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了却一桩心事,贺令榆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大厦、树木花丛,慢慢染上了睡意。不知过了多久,苏秦呼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贺小姐,快到贺家了,醒一醒。”
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贺令榆懵了一瞬,此时,车已经低速驶入了别墅区。刚一下车,还没站稳,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传来一叠急切温柔的声音,“咱家小公主可回来了!”
除了临别前母后抱了自己,有记忆以来,从未与年长女性有过亲密接触的南朝公主,僵硬的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上一世虽贵为公主,但主仆之别犹如天堑,哪怕是她最熟悉的奶嬷嬷,在她长大后也不曾有逾矩之举。唯一能放心亲近的只有皇姐和母后,但她以为母后是厌恶自己的,只因她不是众人期盼的皇子,直到生死关头,才真正感受到母后的拳拳爱意。
好在原身残留的记忆让身体迅速松弛了下来,这种直白的被亲人疼爱挂念的感觉,让贺令榆心怀激荡,不禁伸手回抱着贺伯母,脸颊更是埋入对方温热的怀里。
一旁贺家佣人徐姨笑吟吟的开口劝道,“太太,小姐,外边天冷,咱们有什么话不如回家说。”贺伯母笑道,“对,咱回家,回家好好聊。”
进入温暖的室内,贺令榆脱下身上的白色大衣,一边走向客厅,一边默默打量着贺宅。
贺宅虽然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是装修依然贵气,每一处都体现主人的心思巧妙,原主前十五年是和父母单住的,自从她父母出事后,才搬到贺宅,没住多久,便去了南方城市,直到一年前贺爷爷去世,才又回到贺宅。细算起来,原主和大伯家相处的时间其实没有很久,再加上原主患有抑郁症,更是单方面屏蔽掉大伯一家的关怀,但是即便这样,大伯一家对原主还是很好的,和亲生女儿也没多少差别。
在贺令榆不动声色打量屋内布局的时候,贺伯母已经忙活开了,一会让人端出贺令榆喜欢的水果零食,一边又让人去再打扫一下贺令榆的房间,看是否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贺伯母是典型的豪门贵妇,有教养识大体,嫁给贺令榆大伯后,便接手了贺家旗下的慈善事业,生了贺令延后,更是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可儿子越大越调皮捣蛋,就想再生个女儿,奈何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到贺令延快五岁的时候,老二家的小公主出生了,贺伯母的一腔慈母之心便转移到了乖巧可爱的贺令榆身上。
看着贺伯母停不下来似的一直在安排,贺令榆一脸笑意的拉住她,娇柔的声音像裹了糖,“大伯母,不用这么隆重,咱们先坐下来聊会天。”
贺伯母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走,咱们去你的房间。”
贺令榆的房间明显是公主风格的装修,一整面的落地窗,靠窗放着两把白色皮沙发,灰白相间的欧式双人床,复古花纹的浅黄色窗幔,床前有个矮凳,上面摆满了玩偶娃娃,床单被罩干净整洁,看的出来房间每天都是有人打扫的,可见贺伯母的用心。
两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佣人上了两杯热茶。贺伯母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等房间只剩下两人时,立马就开口问道:“小榆,我听于敏说,你前几天落水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都没和家里人说呢。”
贺令榆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和贺家人说,一方面是怕他们担心,另一方面也是不想闹大,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揪出幕后黑手。
“是我不小心掉入湖里的,伯母您不用担心,我身体没有大碍,也算因祸得福。现在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贺令榆宽慰着贺伯母。
“那就好,那就好!我家小公主苦尽甘来啊!”一想起贺令榆小时候遭遇的那么多苦难,贺伯母的心就像被重锤砸了一样,钝钝的疼。
“旭橪也真是的,哪有新婚夜出差的,太不像话!”说起这个,贺伯母就有些愤愤然,一开始她就不赞同向贺联姻,虽然向旭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也就是太好了,再加上小榆又患有抑郁症,她更担心对方齐大非偶,可这是公公的遗愿,现在木已成舟,她只能希望二人能够好好的。
贺令榆心里清楚,只要两家没有撕破脸,这桩姻缘就断不了。原主可以毫无怨言的嫁到向家,换了芯的贺令榆就未必了。
各种想法在脑海盘旋,最终贺令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向氏集团出现重大并购失误,情况紧急,他不得不亲自去国外处理。”
虽是如此,贺伯母的语气仍然带着不满,“哼,难道向家没人了吗?非得让新郎官去处理?”“小榆,你就在家安心住着,不用管其他的。虽然夫妻之间要和睦,但也不能处处惯着他,男人啊,你越顺着他,他就越不把你放在心上。”
而此时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向旭橪,突兀的打了个喷嚏,他合上电脑,端着咖啡走到窗边,男人身躯挺拔,如青松伫立,整天挂着的绅士笑容终于褪去了外衣,但即使神情冷峻,也掩盖不了清俊出色的五官,捏了捏眉心,一向深邃幽深的双眸难得卸下防备,望着窗外乌漆漆的天空,脑海不经意回想起了今日程姨的话,眼里露出了一丝兴味,他一向算无遗漏,讨厌失控,但是却最喜欢征服意外。
就在贺伯母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向旭橪的电话来了,贺令榆望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那三个大字,有一瞬间的晃神,贺伯母用胳膊轻轻捅了下呆愣的贺令榆,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不能惯着他!接着便贴心的离开了房间。
贺令榆脑海里滚过了无数想法,前世在深宫大院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会像原主那样,天真的认为向旭橪是一个翩翩绅士,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在商海游刃有余,手腕能力自然都不俗,绅士有礼只怕是游戏人间的面具,面对这样的对手,竟诡异的有棋逢对手的兴奋。
在铃声快要消失的最后一秒,贺令榆施施然按下了接听键,一时间只听见电流滋溜的声音,透过无线声波,拉开了这对新婚夫妻的首次对话。
向旭橪还以为这个电话注定无人接听,意外挑了挑剑眉,用着一贯慢条斯理的语调,话语得体又绅士:“是令榆吗?你那边应该快中午了吧,非常抱歉,”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道:“刚知道你落水的事情。”
“是我。”贺令榆轻轻捻着手指,一板一眼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丝毫没有回应落水。
避而不答,向旭橪眼眸微敛,透过电磁波的声音加载了诚恳之意,“再次抱歉,临时出差这么久,你现在应该在贺家吧?明天下了飞机,我直接去贺家负荆请罪,然后接你回来?”
“明天再说吧。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果然对方关心的不是原身落水的事,而是试探贺家人对落水一事的态度,贺令榆不置可否,选择性的接收前半句话,至于后半句话,等他来了再说吧。
感受到对方冷淡的态度,为了不继续讨人嫌,向旭橪果断结束寒暄:“那好,明天见。”贺令榆连一句多余客套的话都没有说,没有丝毫停顿的就挂了电话。
向旭橪望着已黑掉的屏幕,修长的眉宇蹙了一下,面容有一瞬间乖戾阴鸷,嘴角抿起,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良久从鼻翼轻哼了一声。
结束通话的贺令榆,神情明显松弛了下来,往后一仰,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头顶精美的水晶灯,眸色专注又认真,就像以前面对太傅布置的课业一样,一天完成不了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总有一天可以破解,思绪慢慢放空,渐渐进入了梦乡。
可能在贺宅让她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有归属感,没有梦魇,一晌贪欢,醒来已是将近下午2点了,贺令榆暗自懊恼,自觉失礼,急忙整理了下仪容,前往客厅。
贺伯母眼尖的瞧见了贺令榆,语气是明显的调侃和喜悦:“这可真的是赶巧,你伯伯和你哥前脚刚回来,你后脚就下来了,可是长了顺风耳不成!”
抬眼望去,客厅里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长者,面容英俊,目光清明,贺令榆知道这便是贺家的当家人贺齐,快步向前,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好,贺齐宽厚的大掌轻拍了下贺令榆,声音浑厚:“回来了就好,在家里多住几天。”话语简单,却莫名安定人心,贺令榆心中如大石落地,重重的点了下头。
“都杵在客厅里干嘛?人都凑齐了,咱吃个团圆午饭呗?”一道爽朗活力的男声靠近,是贺令榆的堂哥,贺令延,贺家人特有的杏眼衬得俊朗的外表多了丝温柔,抬手轻敲了一下贺令榆的额头,“恭喜我家公主浴火重生!”
吃饭的时候,望着碗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贺令榆哭笑不得,却又心生感动。上辈子几乎都是独自用膳,虽有时和母后一起进膳,但规矩体统多如牛毛,不能行错一步。而现在没有条条框框,能真切感受到长辈的殷切疼爱,对习惯了克制、含蓄的贺令榆来说,这种直白更能破开她坚硬的外壳,直达柔软的内心。
贺家人吃饭一向没有什么茶不言食不语的规矩,贺伯父斟酌再三,语气郑重:“小榆,你能体谅家里,愿意嫁到向家,大伯甚是感激你。但是姻缘二字,贵在合缘,我贺家的闺女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以后你想什么都可以,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早就说了,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那破商场不建也罢。小榆,你老哥现在开了个娱乐公司,里面一水的小鲜肉,各款都有哦。”贺令延意味深长的朝贺令榆抛了个眼神,结果被贺伯母一个爆栗打了回去:“都快三十的人了,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榆,你别听你哥的,你伯伯说的对,你开开心心的就行,天塌了我们给你顶着。”
字字真挚,只有亲人才会这么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就像母后在最后危急时刻也要为她谋生路。眼窝子似是变得非常浅,贺令榆努力忍住不哭,可还是有晶莹的泪珠闪烁,她快速眨眨眼:“我知道,我,我会处理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何其有幸,异世之魂,不再漂泊无依。
贺伯母一腔母爱终于有宣泄的机会了,饭后便拉着贺令榆去商场血拼,沉浸在亲人关爱中的贺令榆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去了向贺两家合作打造的品牌商场,虽然是工作日,万尚商场客流量还是很可观的,今天可能是有什么大的活动,商场一楼聚集了很多年轻小姑娘,现场虽然有保安在维持秩序,但仍然乌泱泱的,人声鼎沸。
两人都不是凑热闹的性子,便避开人群等候直梯,在等电梯时,贺令榆眼尖的看到有个女孩和一个男生拉扯着从旁边路过,本不想理会,但是女孩那一头张扬的红发实在太具辨识度,贺令榆有些烦躁的闭了下眼,还是不能袖手旁观,正好电梯下来了,对已经进入电梯的贺伯母扯了个谎:“伯母你先上去,我打个电话,待会找你。”贺伯母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贺令榆已经转过身子,迈步往旁边走去。
“是你说有与杭熠握手合照的福利,我才付了你那么多钱,结果现在你说没有了,你在逗我吗?退钱!”楼梯间传来一道愤怒的女声,清亮不尖细。黄牛吊儿郎当的语气透着无赖:“我说妹妹啊,不管怎么地,我总归是让你见到了杭熠吧,至于握手、合照,是主办方说取消,我有什么办法啊,你要真的想再近距离接触杭熠,行啊,加钱,我再给你试一下。”丝毫不提退钱的事。
听到这话,愤怒的女生更加生气:“你这个骗子,你如果不退钱,我不光要报警,我还要发微博、去粉丝群举报你。”
而此时黄牛露出了狰狞的神情,恐吓道:“小丫头片子,乱搞事情,我饶不了你。”说完,便想转身离去。女生拉着不让走,黄牛一个扬手,巴掌差点要落下来,躲在暗处的贺令榆见状一个箭步出来,抬脚踹向黄牛的膝盖,右手一个反拧卸了对方的胳膊,抬膝压在黄牛的身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一旁的女生似乎是惊住了,待看清贺令榆的面庞后,这份震惊又变成了惊讶和羞耻,讷讷道:“二嫂,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