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舟说的没错。
天色才降,便有了落雨的征兆,城市的白光迅速消解,仿佛被浓重的乌云全部笼罩住了,白茫茫的墙壁上,竟然也有了影光。
裴简等得焦急,好几次想打电话去询问。
毕竟他们在里面的时间实在太久,直到雨丝落下,人也没出来。
也算是找到了理由。
裴简下车去后备箱拿伞,才合上箱盖,便看到季平舟带着禾筝出来,雨丝飘落在他们脸上,引起一阵恶寒。
裴简忙撑开伞跑过去,又将伞递给季平舟。
他顺势撑在了禾筝头顶,替她遮住风雨,两人都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但正是因为没有,才反常。
不知是因为雨水的关系还是其他。
他们从里面出来,气氛降落不少,裴简看到禾筝坐进车里,季平舟合上了伞,一人望着一边,进来便松开了手,再也没触碰过。
心灵霎时也离得很远。
触摸不到。
一时让裴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哥,咱们现在去哪儿?”
“原定的走。”
雨从丝线状化为点滴,砸在玻璃窗上,力度不轻,像是敲在鼓膜上,禾筝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思绪又被砸碎,拼凑不全。
可现在季平舟大概比她低落太多了。
用余光去看,他也望着窗外纷乱的街道,袖口沾了一点动物毛发,很细微的几根,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禾筝抱着讨好的心思伸手去捻着他袖口的白色浮毛。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季平舟转过眸,清凌凌的眼睛盛着死寂的水波,深邃不见底,禾筝的手就那么停滞在他的袖子上。
可这次。
他是实实在在的不悦了。
缓慢将手躲开,嗓音冷漠了不止一个调,“不用弄。”
是拒绝。
明明白白的拒绝。
就像她拒绝他的求婚一样。
季平舟骨子里还傲的,他不能接受被一个女人拒绝两次,这在他的生命里是种彻头彻尾的否定,会让他疯掉。
还能让禾筝上车,跟着去吃饭,就已经是包容。
禾筝收回手,竟然起了想下车的念头。
也许秦止说的对,她跟季平舟在一起就是错误,婚后他也许又会变成不可一世的季平舟,他高不可攀的家世永远是他们中间的鸿沟,禾筝搭建一辈子桥梯,也未必能真的站在他身边。
多难啊。
她忍不住退缩了。
手机又响起来,很轻的震动声,季平舟没反应,裴简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禾筝打开看了看,用文字回复,那表情,显然是被说动了。
这场生日宴,恐怕要成了分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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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好的地方在戏楼,楼有两栋,一栋接待食客,一栋接待看客。
这次裴简也跟着上了楼。
没有大厅,这里全部是包间,双开门涂着红棕色,满满的仿旧味道,上菜的姑娘穿着精致的银色旗袍,指甲修剪的干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菜食都是用小碟子装盘,一份不过一两口的量,大概是量少才显得珍贵。
好似季平舟的体贴温良。
太少,才会让她觉得需要珍惜。
方陆北跟梁铭琛到的晚,他们倒是高兴的很,来蹭这顿饭像是到隔壁邻居家走了一遭,大大咧咧地落座,左右看了禾筝跟季平舟一眼。
一句话就揭穿了裴简一直不敢问的。
“今天不是过生日吗?俩人怎么跟奔丧一样?”
裴简吊了口气在心口,不敢说话。
季平舟没给面子,转动转盘,“快吃吧,少说那么多话。”
“你这人,没劲透了。”
梁铭琛也跟着接话,“舟舟就这样,从小到大过生日都不吹蜡烛的,也不许愿,非说他想要什么得不到,气死个人。”
这话踩到了方陆北心坎上,拿着茶杯就跟梁铭琛碰,“同道中人,没少被他气。”
是。
他小时候的确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可现在呢,连一枚戒指都送不出去。
尽管如此,还是得用心伺候着禾筝,夹了块枣泥糕给她,“开胃的,多吃点东西。”
禾筝勉强拿起筷子。
她没半点胃口,方陆北跟梁铭琛却吃的上瘾,又点了好几道菜,吃到一半梁铭琛才鬼鬼祟祟地问,“琅琅不来?”
“吃饭他赶不上了。”季平舟不太想让禾筝听到这个名字。
可郑琅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近一年没给他好脸色,现在也该收敛了。
知道禾筝跟郑琅的过节,梁铭琛也是暗示着说,“听说没有,以前跟着琅琅的那个小明星没了。”
抵到唇边的枣糕酸涩更重了。
禾筝咽不下去,黏糊糊的,卡在喉咙,眸看向了梁铭琛,他们只当是酒桌谈资,说的尽兴,方陆北也跟着追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梁铭琛伸了下舌头,翻开白眼,“的意思啊。”
桌上鸦雀无声。
只剩他们两人在说,方陆北也在仔细回想那个名字,试探着问,“姜臻?”
“就是她。”梁铭琛塞了一口小菜,吃咸了,又拿起苦茶喝,“待会见了琅琅可都悠着点,他因为这事还差点离婚,好像说那个小明星是跟他在一块的时候被孙家人抓住了,就把她带回去了。”
“人家都结婚了郑琅还去找她,不活该?”
他跟着轻叹,“这是琅琅不地道,也没替着说两句话,那小明星带回去没多久人就没了,对外面说是意外,但到底是不是意外,谁知道呢?”
姜臻息影后就再没了消息。
代替她的便是赵棠秋,可两人却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听说出事前那小明星还给琅琅打了电话,琅琅媳妇儿就在边上,当着自己媳妇儿的面他能怎么办?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还让她有本事就去死,结果——”
便真的酿成了惨剧。
方陆北前段时间都在忙乔儿怀孕的事,便没跟那群乌七八糟的女人接触,这事也没传到耳朵里,现在听来,不免唏嘘。
“那孙叔叔没找郑琅的事?”
公然睡人家的小老婆,的确是败坏口碑的事,梁铭琛耸耸肩,“吃个饭道个歉,照样好,这种事里,牺牲的不都是无权无势的那个吗?”
这么看。
姜臻是被活活逼死的。
手上的筷子忽然落地,禾筝瞳孔轻缩,手也跟着抖了抖,季平舟弯腰捡起来,这才叫了门外的人来换筷子。
可禾筝却半口都吃不下去,起了身,随口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她匆忙跑出去,脸色难看极了。
她不高兴,季平舟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梁铭琛焦躁地舔了舔唇,“是不是吓到她了?”
气氛顿时冷了,方陆北却豁然,“她什么事没见过?这算什么,吃东西,别管她。”
跟着季平舟这几年是没少见脏事。
可草菅人命的事,还是头一回,用冷水冲了把脸,禾筝一口口的抽息,忽然想起某个午后,她坐在姜臻的车里,看着她把宽大的墨镜取下来,露出一脸的伤痕。
那场景重叠到了病房里。
依旧是在宋闻临死的前夕,他说着话,鼻血却忽然止不住的往下流,染红了衣服,滴在地板上,眼神里,尽是即将赴死的悲伤。
只因他发现了禾筝跟季平舟的事。
他知道,自己呵护备至长大的姑娘,爱上了自己仇人的儿子,那样的真相,足以摧毁一个病人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