲婆子和木香俩人万一是被有心人带走,那么定然是针对燕娘,我们一定要帮她。”赵凤娘说得情真意切,语气温婉。
雉娘认真地看着她,道,“大姐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宽广的人,二姐百般设计夺了你的亲事,你无怨无恨,还处处为她着想。不知道二姐看到大姐这么帮她,会不会心生愧疚。”
赵凤娘低下头,“我是她的大姐,纵使她有万般错,我也会一直拿她当妹妹。”
雉娘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看一眼赵氏。
赵氏仿佛也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侄女,她现在发现这个侄女和当上皇后的主子很像,不仅是长相,而是说话绵里藏针的样子,像了十成十。
昨晚除夕,陛下和皇后娘娘赐了菜,赵家有,胥府有,常远侯府还有梁将军府。
大嫂和雉娘受宠,与其指望燕娘,还不如巴着这母女俩,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说上话。
她眼神微动,叹了一口气,“凤娘太善,什么都替别人着想,燕娘那般对她,她都以德报怨。不过雉娘说得也对,曲婆子和木香不过是逃奴,我们悄悄地找反而让别人猜疑,不如大大方的。只是现在恰好赶在过年,初三过后衙门才开,我们先找着,实在是找不到就报官。”
“这样也好。”巩氏赞同。
赵氏转向雉娘,“听说胥家的二公子和梁将军的女儿订了亲,梁家可是开国功臣,世代深得天家器重。那梁家的姑娘性子必然有些骄纵,赵家和梁家不能比,你以后要好好和梁小姐相处,凡事多忍让,家和万事兴,夫家也会看重你。”
雉娘应了一声。
赵氏有些不太满意她的态度,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转向巩氏,说起赵守和的亲事,“守哥儿年纪不小,之前胡夫人托我向你探话,提的是蔡家的二小姐,不是很合适。前些日子方家的小姐来做客,我见方家小姐气质不俗,听说方家还有个二小姐,算起来和守哥儿也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巩氏有些为难,“方老夫人也和我提过,我和老爷左思右想着,还是暂且不应下,一切等守哥儿春闱过后再说。”
赵氏更加不快,这母女俩人,个个主意正,不拿她的话当回事。真是底气足了,心气也高了。
“也好,不过是侄子的婚事,倒也轮不到我这个当姑姑的操心。”她话里带着一丝怨气,巩氏和雉娘都当做没有听到。
赵氏也好,赵燕娘也罢,比起董氏都差太远。董氏那样的,她们母女俩都能在其手底下讨生活,哪里会在意赵氏这不痛不痒的酸话。
离开赵家时,赵氏满脸的不快,雉娘站在巩氏的身后,小声地道,“娘,你看她们,一个两个哪个是省油的灯。你为何不…?”
“雉娘,此事以后莫要再提,娘不会离开赵家的。只要你过得好,娘什么都好,她们的事烦不到我,我不理会便是。”
雉娘垂着眼,她不敢问,不敢去挑明原身是不是巩氏亲生的,她自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巩氏,对于她来说,巩氏才是亲娘。
“娘,那你切记,她们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不要答应。”
巩氏拍拍她的手,“娘省得。”
离开赵家,雉娘和胥良川说起曲婆子和木香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下赵燕娘成亲前的事,胥良川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这事,你怎么没有提过?”
雉娘笑笑,“又不是什么好事。”青杏被她收服,不会再将她的事情悉数告诉他。
“以后就算是有把握,也不要以身试险。”他盯着她的眼,见她乖巧地应下,才松口气。
一松开手,就感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他轻呼出一口气,觉得方才听到她的话,心都漏跳一拍,这小姑娘胆子大,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初见时在山上,面对董庆山,她都不见慌乱。
可是一想到万一…他就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赵燕娘,他心里切齿。
“此事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平复心绪道,“背后肯定有人操纵,我们静观其变。”
背后之人,不是皇后就是平家。
雉娘想到赵燕娘做过的种种,想起赵氏,赵氏可是害得原主悲剧一生的罪魁祸首。
她小声地道,“夫君,如果事发,赵氏和赵燕娘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吗?
“会的。”胥良川坚定地道,皇后不会放过她们,就算是皇后放过她们,他也不会放过她们。“你不用管,不要因为她们脏了自己的手,万事都有我。”
他的眼神望着她,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的想法一般。
她低头轻笑,重活一世,也算是有幸。
一直生活在阴暗中的她,说善良肯定是谈不上的,幸好他没有嫌弃这样的她。
他们口中谈论的曲婆子和木香,此时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常远侯府,梅郡主在亲自审问她们。
“你们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那贱人真的…岂有此理,竟然还敢骗我。”梅郡主恨得咬牙切齿,让身边的婆子去找个有经验的稳婆,仔细辩认那元帕上的污渍。
不一会儿,婆子进来,朝梅郡主点头。
梅郡主阴沉着脸,“好,你们将此事说出来,本郡主重重有赏。”
曲婆子跪地磕头,“奴婢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段夫人将我们关押着,受尽折磨。好在昨夜里府里的下人们都喝多了,我们才趁机逃走来,想着被抓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段夫人为了二小姐,是不会让我们见人的,连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奴婢们命贱,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思来想去,能救我们的只有郡主,求郡主给奴婢们指一条活路。”
梅郡主信了她们的话,她们没有必要编这样的假话来骗人,而且身为赵燕娘的贴身婆子和丫头,出嫁头一天被换掉,本就蹊跷。如果真是像她们所说的,那么就不难解释,她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好吃好喝地供着。
曲婆子和木香千恩万谢,跟着下人出去。
她们一走,婆子小声地道,“郡主,方才老奴找人看过,稳婆说元帕上虽有血渍,却无男人的元精,怕是…事后故意弄上去的。”
梅郡主一拍桌子,“好啊,本郡主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耍得团团转。那贱人好不知耻,都失了贞还敢赖给晁哥儿,可怜我的晁哥儿,最近是有家不能归,连过年都不得安生。”
婆子也跟着义愤填膺,“郡主,要不老奴现在就去…”
梅郡主恨恨地又拍一下桌子,递给婆子一个狠毒的眼色,婆子飞快地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