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妹妹?
绕是沉稳如柳宛,也不由扯平嘴角,泄出淡淡的嘲讽。
怕是只有陈轶一人这样认为吧?
谁家亲妹妹不唤嫂嫂,只称呼姐姐的?
又有谁家妹妹动则一副“姐姐,我只是心疼哥哥,你不会介意吧”?
她的确不介意,只是被这样的惺惺作态弄的膈应,再则婆母与秦月明显不怀好意,让她心生警惕。
母亲曾说,男子三心二意是常态,不可能一心一意只守着一个女人。是以不必舍了颜面,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弄的难看,不如顺着丈夫的意,主动张罗纳妾,也好全了贤良的名声。
只是这妾室人选需得有讲究,最好是身份低微的清白女子,那种野心太盛的却是万万不能要,反正男子多薄情,待新鲜感过了,曾经的海誓山盟也就是那么回事。
秦月还未入门,便深谙拱火之道,哄得婆母一心一意为她铺路,丈夫也并未看出任何不妥来,反而心疼起那个女子的付出。
这样的女子若是同她共侍一夫,婆母偏心,丈夫心瞎,她还不如趁早歇了与陈轶共度一生的心思,瞧瞧哪座尼姑庵清静,她直接去陪菩萨吧。
“我自然是相信夫君的,只是母亲极力让月妹妹做你的房中人,我不知该听母亲的,还是该听你的。”
柳宛垂着头,声音越来越轻,她拧着袖摆,有些无措。
陈轶看得心疼,心中不由偏向妻子这方,他揽人的力道紧了紧。
“三娘,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沉,为难中又带有一丝坚定,保证道:“三娘放心,我会同母亲说明我并无纳月儿为妾的想法。”
他的话并没有宽慰到柳宛,她清楚自己婆母是什么德行,陈轶也就在她面前说的坚定,老太太一个哭闹,再将陈年旧事,那些年受的委屈一一搬出来,他就只得妥协。
好的话,就如同现在,老太太三不五时阴阳怪气一番,再明示她秦小姐过门的事。再差一点,就成了她的意见不重要,秦小姐直接成为陈家的二夫人。
“夫君做主便好。”
深夜,陈轶已经熟睡,呼吸均匀绵长。
而柳宛却直直望着床帐出神,眼中繁复的花纹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白茫茫一片。泪水冰冷,顺着眼尾落入青丝。
她好像将自己放在了一个难堪的境地,进不得退不得,她甚至在想,要不就算了吧,她的丈夫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主母的威严又有那么重要吗?
就妥协一次,让秦月过门。
至于皇后娘娘说的和离,她甚至想都不敢想,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
起初他们也许对陈轶颇有微词,可如今陈轶圣眷正浓,妥妥的天子近臣,他们怎么可能放任她和离?
再则,那人从头至尾都未曾说过一句心悦她,这些年来更像是她的自作多情,与陈轶和离后,她就有机会了吗?不见得,其他人就一定会比陈轶好吗?也不见得。
柳宛渐渐放柔僵硬的身躯,闭着眼,瞬间两滴泪珠滑落。
就这样吧,日子总要过下去。
知道柳宛情绪不高,怀仪就减少召她入宫的次数,反正现下并无用得着她的地方,再则,怀仪真的怕再见到柳宛那副憔悴的面容,她会忍不住再次劝她和离。
现在还不是时候,怀仪告诫自己。
她在椒房殿沉默了些时日,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出宫。
马车直接驶进了小巷深处的宅院。
“岁岁姑娘?”男子清隽,见了她,面上有不可抑制的惊喜,略显苍白的面容甚至浮现出了一丝红晕。
比起最初的从容,这时的他带了丝局促。
“景公子。”怀仪浅笑,同他问好。
他在种树,在那棵高高的银杏树旁,挖了两个土坑,旁边摆了两棵干巴巴的树苗。
“这是……”怀仪目光瞥向土坑处,眨了眨眼,这寒冬凛冽,树能活吗?
“桂花树。”他挠了挠头,笑容有些憨,抿着嘴,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世子说,他的妹妹喜爱桂花酿,我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种两棵树,也许明年秋天就能开花了呢?”
男子的笑干净澄澈,怀仪不好意思打击他,想要开花,那也得等他的树活过这个冬天才行。
见怀仪来后,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放树苗,盖土,浇水,一气呵成,又忙不迭净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袍,才端端正正来到怀仪面前。
“坐。”怀仪看得好笑,伸出食指,指向旁边的石凳。
“啊?哦……”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又赶紧点头,如同一只呆头鹅。
怀仪被他傻不愣登的举止逗笑。
笑声清澈,如同她手腕处晃动的铃铛,悦耳动听。
男子白净的面庞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瞬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丢下一句“我进屋拿个东西”,便匆匆往屋内跑。
怀仪只看见他慌乱的背影。
没让怀仪久等,他很快就跑了出来,手中捧着个小木盒,递至怀仪面前。
“岁岁姑娘,我买了蜜饯,你要尝尝吗?”
他问的忐忑又小心,他没多少钱,能买到的最好的蜜饯就是这些了。而岁岁姑娘的兄长是世子,想必她也是哪家的贵女,平日定然食的皆是珍馐美味,这就显得他的蜜饯有些拿不出手了。
这样一想,指尖微颤,生了退意。
可怀仪却将木盒接了过去,看得出他将蜜饯保存的很好,盒内用油纸仔细铺满了每个角落,蜜饯个头饱满,泛着甜滋滋的香气。
怀仪用手拈了一颗,细密的甜意让她眼尾微微上扬。
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这也是哥哥告知你的?”她目光戏谑,打趣问道。
“不……不是。”他忙摇头否认,嘴唇抿得更紧,整个人局促又紧张。
嗫嚅着,最终小声回道:“岁岁姑娘救了我,我不知道怎样报答你……”
“所以就买了蜜饯?”
“嗯。”
他就站在她面前,垂着头像是不好意思,怀仪打眼望去,能够看见他耳尖的红。
“岁岁姑娘喜欢吗?”他抬了头,眸子清亮,眼巴巴地望着她,眸中尽是期待。可转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垮下了脸。“岁岁姑娘不必安慰我,我知道姑娘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的,可我眼下囊中羞涩,只能买得起蜜饯。”
“不过姑娘放心,待我日后能够凭借自己在上京城安身立命,定会为姑娘买最好的蜜饯糕点。”
他说的认真,眸中泛着光亮,仿佛是在许下最郑重的诺言。
怀仪被他的话逗笑,旋即想到了一件事,她捡到他时,正衣衫褴褛,奄奄一息。
“你……何处得来的钱财?”
她本只是好奇一问,他却忙摆手,急得脸色发白:“岁岁姑娘放心,我一没偷二没抢,这银钱是我去茶楼帮说书先生抄话本得来的。”
“岁岁姑娘,你信我……”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看着着实委屈。
怀仪不由叹气,温声宽慰:“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她的语调温柔缠绵,带着化不开的怀念。
廷之也常这样,瞒着她,悄悄帮茶楼的说书先生抄话本,得了钱便给她买各色小玩意儿,吃的如蜜饯糕点,用的便是簪子之类的。
他……真的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鼻子有些发酸,眸中渐渐氤氲了一层雾气。
“岁岁姑娘,你怎么了?”
问声有疑惑有关切,怀仪忙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她看着眼前外表同廷之一样的男子,不由问道:“你……可有想起什么?”
“没有。”他丧气地垂着头,对自己一直想不起过去感到懊恼。
“你也别太烦心。”怀仪忍不住安慰。“这宅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若是想不起来,你便住在这里。只是,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问及以后,他刚想说考取功名,却舌尖一转,说出的话截然相反:“我想做生意,只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要攒够本钱。”
怀仪愣了一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却还是道:“从商也好。”
她使了个眼色,晚枝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银票,怀仪接过后递给了他。
他面红耳赤,紧张之下嘴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岁岁姑娘,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急得五官皱成一团。
“我知道。”怀仪笑着解释。“这并非施舍,算是我借你的。”
“哦……”他放心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又重重点头。“好!”
回宫途中,晚枝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没忍住小声嘟囔:“娘娘对那位景公子也未免过于亲厚了。”
越想越心下难安,她忍不住提醒:“娘娘,您不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了吗?”
顶着与林廷之一样的容貌,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为娘娘栽树,去茶楼帮说书先生抄写话本,得来的银钱给娘娘买蜜饯。
多种巧合叠在一起还叫巧合吗?
“本宫知晓。”
“晚枝,莫要再提。”
怀仪低垂着眉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郁气。
……
御书房。
赵喜步履轻快,移到成砚身旁后,小声禀告一番,便垂着头准备领命。
新呈的消息让他绷着唇角,面色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是眸中一副风雨欲来的低沉,而手中的茶盏发出轻微脆响。
赵喜看了一眼白瓷茶盏上的裂纹,悄悄退后一步,放缓呼吸。
半晌,他听见天子冷笑一声。
成砚态势做的云淡风轻,说的话却让人头皮发紧:“去,叫人拔了,然后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