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豪杰策马来在断刃峰下,只见巍峨高山似与天高,五座山峰直插云霄,又以正当中的一座高峰为最。那山峰高耸入云一如剑刃笔直而上,峰顶平滑仿教一刀斩断也似。
坊间话本《混沌大神除魔传》中道:“天刃峰高逾十万里,诸神罪其僭越,乃更名‘断刃’,令日减一寸以赎。”
林锋等人正观山景,却听北方一阵蹄声急促传来。凝目望去,原是乾坤教圣水宫分舵宫主阴无骘率部前来,她先对楚厉行礼,道声“见过少主”,又冲着小孟尝抱抱拳:“林大侠。”似是对林锋这武盟主不大感冒。
倘换了旁人,心中自然老大不悦,然林锋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如何称呼倒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还礼道:“阴宫主辛苦。”
正道与乾坤教人马混在一处同行上山,两方势力同仇敌忾,倒也未生了口角冲突出来。
方行至半山腰,却见嶙峋怪石上蓦闪了三个青袍客出来,为那人口中喝道:“何人闯我沧溟神教山门?惹得老仙发怒,教你们个个化作齑粉!”
正道高手中,一个红衣广袖、足踏薄底黑靴的汉子越众而出,直走在那人面前三五丈外方停下身形。
只见他双臂一伸面前抱拳,旋即一躬到地,行个极是端庄的古礼,待他起身,三个青衣客早已倒地气绝身亡。
这红衣男子乃荀家堡外门“恭”字辈弟子,名唤都恭朴,适才他双臂一伸,腕上袖箭射出,抱拳时小腹处暗器弹出,当中那青衣人虽腾跃避开,却教他弯腰时背上弩箭射穿咽喉。
都恭朴瞬杀三人也不言语,自在尸体上收回弩箭,自回了正道阵中。
正道人马一路上山,虽遇到些许阻碍,却可轻松对付,其中种种无须累述。
待近山巅,只见一群青衣客正在石阶顶端,为首黑衣人不是张博钊又是何人?
三月有余未见,张博钊与前时大有不同。只见他一身考究黑袍,腰间戴口长剑,杀气狂傲萦绕面上,眼底炯炯神光直如三九寒冰,黑白长发交错披下,更显魔气。
“本座等了许久,你们终是来了。”他微微一笑,身形已近林锋马前。
小孟尝反手抽剑迎头斩落,却教张博钊轻松避开,左手已捏紧剑脊锋刃。
“嗯?原你未曾选掌控,也同霁酒祖师一般,选了肉身成圣的路子。”张博钊避开林锋一拳,随手将他甩在一旁,音声似蕴着无限轻描淡,“纵你福运胜天能成就圣阶造化,今日也难逃一死!”
如欲步入圣阶,除掌控自身内力外,便是以内力锻体以此成圣,然则此法仅在三十五岁前步入鼻祖之境方可,兼内力锻体稍有不慎便是五脏俱碎暴毙饮恨的下场,更何况如此成圣虽可速达,却等同于断绝了此后之路,更非掌控圣阶对手,故从古至今鼻祖境界高手,皆少有问津。
适才张博钊接下林锋一剑,登即运转鲲崛北溟功,却不料未吸得出半点内力来,只当是这三月来林锋日夜以内力锻体,盼着能以武阶修为斗杀自己,一时间心中好笑。
林锋闻言更不答话,只见他伸臂晃腕采薇剑霎时点出,张博钊瞧他剑速远逊先前,且剑路端正直指膻中,一时只当他剑术大成,已达返璞归真之境,仔细观瞧却是无忧派启蒙二十三式第四式——“达士如弦”。
此招虽简,却胜在其后可以第九式“顽童指星”突发奇招,张博钊昔年曾以启蒙二十三式战退五岳派葛廷坚,其招式及破解之法皆深明于心,当下不退反进,右手中食二指探出,便要夹他长剑剑脊。
怎知林锋转腕抬臂,采薇剑一道黑虹也似的直冲而起,将张博钊手指逼退数寸,转而旋身反手猛扫,直取张博钊脖颈咽喉。
无影手剑术一向中规中矩近乎墨守成规,哪能料到林锋非但不用“顽童指星”,却以半招“斗酒诗百篇”逼迫规避,再紧跟一招“扫净天下”转手来攻?一时间竟教逼退五步之遥。
林锋一式得手身形立时前冲,弓步跨出抬手一剑直奔张博钊下腹而去。剑出一半,张博钊便知此乃启蒙二十三式第十三式——“怒触不周山”,这一招命脉乃在右膝,如右膝受袭此招便可不攻自破。
当下自施展开轻功,左足便往林锋支躯右膝踏去,然则足方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又忽抽身疾退。
林锋右足发力赶上前去,采薇剑微颤竟于瞬息间连刺廿一剑!
张博钊身形腾越,连避林锋二十剑,余下一剑却避无可避,只好抽出腰间长剑,右臂点动时双剑剑尖相抵,劲力传递各退了三五步方止。
这一式并非“怒触不周山”,乃铁叉门周夫人的成名绝技——“剑落七星”,这两招出手极为相似,故教张博钊误以林锋施展“怒触不周山”,他只待无影手抬脚直取自己右膝,便可立时发招废了张博钊内力,只是教他避开,心中颇有憾意。
“哼,你也有怕的时候?”
“难为你这小畜生还能用右手剑与本座拆招。”张博钊面色阴沉,双目寒光四溢盯死了门人,似因他出言不逊所怒。
怒触不周山乃反常之剑,依剑理来说,弓步出剑当出左臂右腿,或是右臂左腿,然此招却出同侧臂腿,乃是借着弓步冲劲出剑伤敌。
林锋这一式与当初张博钊教导一般无二,只是张博钊忽念起当年在浩然城中一剑斩下林锋右手拇指,故他一向以左手用剑,倘是如此,林锋当以左足支躯才是。
再想到林锋与人拆招精于算计,只怕他以右手使剑,左手却暗藏了诡计,一时投鼠忌器只得避闪。
林锋咬咬牙,将采薇剑交回左手,足尖点地身形飞掠,手上章法依旧是启蒙二十三式。
这是他平生所学第一套剑法,他要以这套剑法,斩断廿余年来师徒情谊,一招一式皆认真无比,往昔种种皆教采薇剑黑红剑光撕裂,林锋只觉心头仿有一只大手,不停揉捏心脏。
启蒙二十三式终式“青出于蓝”终究点出:“师父……”
张博钊生前最后一次听林锋如此呼唤,言语内似有无限落寞苍凉——昔年带他习剑修身情同父子,如今与他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林锋终于下定决心,剑势一扫之前周正,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轻巧灵动,时而怪招迭出、时而玄妙难测。
反观张博钊剑势亦非当年平和沉稳,层层剑影艳烈如花暗藏杀机戾气,一招一式间务求取胜杀敌。
转瞬间师徒二人已拆解了两百余招,忽见林锋身形一转,反手一剑向张博钊左胸刺去。
无影手见他使蕊寒香冷来攻,立时抬剑猛刺左目,不料一剑刺空,左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滔天力直冲心脉,接连退了十数步方止住身形。
原来蕊寒香冷这招,本应发刺时转头而观,然偏偏林锋一剑刺出双膝微弓低头含胸,恰是避开原要刺瞎左目的一剑。
张博钊教林锋一剑点退,立时施展轻功腾跃数丈,迎头一剑斩下,林锋闻得风响,左手握右手托采薇剑顺势一撩,与张博钊手中长剑撞在一处。
双剑相触,林锋只觉无影手剑上力道重逾千斤,右手掌心立时便教挤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淌,右膝已不由自主跪将下去,采薇剑锋刃顺势切开皮肉伤已近骨。
“只能伤己不得伤敌的剑,要之何用?”张博钊冷冷收剑,言语内颇有嘲讽之意。
“不杀之誓。”林锋在右肩伤口周围轻点数次,封了血脉疼痛稍缓。
“哼,妇人之仁。”张博钊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刺出,寒光涌动间直奔他面门而去。
林锋略微偏头转腕挥剑,只闻一声轻响,张博钊手中长剑,竟教采薇剑由尖至柄削作了两段!
那口剑出自铸剑段家,原是飞天剑派的掌门佩剑,当年林辉殒命无忧派初代祖师之手,此剑也就落在了霁祖师手中,为无忧派历代掌门所持。
此剑历经三百余遍寒暑,非但全无锈蚀痕迹,反倒依旧寒光灼灼锐气逼人,乃是一件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如今采薇剑却可将之如泥削断,委实是天下无出其右。
“错杀无辜之痛,你又如何会懂?无论何人在你眼中,怕都只是工具罢?”
张博钊连御带闪连避林锋二十九剑,待到他第三十剑挥出时,右掌一抬将采薇剑托住,左手剑指点出,连封小孟尝胸腹十处大穴,旋即拔足一脚将林锋踏出五七丈远近。
“不错。为了无忧派,无论何人,在本座眼中皆是工具。章化是、苏谦是、岳重山是、钟不悔是,就连你和璐儿也不例外。”他看着林锋抬手擦去口鼻处鲜血,“嗯?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能不惧本座的冬梅破穴手?”
林锋丹田封锁大开,被困已久的内力如潮涌出,受封穴道立时便教冲开。他以剑代杖站起身来,口中怒道:“虎毒尚不食子,璐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话音未落,人已来在张博钊面前,手中采薇剑猛挥,凌厉剑气直冲云霄!
“锋儿,本派门规十戒你需时刻铭记在心,不得违背。”
……
“剑乃百兵之君,君子正直如弦,似你这般出剑歪歪扭扭,岂非教人笑掉了大牙?再来!”
……
“好!我无忧派后继有人!锋儿,日后师弟师妹们的武功,便由你代为师传授罢!”
……
“为了无忧派,无论何人在本座眼中皆是工具!”
……
“章化是!苏谦是!岳重山是!你和璐儿也不例外!”
……
“这场戏我演了四十年!如今也演够了!”张博钊凶戾咆哮响彻云霄。
锐利剑光直欲撕裂苍穹,无穷怒火势要焚化万物,层层剑影难掩森然眸光,苍狼仰天长啸亮齿磨爪,师徒争斗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