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官学有两家,一是国子学,二是太学。当天晚上,国子学中的消息就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太学里,太学的掌教厚着脸皮发出单方面的合作邀请,也组建了四队蹴鞠队,打算明天在圣上面前同国子学好好比上一比。

你们学府里的人自己玩自己有什么好玩的?带上我们一起啊!我们的学生个高力气大,踢球可是一把好手!

在给国子学找不痛快这一块,太学拿捏的死死的。

第二日圣上果然驾临,圣上穿着常服,端坐在一处遮了布的亭子之中,此时还春寒料峭,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和文武大臣,没一个敢让圣上再吹些寒风。

亭中只有对着赛场一面给空了出来,火盆堆在一旁,此时比赛还没开始,但赛场一旁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

这些人,挤破头来也想瞧见圣上一眼。

场外的声音嘈杂,热闹起来之后都要顶破了天,还有人爬到了树上,抱着树干伸脖子往场里看。

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双拳紧握得有些发麻,他只觉得胸口紧张得发闷,看一眼远处圣上待的亭子后,紧张又变成了熊熊的斗志。

他的好友平昌侯世子,此时正紧张兮兮地同汤勉说着话:“我觉得我小腿好像抽筋了。”

汤勉一惊,“赶快揉揉,一会儿比赛就开始了,咱们得踢得漂漂亮亮地给圣上看!”

“就是因为知道圣上在这我才紧张的,”平昌侯世子苦着脸,“我爹听说我今日要给圣上踢球,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把我叫了起来,又是耍拳又是跑步,我都要累死了。”

汤勉哑然,他忧心地左转右转,“你神龙摆尾耍得好,可不能缺了你。”

平昌侯世子不禁得意洋洋,他努力摆了摆腿,“嘶”了一声:“我先揉揉。”

场上踢蹴鞠的大多都是还未行冠礼的小子,听到圣上要来,如今周围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看,虽也有些怯场,但兴奋和激动占了大多数。

“外头还是有些冷,这些小子却是不怕,”顾元白披着一件狐裘,白色的绒毛围在他的脸侧,“瞧瞧,都是穿的薄衫。”

田福生心疼圣上,小心翼翼为他温了一壶茶,“跑起来了就出汗了,只是出汗了后容易受凉,到底是年轻,能受得住。”

“吩咐下去,等踢完了及时给送上一碗姜汤,让学府的人注意着,别因小失大。”

“是。”田福生让人吩咐了下去。

*

两个学府之间的比赛,自然是吸引人眼球,喝彩声和懊恼声传得老远,一直传到不远处的另一处丘头。

褚卫正和同窗踏青,远远就看到了这一热闹景象,同窗笑道:“若不是我实在对蹴鞠没什么兴趣,我也是要过去凑趣的。”

褚卫眉眼淡淡,他一身青衣,样貌风流潇洒、器宇轩昂,眉宇间有着几分疏远冰冷之意,当真是玉一般的人,整个京城中有名的第一美男子。

“喧闹,”褚卫道,“上有所好,下必投之。”

同窗戏谑道:“你该高兴如今的圣上好的不是那奇珍异宝,不然对天下苍生来说,这又是一场灾难了。”

褚卫对着不远处的人群冷眼相识,他自七年前考中解元之后便外出游学,见到的困苦和吃不上饭的百姓多了,便越发对上位者感到失望。当今圣上无功无过,平平无奇,让权臣在头顶欺负了这么多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让褚卫另眼相看的地方。

同窗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悠然继续踏着青。

如今大恒表面上虽是海晏河清,但在看得清形式的有识之人眼里,却知道这太平维持不了多久。

一旦这体弱多病的小皇帝一死,内忧外患,群狼环伺,到时候随便扯个高义,拼的就是手里的兵马。

就算小皇帝命好不死,他能驯服得了那些饿得眼冒绿光的恶狼?

拿什么驯,拿体弱驯吗?

*

这一场热热闹闹的蹴鞠赛,踢的人是大汗淋漓,看的人也出了满头的大汗。更重要的是,这些少年儿郎一下了场,便有宫里的内侍送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得知是圣上特意嘱咐的后,不少家贫的寒门子弟忍不住红了眼。

“多谢圣上了,”端起姜汤一干而尽,全身连着体内很快就变得暖呼呼的,有几个身高马大的少年郎还掩了掩红透了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姜汤很好喝。”

“几位哥儿快去披上衣裳吧,”宫里的内侍也和气极了,“到底还是初春,万不可懈怠了。”

人慢慢散去,平昌侯府世子李延捏着鼻子喝下一碗姜汤之后,大喝一声:“爽快!”

将碗递给内侍,他搭着汤勉的肩膀,促狭道:“勉哥儿,怎么还不喝?不会是舍不得吧?”

汤勉耳根一红,忙一口饮尽,“嘴上不带把门,净是瞎说。”

两人正说着话,平昌侯的小厮就跑了过来,“世子,老爷让您赶快过去同他去面圣。”

平昌侯世子一愣,“面圣?”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我、我还穿着蹴鞠服。”

小厮着急道:“您先随便披件衣服吧,老爷着急着呢。”

平昌侯世子连忙跟在他身后过去,同着平昌侯一同前往凉亭面圣。

顾元白正好请了两学府的掌教过来说话,接到通报后道:“进来吧。”

平昌侯父子俩行了礼,谨慎地说道:“圣上龙体初愈,臣想着来看看。”

顾元白笑了笑,“你同我这般拘谨作甚?坐吧。”

平昌侯一丝不苟地坐在他不远处,脊背挺直,还是紧张。

如何能不紧张?不直面圣上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他们的感觉,圣上年少登帝,原本以为这十来年已经让他们参透了圣上的性格,谁知道猜来猜去全是圣上的一场局,圣上才多大?去年才立的冠!

父亲坐下了,平昌侯世子不敢坐,顾元白目光扫到了这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儿郎的身上,道:“这是延哥儿吧,原来已是这般大了。”

平昌侯道:“小子顽劣,大了更是让臣头疼。”

“年轻人也该是如此,”顾元白笑道,“延哥儿,到朕身边来坐。”

李延忐忑地在圣上身边坐下,虽说是身边,但也隔着两人站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坐下之后,李延总觉得鼻尖闻到了一丝香意。

宫里用的香都是上好的熏香,越闻就越是沉醉其中,李延闻得全身都酥了,就听圣上在一旁打趣道:“朕听不少大人说过,平昌侯世子长相俊俏,可惜他们家中没有适嫁的女儿,不然必要先下手为强。”

平昌侯觉得很是骄傲,李延却臊得坐立不安,圣上促狭得很,故意同他道:“延哥儿,抬头让朕也看看你如今模样。”

李延跟头僵硬的鸭子似的,猛得就抬起了头,臊得年轻的脸蛋儿也通红一片,眼睛也忘了躲闪,直直看见了圣颜。

圣上微微讶然地看着他,李延梗着脖子,胸腔连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平昌侯喝道:“李延!”

李延心头猛得一跳,差点整个人也跳了起来,他连忙低下头,无措道:“圣上,小子无状……”

顾元白喜欢这样活泼年轻有力量的年轻人,他笑了笑,“平昌侯,不必如此。延哥儿真性情,是个好孩子。”

圣上夸了几句,平昌侯就让儿子退下了。李延脚步恍惚地出了凉亭,汤勉正在侍卫驻守外不断张望,见着他出来就急忙挥手。

李延走过去,两个人彼此望望,一块儿无言往着人群中走去。走了几步,李延突然停下了脚,他四下看看,咽了咽口水,转头跟着汤勉道:“你说,你上次进宫是不是也看清了圣上的样子?”

汤勉轻轻点了下头,“怎么了,你这次也看了?你不是最听你爹的话吗?”

李延摸着脑袋嘿嘿一笑,不答这话,反而是犹如平地扔炸弹一般说道:“我们俩合作找个画师怎样?我想将……”他指了指天,虽然害怕,但还是大胆地感觉到了无比的刺激,“将那位给画下来。”

汤勉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你疯了?!”

“我没疯,”李延朝他挤挤眼,“咱们又不照着画,眉眼在我这,鼻唇在你那,想看画咱们就碰头将画一合,平日里没事就将画藏在卧房里,谁还能发现?”

汤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划过那日一瞥中圣上的模样,再同李延对视时,彼此都知道,这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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