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辰时了。
润玉看了一眼时刻盘,又看了看静悄悄的璇玑宫,发现叶昙此时还没有回来。
——这不是她行事的作风。
叶昙一直很准时的上下值,寅时便会下卯,走大概一刻钟就回了璇玑宫。现在都辰时了,她却还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没有人走动,她也不认识什么人,不存在遇见熟人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难道是出事了?
他的心里一咯噔,想起了昨日栖梧宫里穗禾与小昙的冲突,莫非穗禾一气之下抓走了小昙?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立时冲了出去。
都怪他,如果昨天他没有带小昙出门,就不会发生栖梧宫那些事情,小昙今天就能平安的回来了。她在这天界没有几个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都是经他带去见面的。
如果她出了事,她要是真的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和她的家人交代?
慢着慢着,说不定她真的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先从布星台那里去找找看。
他问南天门的守卫是否看见小昙回来了,守卫们都说只看见她出去,没看见她回来。那就是说,她是在布星台与南天门之间出的事。
润玉立刻走出南天门,没多远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他上前查看,众人便纷纷让开一条道。润玉觉得很奇怪,平常是不会有人对他这么客气的,除非是和他有关的事。
果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瘫坐在地上,肩背无力的勾下,头发散了一边,发带也不见了。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护罩,里面困住了几个人。
有个人他认识,正是昨日在栖梧宫见过的鸟族将领翎羽。此时她不停地向小昙磕头,小昙却视若无睹边喘边笑。
“小昙……”他呢喃着将这个名字说出口。
叶昙听见他的叫唤声,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她艰难的半转过身看向他,脸上的笑逐渐变成了委屈。
叶昙向润玉伸出手,声音嘶哑叫着他的名字,“殿下,他们要杀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润玉立刻接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又柔弱,光是一点体温就足够他想象出很多事情。
“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你犯了什么错他们要杀你?”
叶昙眨眨眼,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摇摇头,润玉便搞不清她是不想说,还是她不知道。
“诸位可知发生了什么?”他问向聚集的人,发现这些人都是十二生肖。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了羊仙。
他紧张地搓着手,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回夜神殿下,小仙等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位仙侍不知怎地闯到我们之中,还带来了一群杀手。又不知怎地,杀手们就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说了等于没说,浪费口舌。
叶昙觉得可以收工了,便对润玉说,“殿下,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直坐在这里等你。”
润玉只好回道,“你先起来吧,这些人不用我们操心,穗禾公主会处理好的。她如果处理不好,不是还有旭凤吗?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堵在南天门也不太好。”
叶昙也想回去,但这个样子实在不太雅观。她变回了一朵昙花,落在润玉的手里。
润玉向十二生肖拱手拜别。
鼠仙看着那朵昙花,又想起了风神的阵法,立刻撇下众人直奔洛湘府。
马仙看着他飞奔而去,不解的问,“大哥这又是怎么了?”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穗羽宫。
穗禾看翎羽这一去迟迟不归,心里焦急万分。她只是要翎羽给叶昙点颜色看看,怎么做这点小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门外有仙侍通报,“参见火神殿下。”
她喜出望外,旭凤很少来她穗羽宫,一直都是她去旭凤的栖梧宫,今天是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旭凤沉着脸走到穗禾面前,穗禾还未行礼,就被他抓住了手腕逼问道,“你想对叶昙做些什么?”
穗禾心里一惊,她不知道旭凤知道了多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表哥,你抓疼我了。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南天门的守卫传来消息,你的下属翎羽意图谋杀璇玑宫的仙侍叶昙。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你说,你想怎么平息此事?”
穗禾真的惊了,她只说要让她知难而退。
“我没有让翎羽去杀她,真的没有!”
旭凤恨只恨这是自己的亲表妹,做错了事不能大公无私秉公处理。
“你知道吗,按照律例应该即刻将你押送天牢,穗羽宫你过得不舒服想试试天牢是什么滋味吗?”
“表哥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的。”
“这个时候闹出了这种事情,”旭凤挣脱她的手,“不如你去求母神,看她有什么好办法。”
说完他大步离去,留下穗禾一人。
周围的侍女围了上来,她们都没见过火神殿下生这么大的气,更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公主,咱们快去求求天后娘娘吧,天后娘娘绝对不会让你去天牢的。”
穗禾如梦初醒。
“对对,去找姨母,她一定会帮我的,去九方云宫!”
洛湘府。
鼠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他觉得早晨的那件事可能是真的,如今最重要的先通知水神神上。
不多久有一位仙侍回复他,“鼠仙仙上,水神、风神二位神上并未回府。您有何事找二位神上?”
“我知道他们没有回天界。我需要即刻联系二位神上,你有什么办法吗?”
“不知……您所为何事?”
“请转达二位神上,小仙有了昙花的消息,需要二位神上马上回来。”
昙花?
关昙花什么事?
“好的,我去取竹简联系一下。”
“有劳仙侍。”
璇玑宫。
润玉一回来就命守卫关好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又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将叶昙放了出来。
叶昙没注意,差点摔了一跤,更加坐实了润玉心中的猜测。
“今日之事,你详详细细的说与我听。”
她无精打采地回道,“我从布星台出来准备回南天门的时候,一群杀手窜出来要来杀我,就是被我困在阵法里的那些人。我使劲的逃,才逃到南天门那里。”
润玉更在意的是阵法的事,“你何处学的阵法?”
“我娘教我的。”
“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师父、娘亲的名字我都说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一个人的姓名包含了很多东西。
有一种传言,光知道一个名字,便能推测出这个人的半生;若是又知道了具体生辰,便知晓了此人的一切。故而,有很多仙人都不会将真实姓名告诉他人,代以道号互相称呼。
小昙的长辈们应是有此顾虑,再加上她本人天性不羁,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招致祸端,反而不美。
思及此处,润玉倒也没有强求。
“你今日由有此祸事,应该告诉你的长辈师父让他们来为你做主。但如今你和他们断了联系,怎生事好?”
叶昙倒是不在乎,“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应该……早点处理好的。”
她轻拍嘴巴,差点将杀人灭口说出来了。
润玉还在想阵法中的翎羽。
他知道那是穗禾的人,也就是天后的人。而叶昙是璇玑宫的人,就是他的人。
如今那一边杀人不成,又在南天门被捉了个现行。
南天门往来参加寿典的众仙必定议论纷纷,认为是天后想除掉夜神的人……
若是处理不好,恐怕旭凤这个生辰会过得很难看。
此时守卫来报,有一位自称是太巳府邝露的女子求见。
叶昙一听是邝露,就让润玉放她进来。邝露一进前院,就看见叶昙狼狈的坐在石凳上,像极了传言中被追杀的样子。
“参见夜神殿下。”
润玉亦回礼,“邝露仙子。”
邝露向前几步走到荼姚面前蹲下。
“小昙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被穗禾公主追杀?现在满天界都传开了,我来的路上还看见好多人在议论呢。”
润玉听此长叹一口气——此事着实棘手。
旭凤他是穗禾的表哥,又是小昙的旧相识,他的立场……他怕是也很难做。
“议论?我怕他们不议论,不然我这一身伤不就白费了?”
邝露忍不住告诉她,“此事事关穗禾公主,就是和天后娘娘、火神殿下扯上了关系。你真的想和那二位闹翻吗?”
“呵,旭凤?”叶昙想起那个罪魁祸首,“我偏要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要是他偏心穗禾公主,让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我和他这二十年的情谊就当是喂了狗,自此见面不相识!”
邝露劝道,“你又何必如此刚强。以我对天后娘娘的了解,她知道此事一定会出面。到时随便给你按个什么名头,说你有罪在先、动武在后,你如何说得清?”
叶昙笑了,“要是此事能被天后娘娘这样翻过去,那就证明这个天界烂透了,我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自请下界,随便去个地方当个散仙。”
这是气话,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但是她这么一说,想必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邝露又劝慰道,“倒也不用想得这么悲观。我还听别人说你画的那个阵法相当玄妙,应是出自大师之手。天帝陛下应该会慎重考虑,小心处理的。”
润玉一愣。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他一直在想穗禾会如何,旭凤会如何,母神会如何,但是偏偏漏了父帝。
父帝才是做出最终决定的人,就连母神也不能反对,现在只有父帝才能保全小昙了。
润玉准备着带叶昙去九霄云殿。
不用打扮,不用梳洗,直接去见父帝,让他看看受害人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刚下了这个决定,璇玑宫的门便被人冲开了,领头的正是燎原君。
“参见夜神殿下。属下奉天后娘娘之命,带叶昙仙侍回九方云宫复命。”
叶昙还没起身说话,润玉便拦在叶昙身前。
“想必燎原君也听说了南天门一事,此番应是……”
燎原君打断润玉的话,“殿下,请不要让属下难做。”
润玉当然知道他现在带走叶昙是想将她彻底处理掉,永绝后患。
“我明白,所以为了不让燎原君难做,我已禀告父帝请他处理此事,我们这就去九霄云殿。”
看来这夜神大殿是不想善了,天帝陛下怎会看得上这种小事?
再说盯梢的也说他才回来,又没看见有什么人出去,如何禀告天帝陛下?想诓他也要找个好点儿的借口。
“天后娘娘旨意,属下不能违反,请殿下让开。”
润玉笑答,“那天帝陛下的旨意就是可以违反的是吗?莫非在燎原君看来,天帝陛下的旨意比不上天后娘娘的。”
燎原君语塞。
这句话绝对不能承认,要是承认就是藐视天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他只是一届武将,而夜神是天帝的长子。虽说夜神不受宠,但是名头还是在的。更何况火神殿下与之交好,冲着这一点也不能得罪他。
双方胶着之际,太巳仙人姗姗来迟。
他先是向夜神问安,再又向众人宣读天帝陛下的旨意。
“陛下有旨,明日是火神殿下的寿典,值此良时天界发生围困追杀之事,定当严惩不贷。现将事关之人带到九霄云殿,公开受理。”
他又道,“殿下放心,陛下一定秉公处理。”
润玉稍安。
叶昙藏在润玉身后一言不发。她心中忐忑不定,万一天帝昏庸到让天后处理此事,那么她还有退路吗?到时候活不活得了还是未知之数,更别说什么自请下界了。
但是现在都这样了,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只能自求活路。
也不是她不想要润玉救她,是她不能把润玉也拖下水。他一条龙在天界过得够辛酸了,绝不能因为她再受什么苦。
想通了之后,她躬身行礼,“有劳太巳仙人。”
太巳只能道好,然后在叶昙身后看见了自己女儿。
早晨听说了璇玑宫的事就他急急忙忙的回府,到处寻邝露不得,一问之下下人告诉他邝露出门了。
他一猜就知道她肯定去了璇玑宫。
他担心天后的人会不由分说将璇玑宫的人全部带走,要是牵扯到了露儿……到时会发生什么他也不能确定,如今能够挡住天后的人就只有天帝陛下了。
是以他立刻面见陛下,将早上听闻之事一字不漏皆诉与陛下,后来千赶万赶终于赶在燎原君动手之前,到了璇玑宫拦下众人。
燎原君没想到天帝陛下居然真的派人来了,来的还是太巳仙人。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夹在天后娘娘、火神殿下和夜神之间了。
“属下告退。”
一群人都走光了,太巳看着面露愧色的邝露。
“我说你啊,做事之前先告诉爹爹一声,不然爹爹怎么救得了你哦。”
邝露偷偷一笑,“谢谢爹爹。”
九霄云殿。
太微看着殿下跪着的几人,目光最终落在了叶昙身上。
上次见她是二个月前的花朝节上,她飞升天界一身狼狈。如今二个月过去了,她还是一身狼狈的样子,真是不成体统。
飞升的时候惊扰了众人,如今在旭凤寿典之前又惊扰了众人,不知又闹出了什么事。
润玉拜下。
“禀告父帝,叶昙是我璇玑宫仙侍,今早下卯之时遭人追杀至南天门。幸得十二生肖相助,勉强保住一命,请父帝明鉴。”
太微只见叶昙一人,未见杀手,遂问其踪。
殿下人还未回答,天后娘娘携穗禾、旭凤来了九霄云殿。
甫一到场,穗禾便下跪向天帝哭诉,“禀告陛下,穗禾有冤。”
旭凤也说道,“请父帝容穗禾禀告。”
穗禾低头垂泪,“陛下,出了这样的事是穗禾管教无方。几日前,叶昙仙侍和翎羽有了冲突,穗禾本以为此事无甚大碍,便未再去关心。没想到翎羽心怀怨恨,竟然带了几个鸟族士兵私自追杀叶昙仙侍,才有了今早一事。请陛下惩罚穗禾,穗禾绝无怨言。”
见此,叶昙大概明白了,这是想把脏水都泼到翎羽身上,弃车保帅。她们默认了此事的真实性,却掩盖了最黑暗的地方,那就是这事的确是翎羽是奉命行事。反正现在翎羽不在这里,任她们怎么说也无法反驳。
太微未见翎羽本人,便问她如今在何处。
众人支支吾吾不敢明说,只有润玉回答,“回禀父帝,翎羽在南天门困于阵法之中,不得脱身来见。”
“竟有此事?你们没一个人能破此阵法吗!”
见众人一阵静默,太微忽然又来了兴致,“是谁布下的阵法,竟能让我天界宗师束手无策?”
润玉再答,“正是我这仙侍,叶昙。”
太微令叶昙回答,叶昙只得回答。
“此阵法是小仙的娘亲教与小仙,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旭凤,你可去了南天门查看?”
“确实如此,”旭凤看了一眼叶昙回道,“儿臣详细看了阵法,确是玄妙且暂不能破。”
天后适时插一句,“陛下,那翎羽困在阵中进出不得,也不知道生死呢。”
那阵法内外皆不能破,但是困在里面的人可以自己选择生死!
叶昙想到这一点,她与润玉对视一眼而后错开。
要是翎羽真的自杀,那么事情真相就再也不能还原了。
她自己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只是看起来狼狈了一点,天帝要真的想翻过去,谁也没有办法。
“叶昙,你去解除阵法。若是翎羽还活着,带她人来;若是死了,带她的尸体来。”
太微看了看荼姚,天后只道说不知生死,怕是她早已动了手脚。
叶昙到了南天门,远远看见阵法闪着蓝色的光芒,而阵中之人早已自尽。
穗禾见状十分伤心,她拍打阵法的护盾,但是没有一丝用处。
她看出穗禾这个时候才是真的伤心流泪,刚才在九霄云殿上只是做做戏。
旭凤抓住叶昙的手臂,让她解开阵法。
“我娘创立这个阵法之时,就没有想过要用别的方法解开它。”
叶昙挣脱旭凤的束缚,信步走近阵法,阵法便漏了一个缺口。
“——除了阵眼。”
她走近看翎羽的身体,发现她撕碎衣服写了一张血书,内容是她对叶昙怀恨在心便派人追杀,现在事情败露只能以死谢罪。此事与穗禾公主无关,希望陛下不要错怪他人。
穗禾听完,哭倒在旭凤怀里。
“翎羽,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怎能……”
叶昙不知她想说的是什么,也许是“你怎能背着我去杀区区一个仙侍?”或者是“你怎能为了我做出这种傻事?”
但是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死无对证。
众人回了九霄云殿,太微知道翎羽自杀谢罪的消息,又看了看荼姚,“既然罪人已经伏法,此事便不再议。天后,你看看她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她。”
“是,陛下。”她对叶昙说,“我看仙侍形容颓废神色憔悴,正好南海水君进贡了几匹明月纱,西陵山君进贡了几支千年雪参,不如转赠给仙侍。”
润玉携叶昙叩谢。
他们回了璇玑宫,叶昙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润玉不知她是因为今早晨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得了不公正的对待才会如此。
“润玉,”她拉住润玉的袖子疑惑地问,“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
润玉不语。
她又念道,“应该是这样了……翎羽死了,我活着得了赏赐,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可是,”她锤锤心口,“我还是觉得难受。”
叶昙活了一万八千岁,不管是在蛇山还是在师父和娘亲的封地,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会想会敢致她于死地,她就是在他们的呵护中长大的。
如今遇上这种事,她一时之间不能理解。
她废了那么多工夫留着那几个人的命,就是想要让他们为她还原真相。
他们倒好,一刀抹了脖子,简单粗暴一了百了。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一掌拍死那些人,反正他们不爱惜自己的命,死了就死了。
润玉不知道她心里千回百转,只认为她觉得受了委屈,得了不平。
“这件衣服我花了一晚上做出来的,”她抬起袖子露出几个破洞,“就这么浪费了。”
“没有浪费,”润玉安慰她,“你穿这件很漂亮,大家有目共睹。”
他没有说一会儿送来的衣服会更漂亮。
“润玉,我觉得很委屈、很不开心,”叶昙松开抓着袖子的手,看着他一脸淡然,“你是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无欲无求的夜神?”
他的眼神一动,却须臾一笑。
“小昙的人生应该过得相当顺遂。我看你对旭凤不假辞色,对父帝不卑不亢,好像你对一切充满了自信。润玉很羡慕你,却永远成不了你。你应该活得自由自在,不该被囚在这天界,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
叶昙向前一步拉近面对的距离,“那你呢?你在这里过得开心自在吗?”
润玉避而不答。
“你现在十分疲惫,我便让你休息一日。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回到房里,叶昙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好像从没有想过会一直留在天界,她认为她不属于这里,她觉得父亲和师父、娘亲迟早会来接她回去。
既然润玉也过得不开心,那他们来的时候,她也可以把润玉带走吗?
今日是火神旭凤的一万二千岁的寿典。
各路仙家携重礼来访。虽然昨日发生了些许不愉快,但是众仙都默契的闭口不谈,纷纷在各自的座位落座,来得早的便和周围人打招呼互相问好。
月下仙人和缘机仙子坐在一块,偷偷谈论着昨天的事。
“你听说了吗?昨天穗禾公主的属下杀……咔嚓人不成,最后自尽了。”
缘机表示不屑,“这事儿都传遍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消息不成?”
“你可问对人了,”缘机悄悄看了四周,见没人理会他们才说,“据说是因为翎羽嫉妒人家长得漂亮,才想着……咔嚓的。”
丹朱一惊,“谁长得那么漂亮,让人恨不得杀掉?”
“就是夜神殿下的仙侍叶昙,你看他们这不是来了”缘机一指入口处。
丹朱知道叶昙长得漂亮,往日她穿着仙侍服装都格外显眼,今天稍作打扮更是美得令人心惊。
“我的小乖乖,这还得了?我以后的红线不都被她承包了?”
“那还用说,你就等着你的姻缘府被人踩破门槛吧。”
事不关缘机,她可等着看好戏。
润玉今日没等叶昙多久,她就穿戴好准备和他一起出门了。
她穿着昨日母神令人送来的明月纱,头上别着一根七星珍珠簪,美得仿若海上明月。
“我们出发?”
“嗯,”润玉回神,“走吧。”
去的路上,润玉忍不住问她为何这么快就穿上明月纱。
叶昙认真地回答,“这是火神殿下的寿典,你就我这一个仙侍,我可不能让你失了脸面。反正天界的人都知道了昨天那事,索性让别人好好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值不值得被人惦记。”
润玉哭笑不得。
进了九霄云殿,润玉去了殿上的位置。
叶昙虽然手里有旭凤的请柬,但是品阶太低只能坐在末位。
这请柬还是旭凤昨天送过来的,生怕她不去一样。
他也不想想,润玉都去了,她就算作为仙侍也是要一同出席的,只是站在大殿的最角落里面而已。现在就稍微好一点儿,有个座位坐着。
这宴会她也参加得够多了,好歹在陈国呆了五百年。
以前她还可以早点退席,现在形式比花强,她只能干坐着等润玉叫她回去,真是惨!
邝露也坐在大殿下,她无聊的东张西望。
刚才夜神殿下来了,小昙姐姐应该也来了。但是他们分开入座,所以说……
“爹爹,我这儿空了一个位置,我能不能让小昙姐姐坐过来?”
太巳看了一眼女儿,又瞄了瞄叶昙,心想这真是个傻女儿,人家那么漂亮,就算坐在角落里也有人不停的打量。她倒好,想把人放到这么显眼的位置,要真坐在这里他都顶不住别人这么看哦。
“她的品阶太低了,不能坐在我们这里。”
再说了,她要是坐在这里,不就是说他太巳和夜神是一伙的,在和天后对着干么?
邝露见她爹不肯松口,只能愤愤作罢,爹爹真小气!
没过多久,寿典就开始了。
一切如同既定流程,先是礼官高呼宴会开始,然后就是各路神仙向火神祝贺生辰,带来了什么什么稀奇玩意请火神殿下笑纳,再是吃吃喝喝,看看舞听听歌……
叶昙见的多了,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有这个时间,她真不如在璇玑宫里好好睡一觉,昨晚上做衣服又熬了夜呢。
奇怪,以前和润玉值夜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连着两个晚上做衣服倒觉得累了。
丹朱不知想起了什么遗憾地说道,“可惜今日是旭凤生辰,不能为宾客抚琴,不然我等又可以一听凤首箜篌的妙音。”
旭凤颔首,忽而又想到什么,“叔父,我在凡界曾见过一位乐者演奏过箜篌。此时她也在场,不如让她为宾客演奏。”
“好啊,”有热闹丹朱一定要凑凑,“她在场的话,就让她来表演一下吧。”
太微也表示赞同,“既是旭凤推荐的,试一试也无妨。她人在何处?”
旭凤高兴地一指靠近门口的位置,“叶昙她就坐在那里。”
!!!
又是这个叶昙。
殿上的几位都变了脸色,丹朱没想到叶昙和旭凤相识,润玉不知叶昙会演奏箜篌,穗禾听见这个名字就生暗火,太微倒是想看看叶昙的本事。
“宣叶昙上前。”
此时叶昙正津津有味吃着一块龙井酥。
到底是宴会,御膳房使出了全部解数做出的东西,比平时好吃多了。等一会儿退席的时候,她要把这些点心全都带回去。不知道明天御膳房还有没有剩下的,能不能再顺走几盘?
忽然一位仙侍站到她桌前,请她上前殿。
“我?”叶昙指着自己问,“你确定是找我?”
“正是叶昙仙侍你,”仙侍从容道,“天帝陛下有请,请随我来。”
叶昙满脑疑惑的跟着仙侍走了,留下一地悄悄议论的神仙。
“你猜天帝陛下因何召唤?”
“难说……我猜是因为她姿容过盛,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这么说璇玑宫这下鸡犬升天了?”
“要是当初她飞升时是现在这副模样,她被指派到哪一宫还说不准呢。”
“诶,你想得太龌龊了……我喜欢!来,喝一杯。”
“喝。”
叶昙当然不知道有人在她背后这么编排她,不然她真的会打爆这些乱嚼舌根的人。
眼神一一扫过上座之人,她下跪参拜。
“参见天帝陛下,天后娘娘,夜神殿下,火神殿下,穗禾公主。”
太微问道,“本座听旭凤说你会弹奏箜篌,是否有此事?”
她诧异的看向旭凤,发现他正含笑望着她,眼神似乎暗含鼓励???
虽然她暂时搞不懂状况,但是润玉没有多说什么,应该没什么事吧。
“回禀陛下,”她低头回答,“小仙会弹奏箜篌,但是只会一曲。”
“一曲?”太微也觉得稀奇,“旭凤对你称赞有加,你竟只会一曲吗?”
“小仙惭愧。”
旭凤开口解围,“我在凡界时偶然看见她弹奏过,真心认为此世无二。”
呵呵,你是说你以前年幼无知,随便看到谁谁弹得好就认为是世间最好的,是想打自己的脸吗?
润玉看她虽然低着头,但以他对她的了解,此刻她一定偷偷翻了好几个白眼。
“回禀父帝,旭凤在凡界时不知自己为凤凰,是这世间最擅长演奏箜篌之人,一时觉得稀奇而已。况且叶昙在我璇玑宫中从未弹奏过任何乐器,应是不太擅长。”
旭凤不知润玉在为叶昙开脱,连忙解释道,“父帝,儿臣并未说谎。你若看到她弹奏箜篌,定不会觉得是我眼界狭隘。”
见旭凤这么为叶昙正名,太微于是令叶昙弹奏她仅会的那一曲。
叶昙面露难色,“不是小仙不愿演奏,而是因为此曲乃是家父思念家母所作,颇有哀婉缠绵之意,这个曲风不太适合火神殿下的寿典……这个场合。”
“你大可一试。若是在如此欢喜的场合你都能让众仙心声哀怨,足以证明旭凤所言非虚。”
话这么说,等于堵死了所有的退路。叶昙不由看向润玉,见润玉对她轻点头,她便不再推拖。
“那,小仙献丑了。”
此时,仙侍已经将凤首箜篌搬了过来。
叶昙仔细打量这把箜篌,见它琴身镶金刻玉数不清的七彩宝石,好像是一个移动的展示台,忍不住啧啧称奇,而后又有仙侍搬来矮凳给她坐。
她此刻放宽心,坐在凳子上调弦试音。
真不是她想显摆,是这箜篌的弦都松了,不把弦音调准了怎么能弹奏箜篌呢。弦松成这样,估计这平时就是个装饰品,没几个人保养。
大殿上的人被一阵阵清澈的琴音吸引,纷纷往殿中看去。
只见一美貌女仙正手抚箜篌,纤纤素手一根根划过琴弦,箜篌发出一阵阵脆鸣。
她侧耳倾听,似是不太满意琴音,便抬头转动音槽调紧音弦。随着音槽慢慢拧紧,音弦逐渐拉长收紧。
此时已近酉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大殿里灯火通明。烛光照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脸庞映得温柔无比。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不美也美;但若是真正的美人,那就比平常愈加娇美——比如殿中那位。
她应是调好了音弦,向殿上人颔首示意。
“叶昙班门弄斧,请诸位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就冲着你的脸还有什么好怪的。
她缓缓抬手拨动第一根音弦,伴随着箜篌“铮”的一声,静静流趟的乐声带着众人进入了曲中世界。
他们仿佛看见了一位伫立在山顶的丈夫,思念许久不见的妻子。
他向风诉说,向云诉说,向雨诉说,向日月诉说他心底深沉的爱意,希望风云雨日月能够将他的心意带到遥远的妻子身边。
此情令人唏嘘感叹,潸然泪下。
叶昙弹完最后一个音弦,轻抚颤动的琴弦令它们平静下来。她起身向天帝参拜,“叶昙献丑,请陛下恕罪。”
太微如梦初醒,刚才他恍惚间想起了梓芬,那个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此曲饱含真情实意令人动容,众仙认为如何?”
荼姚心亦有所动,可她自己也不知她在思念谁。
众人纷纷赞叹不已,称为仙乐。
在这群黯然伤心的人里最开心的就是旭凤了。叶昙果然没让他失望,一曲令众仙刮目相看。
“父帝以为,如何赏赐?”
是了,理应赏赐。
“叶昙曲艺超群,特封为司乐仙子,享二品仙阶。”
没想到弹个曲子都能升官,叶昙从善如流的应下。
“谢陛下恩典。”
从今以后,她就不是最低阶的仙侍,而是司乐仙子了。
叶昙看向润玉,笑眼弯弯,得意的像只小狐狸。
润玉哑然失笑。为了掩饰失态,还装模作样喝起酒来。
而荼姚早已将二人的行为看在眼里。她心里暗笑,润玉总算有了弱点,以后就拿叶昙来做文章吧。
宴会过后,润玉领着叶昙回璇玑宫。
今日各路仙友十分热情,一个接一个请他过府一叙。
润玉从容应下,心知这些人都是为了叶昙才对他这么热络。他脸色不变,笑着说过几天再行拜访。
路过暗林时,叶昙
见四下无人,终于放飞自己。
她追着问润玉,“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没有让你丢脸吧。”
润玉见她兴奋地跳来跳去,伸手拉住她,“小心别掉进了落星潭。”
“说嘛说嘛。”
她眼睛亮晶晶的,只差没有明确说要他表扬了。
“你表现的很好,”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司乐仙子。”
这一句话让叶昙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
她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经过彩虹桥的时候甚至轻巧转了个圈。
润玉看她这般不让人不放心的样子,只能小心看着她。
叶昙觉得润玉太爱操心了,走路害怕什么,最多就是摔一跤不成。
——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
她转圈圈眼睛花了,看漏了一块池边的石头。以为是空地,脚踩上去的时候才知道那里是石头,但为时已晚。润玉来不及抓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掉到落星潭里。
“小昙!你没事吧?”他在池边焦急的找着。
落星潭不深,他泡过尾巴所以知道这一点,但是小昙迟迟没有现身,难道她不会水?
就在他在潭边徘徊准备下到潭里找人的时候,叶昙猛然蹿出了水面。
她刚才掉到潭里的时候,头发被潭水浸湿散掉了,衣服也整个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曲线。
潭水顺着脸庞滴下,星辉却不愿跟着潭水离开执意留在她脸上。
她笑着向润玉伸出手,轻声说道,“润玉,帮我一把。”
润玉立刻闭上眼睛,转身走开几步。
“非礼勿视!你……还是自己上来吧。”
不是吧,她都掉到水里了,润玉都不准备帮她一把吗?噫,也太君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