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
洛霖和临秀坐在石凳上小声议论着。
“润玉何时来的,我们怎么都没发现?”
“他若想要来,有的是办法来。我们又不住在这间小院里,当然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来。”
“是这个理,但你说润玉怎么和小昙睡在一张床上,难道是他想起了什么?”
“我看着不像。润玉从前可从没有被我们这么轻易地抓住过。”
“也是。”
“难道,”临秀忽然福至心灵,“他早就对小昙……”
洛霖犹豫着答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先不要乱猜,等他们出来,我们再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好。”
没多久,润玉和叶昙纷纷走出了房门,朝着洛霖和临秀走来。
不待洛霖主动发问,润玉便先行跪在他二人面前。这一行为让几人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润玉在此向二位神上请罪。”
“陛下快快请起。我夫妇二人何曾受得起陛下的跪拜?”
嘴上这么说着,洛霖却未动分毫,临秀也没有出半点声。
润玉仍旧跪倒在地,“润玉未得神上许可,便私自对叶儿暗生情愫无法自拔,请神上宽恕润玉瞒报之罪。”
“仅是如此吗?方才我看到的,可不止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他又咬紧嘴唇说道,“此乃其一。其二便是,润玉未与叶儿成婚便同床共枕,虽并无实际发生什么……”
临秀生气地用力地拍了拍石桌,牢固的石桌硬是被她拍动了几下。
“并无实际发生?!亏你说得出口。要是你没有心虚,你会跪在这里求我们谅解?”
“润玉不是这个意思……”
叶昙站在后面看着她爹娘一唱一和演着戏,几个来回就把润玉逼得哑口无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润玉身前,彻底阻断了双方的视线。
“爹、娘,你们不要再逼润玉了,他现在真的不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他还没有成长到,可以自如应付您们二位的地步呀。
临秀明白她的意思,轻咳两声问道,“那你认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昨晚的的确确没发生什么事,您二位完全可以放心。至于润玉,”
她转身俯视着他,阳光从叶昙身后照射下来,叫润玉看不清她的一丝表情。
“……到时候回璇玑宫听讲学了。”
叶昙没有记起她昨晚上做了什么事,只能暂且认为是润玉放心不下她,于是摸黑找来了洛湘府,然后犯困(?)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今早来不及回去被她娘发现,为了不牵连她才把这件事揽到他的身上。
她猜中了大部分事实,可是润玉看来不是如此。
在他的记忆里,他早就和叶儿两情相悦,虽然一直没有公开,但他们真的非常亲密无间,只差一个仪式昭告天下。而叶昙因为他方才仓皇来不及准备,误以为他不是真心喜欢,于是用几句话将他们的过往全部抹去!
“就这样,”她简短下了结论,“大家接下来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洛霖和临秀适时起身。这次他们又切实体验了一把‘恶毒双亲棒打鸳鸯’的戏码,玩够了也该散场了。
叶昙想去扶润玉站起来,但润玉坚决不肯。
“神上,润玉怎么做,您才相信我对叶儿出自真心?”
洛霖头也没回地直视前方,“我曾经亲眼见过,一男子对心爱之人立下天道之誓——今生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妻、只同她有后。润玉……不,陛下觉得您的心意能与之相比吗?”
润玉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将这孩子带大,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一世。”他又说道,“所觅郎君不求声名显赫、富贵无边,只愿他二人两心相惜、白头偕老。”
说完,洛霖便与临秀离开了小院。
叶昙好不容易才将润玉扶起,“我爹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尽早返回璇玑宫吧。”
“叶儿,”润玉拉住叶昙的衣角,“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她微一愣神,然后也笑着回答,“我也喜欢你。我们走吧。”
掌心的风神令一动,小院里再无人影踪迹。
把润玉交给耐心等候的杜宏之后,叶昙又去七政殿批复奏折。
一上午的讲学,润玉根本没听进一丝一毫,满脑子想的都是水神说的那个天道之誓。
挨到讲学结束之后,他呢喃问道,“杜宏,你知道天道之誓吗?”
杜宏答道,“当然听说过,简直如雷贯耳。”立誓的人还是陛下您呢。
“你觉得,一个人要到何种程度才会发这种誓言?”
“大概就是,”杜宏遥望着七政殿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里面那个辛勤工作的人影,“爱到极致,连片刻分离都忍受不了,只想永远永远呆在心爱人身边。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润玉惆怅地说道,“有件事我没做得好。”
“小人还没问,陛下昨夜去了哪儿?是否和方才的问题有关。”
“昨夜叶儿回家,我就去她家接她回璇玑宫。但是她喝醉了不方便走动,我又不想独自回来,只能和她睡在一起。今天早上不慎被她爹娘发现,我想表明心迹却不知从何开始,平白得了一顿痛心指责。”
——水神、风神这么勇吗?看不出来呀。
“……您是指水神吧?”
“除了水神,还能有谁?偏巧他是叶儿的爹,还曾救过我一命,我简直无力招架。”
——怎么办好想笑,憋住憋住。
杜宏努力平静地说道,“其实这也不能怪水神,他好不容易才寻得女儿归家,总是要宝贝一些的。陛下莫非是被水神恫吓,望而生畏渐生退意了?”
润玉哀怨地叹息一声。
——不是吧,说中了?!
“您别轻易放弃呀。想想公主为您付出了多少,难不成一个水神就让陛下退却了?”
“我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润玉瞪了杜宏一眼,“我说我要放弃了吗?”
“小人多嘴。”但他又说道,“陛下不知公主美名在外,所到之处遍地狂雀浪蝶呢。”
润玉琢磨着这句话不对味,“什么叫狂雀浪蝶?不是狂蜂浪蝶吗?”
“……这是陛下的原话。”
好吧,又把问题丢给他了。
“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向水神证明我真的喜欢叶儿,他才会同意我和叶儿在一起?”
“陛下……”
其实杜宏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叶昙早已三令五申,不许璇玑宫任何人泄露她和润玉的事情,说是怕会吓着年幼单纯的润玉,但是杜宏觉得也许是时候将所有事一一坦明。他准备开口,却被忽然进来的戌三打断了。
“陛下该休息一会儿,再进行接下来的课业。”
润玉点点头,“好。”
他把书本盖回去,然后起身走动活动一下筋骨。
戌三给两人递上新沏的茶水,小声对杜宏说道,“公主十分关心陛下和大人,特命小人贴身伺候二位。”
杜宏诧异地看向了戌三,而戌三朝他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杜宏明白了,戌三这是在委婉提醒他,不要违抗叶昙的命令。
“……小人明白了。”
“二位继续。”
戌三收走凉彻的茶杯,又给了一个‘务必小心’的眼神。杜宏只能收回满腔肺腑之言,将话题扯回课业。
*
是夜。
叶昙处理大部分公文,走出七政殿准备回客房休息,余光却无意中瞥见凉亭里似是坐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她暗自腹诽谁这么无聊,大晚上的不去睡觉,还坐在凉亭里发呆,就不怕会生病受凉吗?出于好奇,她决定去看看那个人是谁。
待她越走越近,那个人影听到了脚步声,同时转过头看向她。
“润玉?”叶昙上下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去歇息?”
润玉答道,“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刚走到这附近,无意中发现这里能看到你,所以我就一直坐在这里。”
她转身向后望去,果然发现这个角度能够看进七政殿。刚才她还在处理奏折,殿里灯火通明,将她映照得一览无余。
“这样啊,”叶昙坐到润玉身边,体贴地说道,“你今天心情不太好,为什么?”
润玉闷闷回答,“我没有。”
“没有?那是谁平时顿顿能吃三大碗饭,今日却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著?”
“……是我。”
叶昙笑道,“你这样怎么说服我,你真的没事?”
润玉不说话了。
她又说,“让我猜猜,是不是今天我爹那番话太过惊世骇俗,让你白日、夜里寝食难安,以至于这个时辰还在外游荡?”
面对叶昙,润玉忍不住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我是真心喜欢叶儿,但是你爹好像一点儿都不相信。我想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说动他同意我们在一起。那个天道之誓好像很厉害,可我却听都没有听过,我该要如何证明我的心意?”
叶昙摸上润玉的手臂安慰道,“你不用这么心急。我了解我爹,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就算他只是说说而已,我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润玉握住叶昙的手说道,“我想起来一些回忆了。虽然仅是些片段,但我能感受得到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叶儿你至今未嫁,绝不是因为你对夫郎的要求太高,而是因为……因为你爹迟迟不肯对我们松口吧?我真是太没用了,一拖再拖如今我们都已一万八千岁。”
——天哪,他彻底想歪了。
叶昙赶紧说明情况,“不是、不是的!”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如果我以前真的像杜宏说的那般了不起,如何会让你孤身至今?我们明明……明明都那么亲近了。”
“啊?”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我被你绕糊涂了,你先说说你想起了哪些回忆。”
润玉飞快瞥了她一眼。
“你忘记了。昨夜你喝醉了,然后你亲了我一下。”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起了一些……像是你亲我这种回忆片段。”
叶昙恍然大悟,“我亲了你,你就想起了类似的回忆。”
——难道重现情景能让润玉迅速恢复从前的记忆吗?
他又支支吾吾地说道,“凉亭也在回忆里。”
“凉亭?”
叶昙陷入了沉思。御花园有凉亭,璇玑宫、景晏宫、洛湘府也有,润玉说的究竟是哪一个凉亭、哪一次亲吻?
她好奇地问道,“你详细说说呗?”
殊不知,润玉听到这句话,顿时黑了半张脸。
“叶儿你不记得了吗?”
叶昙直觉战略后仰,“天界很大的,凉亭处处都有,我怎么知道你想起的是哪个凉亭?”
“哪有那么多凉亭,分明就是这里!”
润玉将她拉到身前,然后向后一躺,连带着让叶昙伏在他身上。然后按下她的头,一连让她亲了自己脸颊三次。
“就是这样!”
叶昙双手撑在润玉胸口,看着身下生气的这人,想起了那还是他们指使暮辞刺杀鸟族代族长隐雀那件事。
“我想起来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原来你记起的是那一段。”
“哼哼!不然还是哪一段呢?”
——这就不好说了。
她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有。”
“快说说!”
润玉别过脸答道,“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啧啧,这样纯情害羞的润玉真是少见。以前他可是只要摸到半点机会,就按捺不住直接扑倒她的。
“好。”
叶昙坐起来,期待地看着他。
润玉轻咳两下,此地无银三遍两解释道,“那时你喝醉了神志不清,我扶你到一个凉亭里休息。然后你说了我许多坏话,我们打闹玩笑着就亲上了。”
——???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叶昙震惊了,“你骗我吧。”
“才没有!”
看着润玉笃定的表情,她泛起了嘀咕。不会吧,她真的忘记了有过这事?
“你要是不信,我就演示给你看。”
“你现在就演示。”
于是润玉又离她近了些。先是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食指在她耳后摩挲,接下来歪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唇齿交融,呼吸互抵,肌肤相亲。
直到这个吻结束,叶昙还处于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润玉小声说道,“叶儿?”
“啊?啊。”
叶昙眨眨眼睛,努力在记忆里寻找着,却一直没有找到相关的片段。但是润玉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那就只可能真的是她喝醉了完全不记得。
“……好像有点印象。”
润玉开心地回道,“我说了没骗你吧。”
“嗯嗯,没骗。”
他们还没有分开,彼此距离靠得如此近,脸上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对你爹娘比我更熟悉,可以告诉我要如何做才能打动你爹娘吗?”
叶昙勾起了嘴角,“我说了你不用担心。因为这些事你已经做过了,只是还没有记起而已。”
“我不信。”
她后退了些,抬起手放在了润玉的胸口用力一按。
“那我也演示给你看。”
一股神奇的悸动从心里逐渐向外蔓延,润玉吃惊地感受着这种莫名的温柔,原来的焦躁情绪也渐渐趋于平和。
“这是怎么回事?”
叶昙却含笑答道,“现在信了吧。”
“信了!你快告诉我这是如何发生的?”
“你和我连上了同心结,所以你会对我的触碰有反应。”却没有把生死共命这个作用说出来。
润玉欣喜地说道,“同心结,是不是比天道之誓更厉害?”
“……是的。”各种意义上都是。
“那白天的时候你怎么替我不说出来?”
叶昙敛了笑容,斜眼瞅他。
“你说自己会处理好的,我相信你才没有把话说明白。哪知你对着我爹娘手忙脚乱,我看不下去只能把你赶紧带走。怎么,现在是怨我没帮你说话?”
润玉连忙解释,“不是。分明是我准备不够充分,才会一时慌了神,辜负了叶儿的信任。”
“这话是真心的吗?”
“是是是,绝对真心!”
他开心地将叶昙揽在怀里,心里充满难以言表的巨大幸福。
叶昙拍着润玉的背脊,“傻瓜,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
下一刻他却忽然问道,“五万四千年是什么意思?”
“什么?”
“刚才你摸我胸口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蹦出了这句话。这又代表什么?”
叶昙瞳仁蓦然收缩。
在润玉看不到的身后,她闭上满是忧伤的双眼。
——五万四千年。
这合该是她的天命仙寿。和她估计的十万岁,只得一半。
在没有通过同心结连接润玉八十五万岁仙寿之前,她原来只能活这么久。
难怪润玉那个时候迟钝了数息,不想是他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寿数,却一直隐瞒至今。
其实他主动说出来,叶昙也能接受。她终究是个花灵,自己什么状态心里有数。
但润玉一点反应也没有,想的也许是反正同心结都连接上了,他们必然共享仙寿。说不说都差不多,那就干脆不要说了。
“没什么。”叶昙勉强笑了笑,“给你提个醒。”
“提醒我什么?那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她努力解释道,“当然。我们四千岁的时候认识的,到我五万四千岁时,我们都认识整整五万年了,自是要好好庆祝一下。你说呢?”
润玉坦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有道理,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时刻呢?”
“那就好。”
在凉亭呆了这么久,叶昙催促润玉回寝殿。
“你该回去睡觉了。”
润玉仍旧维持这个相拥的姿态,“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这样和叶儿在一起。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不管你爹如何诘难,我都不会退缩。我向你发誓:今年或者明年,我一定给你一个隆重浩大的婚典,让六界都知道你嫁给我为妻。”
这话刚说完,叶昙便感受到了一条红线从润玉身上蹿出,直直飞到她的手心。法神的金瞳一开,她看到了红线上润玉铮铮誓言。
“……我收到了。”
然后她亲手将这些誓词一一抹去,红线随即消散在冰雾之中,等同这个誓言从未发生过。
叶昙头埋在润玉怀里,没有把刚才做的事说出来。润玉没记起来,可是她没敢忘,她的孝期还没过,她要做的事还没做呢。
*
日子慢慢过着,这一日修魄带来了终于修成人形的沅缃。
“参见少主。”
叶昙放下手里的奏折,欣慰地说道,“你总算好了。”
“谢少主挂心,沅缃一切无碍。”
“看着你顺利化形,我就放心了。”
“沅缃定不负少主所望,办好少主吩咐的事。”
她坚定地看着叶昙,眼神炯炯有光,那代表着重获新生、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叶昙着重打量着沅缃的脸蛋,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从前的痕迹。
沅缃补充道,“我幻化人形的时候,特意在容貌上做了改动,没有完全化成从前的样子。天界的人看我可能只是觉得我有些面熟,但应该猜不到我就是那位天妃。”
“那就好,”叶昙赞叹地说道,“还是你最让我省心。”
“谢少主夸奖。”
她又说道,“我承诺过你的事必定兑现。知道你们今日会来,我便已传召太巳仙人,算算脚程他很快就到了。修魄快到我这里来,别和沅缃站在一起,搞得我们串通一气似的。”
修魄摸摸鼻子回道,“主人,咱们是不是一伙的,别人还看不出来吗?”
“所以说你不懂。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的,别人想不想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好吧。”
他站到叶昙身边没多久,太巳仙人刚好就来了。
“参见胧夜公主,不知公主召老臣至此,所为何事?”
“太巳仙人,”叶昙站起来说道,“这是清源仙子,原来在我手下任职,后来因故离去。现今旧事处理完毕,她遂再来投靠我。”
太巳客气地朝沅缃一拱手,“原来是清源仙子。”
“太巳仙人有礼。”
叶昙说道,“她的品行我再清楚不过,是个值得信赖之人。太巳仙人你负责天界官吏及内务,为天界效劳多年,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胧夜亦十分敬佩。”
“公主谬赞。”
“但是呢,”她绕过这二人回道,“仙人毕竟是男子,很多女子内务之事力有不逮。就好比之前为狐族世子白衡寻找蒙面仙子那件事,据我所知仙人是交给邝露去做了,对吧?”
太巳赶忙说道,“确有其事,但并非是老臣存心偏颇不愿……”
“我知道你的难处,”叶昙安抚道,“你奉命行事,当然是想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滴水不漏,但是有些事你确实不太方便。而邝露她虽身为女子,但毕竟年幼一些,处事还是不够圆滑,等她再大一些想来会更成熟。”
“是。”
“为了给仙人减轻负担,能更专心处理官吏事务,我想让清源仙子辅佐仙人处理不便之内务。不知仙人意下如何?”
“公主为老臣着想,老臣感激不尽。”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叶昙看出他其实心里不太乐意,应该是怕沅缃会分了他的职权。
叶昙便说道,“仙人能体谅我的苦心就好。这位清源仙子料理事务十分熟练,相信邝露在她的耳濡目染、在仙人的悉心教导之下,定能比如今更上一层楼,终为仙人光耀门楣。”
太巳仙人下意识体味着叶昙这句话。她的意思难道是邝露现在能力还不够,要在这位清源仙子身边学习一段时间,才能接他们的班顺利出人头地?这么说其实也不错,至少叶昙把话明确说出来,剩下的就看邝露自己了。
想通之后,他便向叶昙一躬礼,“老臣遵命,有劳清源仙子。”
沅缃回以一礼,“仙人客气。”
叶昙见太巳想通了,便挥退他们,让他们自行沟通。
太巳仙人走到七政殿外,客套地问了一句,“清源可是仙子名讳?”
沅缃笑着将鬓发顺到耳后,“不是。”
“那我当如何称呼仙子?”
“仙人可直唤我道号。对了小仙原名——沅缃。”
太巳仙人惊异地看着沅缃,“敢问是哪两个字?”
“沅水的沅,缃色的缃,意为淡雅的水。”
“仙子取得好名字,原名为淡雅的水,雅号为清澈的水,想来仙子与水渊源颇深。”
“正是。”
沅缃又故意问道,“方才仙人似乎异常惊讶,能否告知小仙原因?”
“仙子久不至天界,不知废帝太微有位天妃名唤元香,恰与仙子名讳同音。”
“这么巧?”沅缃笑得意味深长,“改天我倒要好好拜会这位天妃。”
“假以时日会遇上的。”
——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沅缃和太巳走了之后,叶昙看着还杵在一旁的修魄,“还有事吗?”
修魄立即蹲到她身边,并且拿出了一本奏折。
“我在罗列纲领的时候,发现这个好像有问题。”
“怎么了?”叶昙接过这本奏折,“里面的内容不对吗?”
他摇摇头,“不是奏折的内容不对,是写奏折的人好像不是本人。”
——不是本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有人替写?”
“难保不是。主人手上这本,明显是一个女子所写。但据我所知,太湖水君是个男的,他身边好像也没有女人打理水务。”
叶昙便问道,“太湖水君?你是说志泽?”
“就是他。主人应该熟悉他的字迹,一看奏折便知我在说什么。”
她翻开奏折,只一眼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上面是簌离的笔迹。
“的确不是志泽,而且还是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写的。”
“谁这么大胆,敢在呈交天帝的奏折上乱写?”
叶昙叹气,“还有谁敢落天帝的脸面?不就是天帝的生母。”
修魄了然地说道,“那位簌离夫人。”
“正是。我以前帮我爹处理公文的时候,看到过她写的报告,顺便记住了她的笔迹。”然后丢到一边再也不管了。
“那她写这本奏折,其实是出于关心,为了更了解陛下的情况?”
“应该是这样。”
叶昙把这本奏折全都看完,结果不出所料。
“她担心儿子的心情,我完全能够体谅,但是我不喜欢她擅动别人的东西为己用。说不定这还是她偷偷摸摸写的,别人对此毫不知情。”
修魄机灵地给她研起墨来,“要在奏折上写批复吗?”
“是另起一份。这本奏折现在是我们在看,不算什么大事。但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那就着实不太好了。”
“主人英明。”
叶昙把这本奏折藏起来,格外拿了本空白的写道——陛下一切均安,敬谢水君关心。水君事务繁忙,未能面面俱到,本殿自能理解。奏折贵重无比,需得谨慎保管。若有丢失冒写,究其根本责任,乃在水君本人,万望谨记于心。胧夜谨复批字。
写完这些,她就让修魄把奏折下发出去。
他多嘴问道,“主人不怕那两个人会打起来吗?”
“打起来就打起来,要不要和我赌一把看谁会赢?”
修魄瞬间来了些兴致,“真要赌?”
“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我就赌,志泽水君不敢对簌离夫人无礼。”
叶昙抿嘴笑道,“那我赌,志泽水君不会对簌离夫人客气。”
“凭何彩头?”
她拿出一颗千年灵芝说道,“这是三千年的木灵芝,所有修炼的人都可以食用。你呢?”
修魄左摸摸右看看,“主人太狡猾了,我哪有什么好东西能和千年木灵芝媲美。”
“要说你有,你其实没有;但要说没有,你倒还真有。”
“……什么?”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这三千年再也不许提解开封印一事。”
他一挑眉,“成交。”
叶昙狡黠地说道,“你输定了。”
“这可难说。”
“我打赌从没有输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修魄有点心虚,“为什么?”
“因为我爹是水神,他还管财运。论下赌注,没有人能赢过我。”
——!!!
“主人这不是诓我吗?!”
叶昙悠闲地说道,“怎么是诓你?我们是打赌:打起来谁赢谁输。但要是他们没有打起来,这个赌注就不成立,我们就没有输赢了。你说呢?”
修魄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当然。”
“好吧,暂且就这样。我会时刻关注他们的!”
“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修魄原地锤头顿足。
“那位簌离夫人说不定是因为走投无路,只能借着太湖水君的奏折问陛下的情况。如果她有个一官半职……”
叶昙斩钉截铁地说道,“烫手山芋,避嫌为上。”
“为什么?”
“她其实是个本应死去之人。想当初我爹救下她,将她安置在洞庭,已是犯了忤逆重罪。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几乎不曾外露真容,我们才能相安无事。此番我们借着她拉废帝下台,为安全起见甚至把她洞庭水君之位都给收了。要不是我叮嘱过志泽水君,她怕是现在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别说仙职,我连见她的面都不愿。”
“还因为陛下吧?”
她答道,“也有润玉的关系。她要是当了差,见到天帝是要行礼叩拜的。你说润玉如何受得起?”
修魄无奈地说道,“朝政真是麻烦,这个方面要想、那个也要考虑。还是主人厉害,换做我就不行。”
“我也不喜欢,我也讨厌这些。但是没办法,我不做还能交给谁?”
叶昙向外看去,将凉亭看个彻底。
“要不是为了他,我何必留在这里煎熬。”
修魄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看到润玉聚精会神地听杜宏讲解什么。
“陛下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吗?”
“他想起了一点……也许因为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只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事。”
“主人会将过去的事完完整整告诉陛下吗?”
“我不知道,”叶昙苦笑,“我既希望他记起,又希望他永不再记起。”
也许忘记过去,对他才是最好的。那些痛苦悲伤的回忆,还留在脑海里干什么呢?
*
夜色氤氲。
叶昙换下一身衣装,穿上轻薄的寝服,长叹一口气缓缓进入梦乡。
今夜轮到戌二为她守门,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也忍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大小姐劳累一天,晚上一般都睡得很沉,自己眯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拉开。戌二警觉地看向了大门。
“大小姐?”
奇怪的是,叶昙看也没看戌二一眼,当他根本不存在,鬼魅似的一晃眼飘出去了。
不对吧。这个时候大小姐不睡,还穿着寝服是要去哪里?
戌二处于担心和好奇,便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直到他一路走到璇玑宫寝殿面前,和同样震惊的老三打了个照面。
“老三,大小姐刚才是进去了?”
戌三点点头,指着关紧的房门支支吾吾答道,“进、进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接着各自望望天、望望地,心照不宣地回自己房里睡觉去。
今夜润玉在圆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烦躁得很,怎么都睡不着。
他无聊地想着,这个时候叶儿在做什么,是不是处理完公务已经回房睡了,她今天好像很累,应该是公务太繁重了,要是自己能早点从叶儿手中接过这个重担就好……
这么想着,寝殿的殿门不期被打开了。
润玉起身一看,“是戌三吗?”今晚是他守夜吧。
来人没有回应,他便认为应该不是戌三,毕竟戌三可没这个胆子敢偷偷摸进他的寝殿。难带是有什么宵小之辈,趁着戌三不注意想进寝殿偷东西?
危机警报瞬间拉响,润玉翻身下床,准备吓退来人。但是他走到那人面前,却被吓了一跳。
“叶儿?你怎么来了?”
叶昙没有说话,仅是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担心我还没有睡,特地来查房?你别生气,不是我不想睡,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我硬是睡不着……好吧,我现在就上床睡觉。”
润玉几步跨做一步就上到床榻,只是他没想到,叶昙也跟着一起睡上了床榻。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叶儿为了监督他睡觉,也要和他睡一起?
为了搞清楚叶昙的意图,润玉便问道,“叶儿,你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叶昙不仅没有说话,还伸手挽上了润玉的脖颈,顺从地靠在他胸口。
润玉:???……!!!
不是、不是、一定是自己想歪了,叶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舔舔干涸的嘴唇,尽量自圆其说。
“你是不是有心事晚上睡不着,想来见见我?别担心,我会早点好起来,不让你这么操心朝政。”
润玉不敢低头看叶昙的脸,就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出格之事,可他的手早已背叛了自己的意志。在叶昙挽着他的那一刻,双手就已经自发地搂上了叶昙的腰肢。只是他还在同思想挣扎,没有察觉而已。
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润玉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也该回房了?”
叶昙依旧什么也没说,而是用脸颊在他脖颈脉搏处,蹭了蹭。
温热的呼吸刺激得润玉倒吸一口凉气。
他艰难地说道,“我明白了,你睡不着所以想和我挤一个床,那我们现在就……睡觉吧,睡吧。”
润玉将叶昙的手拉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平躺睡上枕头,再给把被子盖到脸颊边上。
辗转反侧许久,看着还在半睁眼睛注视着他的叶昙,润玉犹豫再三然后颤抖着伸出了双手。他靠近叶昙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大口,然后摒除脑海一切杂念,让自己平复躁动的心情。
这个时候,叶昙才真正合上双眼静静睡去。
翌日清晨。
睡了一觉却又感觉没怎么睡着,脑袋一片昏沉的叶昙才慢慢转醒。
她看着床顶眼熟的帷幔,什么疲倦都被一下子赶走了。
这不是她的客房,这是润玉的寝殿!
不对呀。昨夜她明明回自己房间睡的,还在门口看到了守夜的戌二,不可能走错了房间。
那问题来了,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从没有梦游的习惯,难道是润玉悄悄把她背到这里?不可能,现在的润玉还没有这个胆子。
算了,等会儿问问他们吧。
叶昙小心地拿开润玉放在她腰间的手,然后掀开被子穿好鞋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全程没有吵醒润玉一丁点。
回到自己房间,她招来戌二问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戌二低头答道,“昨夜小人看见大小姐神情恍惚走出了房门,然后进了陛下的寝殿。”
“我?”她指着自己问道,“我自己去的?”
“正是。”
“你说谎。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回事,而且我也从没有梦游过!”
戌二拍着胸脯保证,“小人绝无欺骗大小姐。大小姐若是不信,我三弟也看见了,我们总不会合起伙来骗大小姐吧。”
他说得言之凿凿,连亲弟弟都当做人证给拉出来了,想来不是作伪。
莫非昨晚上真的是她自己无意识走出门的?
叶昙摸摸下巴问道,“昨日好像是满月吧?”
“确是满月。不知为何昨夜的月亮,较之以往分外明亮。”
哦,她明白了。
花灵、满月,二者叠加起来让她下意识地想去找润玉,确认他还爱不爱自己。
“没事了。等会儿你去叮嘱老三,让他不要把昨夜的事乱说出去。”
“是。”
原因是弄明白了,但具体她去找润玉做了什么事……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事,应该没事。他们早就把关系挑明了,再说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润玉不会大惊小怪的。
——就当无事发生。
叶昙脸色平静地用过早膳之后,便准备去七政殿处理公文。
和她一起用早膳,时不时还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的润玉,见她吃完了要走,立刻放下手里的早点跟在她身后。
叶昙看着这条小尾巴,于是问道,“怎么了?一直跟着我。”
“叶儿,我昨晚上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梦到了你。”
“什么梦?”她淡定地继续问,“是不是回忆?”
“我也不知道,”润玉迟疑地答道,“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但好像又不可能发生。”
叶昙停住脚步,转身亲切地说道,“既然不可能发生,那应该就是你在做梦。我说得对不对?”
“对……吧?”
“一个梦境而已,不用放在心上。你今天还是继续听杜宏讲学,他应该讲完天界的历史,要给你讲解鸟族、水族和狐族的发展历程。”
润玉点点头,“对。”
“那你要好好听,这可是非常重要的。”
“好!”
成功被叶昙糊弄过去的润玉,决定把这个梦境好好保存在心里,今后找到好机会再说给她听。
*
润玉听完讲学,兴高采烈地去七政殿找叶昙。
“叶儿,我……”
剩下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他整整衣衫,有礼地说了一句,“原来风神神上也在这里。”
临秀好笑地看着装模作样的润玉,转头对干瞪眼的叶昙笑了笑。
“陛下变脸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娘……”
“知道了、知道了。”
临秀起身对着润玉一作揖,“参见陛下。”
润玉慌忙走过来扶起她的手臂,“神上不必如此。”
“谢陛下。”
然后她又拉着润玉坐在一旁,“陛下可记起关于小神的些许回忆?”
润玉尴尬地说道,“尚未。”
临秀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也是。陛下还是不要记起那些,都不是些什么好事情。”
“神上何意?”
叶昙在临秀身后拼命使眼色,让润玉不要顺着话问下去,但好奇心入脑的润玉却根本没注意。
“能否详细说明?”
临秀高深莫测地问道,“那陛下是想体会一下小神的摧风掌,还是想让璇玑宫的房顶被风刮落?”
润玉小声抽了口气。这两件事,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呀。难道是他自己之前做错了什么,才让风神对他大发脾气?
“呵呵我明白了,神上不必多言。”
“不,陛下不懂。”临秀说道,“若非大事,小神何需亲自动武?”
——怎么办?她看着就会发脾气了,要怎么把这句话圆过去?!
关键时候还是叶昙从后面抱上了临秀,撒着娇说道,“娘不是说是来看我的吗,怎么一直在和润玉说话,反把我晾在一边?”
临秀回身捏了捏叶昙的脸颊,“要不是他,你会呆在这里许久不回洛湘府?娘整日都盼着你回家,你却把璇玑宫当成了另一个家,叫娘如何不对他置气?”
叶昙嘻嘻笑道,“那我等会儿就和娘回去看看。”
“真的?”
“当真。”
临秀哑然失笑,“那娘得早点回洛湘府,给你准备些好吃的,陛下一会儿也来吧。”她难得对润玉有好脸色,“一直呆在璇玑宫也不好,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早些恢复,再不济散散心也好。”
润玉连忙答应。
“谢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