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白喝完了半壶好茶,外头的蹴鞠赛也快要结束了。他慢吞吞撑着石桌起身,葱白如玉的手背泛着无力苍白的青脉,顾元白抵拳咳了几下,挥退要上前的随侍:“不碍事。”

平昌侯担忧地看着他:“圣上,您龙体初愈,万不可吹风,应当珍重啊。”

顾元白勾起了唇,他身子虽病弱,但一笑却有着百花盛开般的活力,“人参、鹿茸、龟甲,不止这些,虎骨、灵芝、冬虫夏草……朕看,天下是没人比朕更珍重了。”

“平昌侯,整个天下都没人比朕更惜命喽,”顾元白自己说着,忽而愉悦地笑了,“药材虽是名贵,但还是得说,这味道的确不怎么好,朕每次服用的时候,都想要往里扔上一筐甘草。”

平昌侯不禁在心中感叹天意弄人,圣上蛰伏如此多年,耐性和城府非同常人,胸襟又如此豁达爽朗,为何老天爷非要作弄这年轻天子,非要给圣上如此一副拖后腿的身子呢?

他跟着笑了几声,温声同皇上又说了几句话。

不久,就有人来通报哪方胜哪方败了,顾元白听着点了点头,道:“赏。”

侍卫长看了一眼天色,上前几步低声劝着顾元白回宫。大恒朝的早朝是两日一次,今日正好无事才来看蹴鞠赛,顾元白原本还想着在京城内转上一圈,在劝解之下也消了这个念头,留下几个宫侍在这,被侍卫们护着上了马车。

平昌侯恭送圣上离开,正要带着儿子回府,却听儿子同着户部尚书的大公子不知往哪儿去了,平昌侯一惊,怒气又涨了起来,沉着脸独自回了府中。

*

天色将黑时,平昌侯府才迎来了世子。平昌侯让人候在前院,李延刚一踏进家门,就被父亲喊到了书房里。

“今日圣上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你竟然也提前走了,”平昌侯怒道,“圣上还未动你就敢先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延听他提到圣上就咽了咽口水,他生怕被发现了,忙不迭道:“爹,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么?我在街上游玩时,竟看到薛远那厮在闹市中纵马飞驰,他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平昌侯皱眉:“纵马闹市?不行,我得写折子上禀圣上。”

李延悄悄退出书房,回到自己房中才松了一口气,他让身边的人都滚出去,房门一关,蜡烛一点,怀中温热的画卷被平摊在了桌上。

私藏圣上画卷,这是大逆不道的大事,圣颜怎可如此随意私藏在一个小小学子的卧房之中?

李延身为平昌侯世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总觉得心中激动兴奋得很,直面圣上时觉得害怕忐忑,但要从圣上身上移开眼,又觉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也没有什么坏心,也不打算用这画像来做什么坏事,只是觉得圣上长得实在是好看,不画下来就可惜了。

李延动作小心翼翼,画卷之中,正是一个尊贵非常的男子。这男子的眉眼是李延口说,画师手画,下面的脸庞墨迹则浅淡的很,这是为了掩饰之用,除了他和汤勉,没人能知道这画中的一部分画的是圣上。

圣上的眉眼有股特别的韵味,但画师未曾亲眼见过,李延看了一会,沮丧道:“还说是画绝京城,这画得什么玩意儿,形似神不似,还不如我的画工呢。”

骂骂咧咧一会儿,将画卷小心收起,放在床头的暗屉中。李延往榻上一趟,脑子里又想起今日圣上面见他的画面了。

也不知今个儿的失仪会不会让圣上不喜欢他,他今日踢蹴鞠也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一定是脸红脖子粗,圣上夸他俊,踢蹴鞠的时候再俊也不好看。

想来又想去,李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少年儿郎的心思,顾元白自然不知道。他被伺候着洗了身换了衣裳,晚间的脸色有些发白,田福生轻声问道:“小的给圣上按按头?”

明黄龙榻之上,三位身着薄衣的美貌宫女跪在顾元白身旁,沉默不语地拿着巾帕擦拭着皇上湿漉漉的黑发。

“不用了,”顾元白阖上了眼,忍着体内的不适,“让你那小徒弟过来,给朕捶捶腿。”

田福生忙把小徒弟给叫来,小太监跪在龙榻下面,熟练地捶着腿,心里也不禁美滋滋,圣上喜欢他的手艺。

黑发被擦干之后,三位宫女就悄声下了床,赤脚退了出去。

“田福生,”顾元白突然出声,声音懒洋洋,似乎快要睡着,“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田福生:“圣上,一切顺利着呢。”

“嗯,”顾元白道,“先前那一批派出去的人,每一个都是朕的心血,让他们行事注意着点,消息倒也罢了,活着最重要。”

“是,小的明天再去说一遍。”

顾元白三年之前就在暗中派人收养了一批孤儿,给吃给穿给住,教他们读书认字和杀敌的本领,每日不间断的洗脑教育,终成了顾元白手中的一把利刃。

他们只听皇帝的话,皇帝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年之前,顾元白就挑出了其中四百名忠诚度最高的人,让他们潜入了各个臣子的府中,以及边疆和各地守军之中,不止这些,连同皇宫里头的禁军、他身边的这些侍卫里面也有这些人的潜伏。当年能拉下权臣卢风,这把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元白暗中命名其为监察处,庞大的一张大网在暗中慢慢在大恒的土地上蔓延,监察处派出去的人中,厉害的已经有了军功,不好的还在大臣府中找寻向上的机会,由他们所传回来的消息,已初具令人惊骇的威力。

这也只是一年,顾元白不急,他有些昏昏欲睡:“安置吧。”

明代锦衣卫,清朝銮仪卫,顾元白也想组一支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只听他的话,身强体壮的甲兵。他脑海中的各种想法层出不穷,监察处和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可以相辅相成,也相互监督。他甚至给这支队伍想好了名字,就叫做东翎卫,是他手中眼利爪尖的雄鹰,可惜,想得再多,终究还是缺少革命的本钱。

顾元白不知道在自己死前能做到哪一步,但要是他什么也不做,却又格外难受。

田福生灭了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到了殿外时,同着侍卫长颔首,压低声音道:“圣上今日累着了。”

侍卫长姓张,名为张绪,长得英武不凡不说,还才高八斗,这是圣上亲自从禁军中挑出来的侍卫长,张绪感激圣上的赏识之恩,下定决定要守卫好圣上的安全,对圣上忠心耿耿,可谓是一心一意。

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心疼道:“圣上今日开心。”

田福生忍不住跟着点点头,“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小的还得巴巴地求着圣上去看,要是圣上能开心,小的就算折了腰,也得上场踢个蹴鞠给圣上看。”

侍卫长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面站岗的侍卫们忙给他挤眉弄眼,侍卫长扭捏一会,道:“咱们这些兄弟们也是踢蹴鞠的一把好手。”

其中还有不少人还是因为圣上喜欢所以专门去练的,各个都是好手,耍得花里胡哨,夺人眼球的很。

田福生噗嗤一声笑了,脸上开出了菊花,“张侍卫既然这么说,小的就记住了,等回头圣上问起,小的就同圣上说了这事,到时候小的也能沾了圣上的光,看各位侍卫大人的身手了。”

几人正说着笑,田福生听到墙角有几句喵叫声响起,他面色不变的小跑过去,片刻后满脸喜意地走了回来,“张侍卫,有名医进京了!”

*

监察处的人传来消息,有一游医从淮南进了京,这个游医医术高明,只是生平不治权贵。田福生将这消息告诉顾元白时,顾元白却没有喜意,他微眯着眼,身上还穿着上朝时厚重的龙袍。

这些龙袍繁琐,他的脸上也因为重物的拖累有了些红润之色,似无暇美琅之姝美,眉目之间的神色却稍显疲惫。

今日上朝,有不少人都参了薛将军的儿子一把,薛远纵马闹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顾元白很不爽。

这个未来的摄政王,也太过是嚣张了些。

他罚了薛将军三月俸禄,并责令其好好管教儿子。就因为想起来薛远这个书中的男主角,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了起来。

但名医该看还是得看,顾元白让人给他换上一身靛青常服,带着几个人低调的出了宫。

其实顾元白心中没有多少希望,宫中的御医就是天下最好的医生,他们都没办法,这位游医还能比得过他的御医?

“公子,就在这儿了。”侍卫长指了指眼前的木门。

顾元白嘴角噙笑,让他上前敲门,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小童过来开了门,从门缝中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来治病的?”

侍卫长道:“没错。”

小童道:“那是给谁治病的?”

顾元白从侍卫身后走了出来,一身青衣衬得他身长如竹,他对着小童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了。”

小童张大着嘴巴看着他,傻乎乎地问道:“神仙也会得病吗?”

“神仙会不会得病我不知道,”顾元白笑道,“但我却是一身病体的。”

小童将顾元白引了进去,屋中不乏其他来看病的人,各个身着粗布衣裳,面黄手粗,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

侍卫们的精神气十足,通身气势已不似寻常人,更不要说顾元白,他被小心护在中央,脚步悠然十足,即便脸色苍白,也挡不住通身逼人贵气。

游医看了他们一眼,心中知晓这些人必定不是普通人,但他却没说透,而是默不作声地示意顾元白坐下。顾元白伸出了手,一小截手腕露出,名医把了一刻钟的脉,眉头越皱越深。

等移开手的时候,干脆利落道:“治不了,只能用补药吊着。”

随侍的人脸色黑沉,顾元白长叹一口气,让人留下钱财,起身离开。

他倒是不怎么难受。

圣上随意走着,慢慢走到了河边,他低头往下一看,水面映着的面容有桃花之色,这具身体哪里都不好,唯独这一张脸格外出众,但顾元白并不喜欢。

他看了片刻,朝后伸出手,侍人送上手帕,顾元白擦了擦手腕和手,见一旁的树上有母鸟喂食小鸟,他出神的看了一瞬,手中的帕子就被风带着吹到了河里。

“浪费了朕的一条好帕子,”顾元白感叹一句,“走吧,回宫。”

水面平平静静,帕子被水带着偏向远方,直到这一行人不见了踪影,水下才忽的有了动静,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女人爬上了岸,两个人浑身湿透狼狈极了,但周身绸缎的男人眼中却发亮,他拂去满脸水渍,犹如做了美梦一般的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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