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晓得自己是看到了熟人高兴,还是难过。
当了主室的棺椁前,看到棺前所供的那柄长剑,却是止步不前了。茫茫然站了好半天,才又原路返回。
阿果很乖,叫他等就真的一步也不挪蹲在洞口。见阿爹出来了,连忙迎上来。
钱得利把洞口掩盖了,带着阿果下山。走在半山腰往山下看,能看得出张城是四面环山。
两个人回到了家,阿果立刻跑去把兔子剥了,拿来给钱得利烤。吃完了钱得利把金饼拿出来,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阿果惊奇地看着。
分完饼之后钱得利便带阿果上街去,买了身衣裳换了,打扮整齐。阿果洗干净是个清秀的孩子,大概从出生没有这样好的衣裳,兴奋不已。
钱得利牵着他,在城门口找了个酒肆看有没有空房租住。一问,却说没有的。
本地从来没甚么外人来,所以旅舍也没有。问起治官府衙,原来治官也是没有的。因为地方太小了,统共只有四五条街,最富的那家是地主周围能种的平地全是他家的,差不多一城人都是给他家种地的。但有什么事要告官,得到邻城去。大概要走一天多的路程。平常是没什么人会去的,大事还是最富的那家家主做主,去判断对错,毕竟这里大多数都是给他家干活的。
钱得利问邻城的方向。
店主笑“统共就一条路。你顺着路走就到了。”
钱得利买了吃的,就带着阿果上路了。
阿果奇怪“我们去邻城做甚么?”
“去打听消息。”
“这里不能问吗?”
“这里太封闭了,对外面的事知道得不清楚。”以前听说某处的人连外面是哪一朝都搞错,只觉得无稽,现在看却未必不可能。
两个人一直顺着狭窄的土路走到二天,才到了邻城,虽然说是有政府机构的城镇了,但看上去情况比张城好不了多少。只是所处的地理位置要比张城开阔些。人口也要多得多。
茶寮里的人也不少。除了附近的人,还有两个看上去是路过的。正在给人说外头的事“你们这儿,太僻远了。甚么都不知道。”话里话外很是看不起本地。
于是本地人也不大愿意跟他说话了。只有伙计还在逗他说话,大概因为年轻,对外面的事情十分好奇。
钱得利也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凑过去,问幼帝与太后的事。
那人知道幼帝,也知道太后。
钱得利大喜,这次却谨慎些,问“太后姓什么?”
那人反问“你连太后姓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他不知道的是水要用嘴喝这样的常理。
钱得利问“太后是不是姓寿?”
那个人大笑起来“你们这里完全与世隔绝。外头的事真的半点也不知道。武宗义皇帝都崩了一年多了。”
阿果在旁边辩解“我阿爹说的是寿太后,不是武宗义皇帝。”
那个人看不起他们无知“你们真是半点也不晓得吗?寿太后死后,群臣上书,幼帝将之追封为武宗义皇帝。开国以来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
钱得利问“幼帝是多少岁?”
那个人说“十九了吧。”虽然已经十九,寿太后也去世了一年多,可世人还是习惯性叫他幼帝。
说完还想叫这些乡下人开开眼界,却发现听自己说话的一大一小已经茫茫然地走出茶寮去了。
十九了?
钱得利顺着路往前走,他没想到自己在十九年后了。
所谓偏洲一战,已经成为了往事。齐田也已经不在世了有种你别死。
阿果追着他问“阿爹,我们去都城吗?”
钱得利停下来,抬头望望天,回头说“等阿爹把事办完了,再去都城。到时候咱们在都城置个新家,等你长大了,娶个都城媳妇。”去那里看看,他所熟知的那些人,还在不在。
阿果小跑跟上,钱得利走了几步想起来,回头在路边的书寮买了本音字给他,两个人调头又往张城回去。
回去之后,仍旧回到旧屋,买了许多蜡烛。钱得利每天奋笔疾书,阿果负责给他打下手把写完的纸张晾干。还负责上街去买吃的回来。没事的时候就在一边学着识字。他到勤奋,每次钱得利停下来休息,就看他把院子里满地都写的字。钱得利到有些欣慰,自己可没这么用过功。
就这样写了好几天,写完之后装订成册子。
钱得利翻看那三本记录,有些感慨。这些说是隔世的记忆,可现在想来,不论是陈王登基,还是徐鳞称帝都真实得过分。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才会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而每个故事里面,都有偏洲之难,有海外五国仗着火器,摧毁整个国家的事件发生。
每一次自己与齐田还有楚则居三人,所扮演的都是不同的角色。
陈王称帝的那一世,楚则居是个寒士,有一腔抱负但时运不济,原想投效在人麾下,但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塌不能成行,陈王逝世之后,他也病死了,记录着火药与枪械的手札被好友得到带走。才导致偏洲之难。
徐鳞称帝那一世,楚则居身为九王身边的幕僚。虽然成功劝服了先皇帝除掉世族,可皇帝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做这种事,最忌讳就是不免决绝,结果谋反的陈王虽然死了,却导致世族狗急跳墙反扑。先皇帝与九王都死于乱战。楚则居也未能幸免。他的手札被一个军士发现带走。最后偏洲之难也未能幸免。
毫无例外,每一次自己和齐田都没能阻止这个国家被压倒性的武力摧毁,没能阻止百姓沦为别国的奴隶与下等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他每次和齐田都差了一步。无法想像,几百年的文明,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摧毁。那几百年后那个宏伟的国家还能不能够存在?
只有这一次。齐田杀了楚则居,成为太后,去了偏洲成功结束了纠缠几世的厄运。
钱得利一字一句,把他知道的三段历史都记录了下来。而齐田在偏洲这一本,只写到她遇难时为止。之后发生什么,他自己也毫不知情。但他想,这样也足够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阿果过来问他“好了吗?”
他摸摸阿果的头“快好了。”
把书包好,准备了东西父子两个又往墓里去。这次比上次还要顺利些,毕竟是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