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曹化淳离京

虽然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噩梦,但每次醒来,王承恩却总是有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的惊心动魄。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王承恩都不得不告诫自己,不要流连于梦境的逼真,义父王安沈潇,包括天启皇帝和沈青荷,他们都早已经离开了这个尘世。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也必须是。有些痛苦和煎熬必须由自己来承担,这是命中注定的。

王承恩喘息了许久,才让自己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习惯性的伸手去摸枕边的一串钥匙,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谁在外宅的卧房中。以往从噩梦中惊醒,王承恩总是要和衣起身,擦拭一遍沈青荷给自己留下的那些东西,但今日却是无从谈起了。

窗外一片静谧,王承恩没有了睡意,披上袍服起床,点上一盏油灯,脑子中却仍在苦苦回忆梦中每个人的容貌和话语。

人常说“梦由心生”,这句话让王承恩感叹不已。崇祯朝十五年的辛苦操持,想一想当年义父王安的从容赴死沈潇的病故,以及天启皇帝的病逝以及沈青荷的牺牲,王承恩总觉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但自己脑海中留下的他们的容貌却是越来越模糊,以至于自己不得不通过梦境来找回失去的记忆。

牺牲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大明朝却是现在的一副模样,一想到这一点,王承恩的心头满是苦涩的滋味。

松山大败,洪承畴降清,大明朝十三万精锐折损十之七八;河南流寇猖獗,两任督师相继殉国,兵无战心将无战意。要不是孙传庭还苦苦的守护着潼关,恐怕关中之地就将成为流寇的龙兴之地。

因为这两场惨败,朝中也正在酝酿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风暴,这场风暴不仅涉及朝堂,更牵扯到内廷。已经有御史开始弹劾周延儒的心腹吴昌时等人,周延儒却显然并未意识到这背后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而内廷的曹化淳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崇祯朝便是如此。一旦出现问题,皇帝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寻觅合适的替罪羔羊。不管这个人的身份如何,也不管这个人曾经和崇祯是如何的相得益彰,只要他能完全承担下来所有的过失和罪名,那么崇祯的屠刀一定会准确无误的落到他的头上。

“求治之心,操之过急。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不已。积为壅蔽。”刘宗周早在崇祯二年对崇祯皇帝的评语,很多人都深以为然,王承恩也不例外。

这一次的惨败,加上之前福王襄王的遇难,杨嗣昌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代罪”的任务,接下来,要轮到周延儒和曹化淳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曹化淳。杜勋奇迹般的从松山前线全身而退,特让他再次有了和曹化淳一较长短的机会。邱民仰的奏章千辛万苦送到朝廷。却是被陈新甲颠倒了是非,加上杜勋的狡辩。张若琪和马绍愉却是成了忠臣烈士,邱民仰等人却被冠以擅杀大臣守城不利的罪名,连带着曹变蛟王廷臣都吃了挂落。杜勋也因此被再度启用,田贵妃一系的声势再度壮大起来。

杜勋眼中盯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这段时间却是上蹿下跳,趁着崇祯皇帝对内阁和内廷不满的当口。暗中给曹化淳下了不少的绊子。曹化淳顿时有些应付不来,听宫里的消息说,内心惊惧不已的曹化淳已经有了告病乞休的打算,而与他关系甚密的次兄曹化雨,已经卸去了五军都督府后军都督的官职。称病告老还乡,这便不能不说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内廷要换主事之人了。

这些争斗原与王承恩并无多少的关系,只是周延儒和朱平安有一些交往,王承恩担心朱平安会受到一定的牵连。不过据目前来看,崇祯皇帝还要朱平安替他看守登州的后路,暂时来讲,不管谁将主意打到了朱平安的头上,都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可现在令王承恩倍感头痛的却是,崇祯皇帝却是对朱平安并不像以往那样信任了。尤其是朱平安擅自抽调水师救援松山明军,让崇祯皇帝隐隐感觉到一丝失去掌控的态势。

王品到登州去,原本就是崇祯皇帝通过王承恩在朱平安身边埋伏下的一颗棋子。但如今,崇祯皇帝却是认为一颗棋子不足以掌控全局了。

王承恩仔细思量,这也许便是杜勋那杀才偷偷向崇祯皇帝的谏言。贺人龙左良玉等统兵大将的所作所为,也传到了崇祯的耳朵里,如今的崇祯不仅对满朝文官阁臣严加戒备,对于各地的统兵武将更是疑心甚重。

孙传庭就任陕西总督之后,已经偷偷上了奏章,将贺人龙左良玉拥兵自重临阵脱逃的事情全部呈奏御览,并言明,如果不能惩治贺人龙,那么陕军之祸只能愈演愈烈,他孙传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据怀德所说,崇祯皇帝接到这份奏章之后,深思了许久,最终在孙传庭的奏章上批下了“便宜行事”四个字。

不出意料的话,贺人龙将成为孙传庭掌控陕军的祭品。见微知著,崇祯皇帝在处理了陕西的事情之后,再度向各地派出了大批的监军太监。山东也不例外。

派往山东的是杜勋的心腹封达。

王品这些年虽然办差得力,但毕竟身上东宫的烙印太过明显,加上他又是王承恩的义子,崇祯皇帝也害怕其中会有什么瓜葛,因此这次着意派遣了杜勋一系的人马前往山东。

如此一来,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杜勋的小算盘王承恩心里清楚的很,不外是滥权捞钱,山东的富庶人尽皆知,朝中的显贵都在其中大发其财,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将这么一块肥肉硬生生的拢在自己手中,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便是其中最为热切的一个。

想着这么许多的事情,王承恩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看看天色,这才穿上了内廷的红袍,虽然早已是司礼监的档头之一,但这样的小事王承恩从来不假手于人。

王承恩的卧房有了动静,早有老管家带着下人一早准备好了一应物事,用了些早点,王承恩才出门上轿,入宫伺候。

宫城大门刚刚打开,王承恩便发现怀德已经等在了门里。

“是圣上那里宣召吗?”王承恩问道。

怀德带来的消息却让王承恩有些措手不及。就在昨夜,崇祯皇帝已经照准了曹化淳的奏章,允准他卸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返回天津照顾病中的次兄曹化雨。掌印太监一职,由方正化接任。

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来的如此突兀,还是让王承恩的心中骤起波澜。

“曹公出宫了吗?”王承恩问道。

“昨晚接到了旨意,谢恩之后,曹公便回到司礼监值房收拾东西,此时应该已经前往东华门出宫了!”

王承恩不再赘言,当即赶往东华门追赶曹化淳。平心而论,曹化淳虽然精明的有些过头,加上视财如命,名声略略差了一些,但其人对于政事却不敢掉以轻心,始终是兢兢业业,即便没有什么功绩,但这份辛劳也是有目共睹的。

毕竟也都是信王潜邸出来的人,这么多年总有一份情谊在。

王承恩紧赶慢赶,总算在东华门处等来了曹化淳。风光一时的司礼监内相,卸任之后,身边也只剩下两个宦官跟随,身上的衣衫也换作了寻常的模样,出宫之时,竟是连个相送的人也没有。但看曹化淳的表情,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脸的恬淡轻松。

气喘吁吁的王承恩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等到了面前时,已经是将其中的原委摸了个七七八八。

看到王承恩一路小跑而来,曹化淳连连拱手作揖,“化淳离京,也只有老哥念着旧情前来相送,化淳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王承恩喘匀了气息,“咱家非是前来送行,而是特来恭喜曹公,提前避开了这场风雨啊!”

曹化淳一愣,转而轻声笑起来,将王承恩让到僻静的所在,“化淳的心思,也唯有老哥看得分明啊!”

王承恩平静的说道:“两日之间,连上三道奏疏乞休,曹公离京之心彰显,咱家不得不多想想其中的用意啊!如此也好,看情形这场风雨是躲不开的,曹公此举,足可自保!”

曹化淳颇有些自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不容易杨嗣昌倒下,化淳和内阁诸位也算相得益彰配合默契,但如今国无宁日,周阁老在位的日子恐怕是屈指可数了,化淳在内廷这么多年,也见多了起起伏伏,实在不想在这把年纪还被人糟践,早点离开,也是唯一之策啊!”

言下之意,曹化淳是不愿意和周延儒同坐一条沉船,因此提前下船,以图自保。

曹化淳握住王承恩的手,“老哥是宽厚君子,甚得圣心,方正化也是性情敦朴之人,只要有两位在,杜勋那狗才在宫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临别之际,化淳对老哥还有一言相赠!”

“请曹公指教!”

“周阁老一倒,朝中便再无可以主持大局者。其人虽庸碌,但足可稳住大局,咱家这些天想的明白,朝中重臣虽多,但其中却是再无类似于杨文弱周阁老这样的人物,今后的朝堂必是多事之秋。老哥护佑山东朱平安,化淳虽不才,但也看出一些端倪。周阁老一倒下,陈新甲之流必然喧嚣尘上,老哥还须早做些准备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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