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轶近来归家尚早,秦氏为了撮合自己的儿子和内侄女,不遗余力给两人创造独处时间,后来更是直接叮嘱儿子早日归家。
秦氏出身门第不高,因与丈夫两情相悦才误打误撞高嫁,没成想她那婆母却是个不好相与的,看不上出生小门小户的秦氏,非逼着儿子休妻,见儿子态度坚决后,直接放弃了大儿子一家,让小儿子做了家主。
她年轻时受了很多苦,婆母不待见,丈夫常年在军中,难得见上一面,只得与儿子相依为命。
陈轶这些年将母亲的苦一一看在眼里,是以对她格外顺从体谅,唯一一次忤逆大概是想要求娶柳氏三娘。
柳宛出身名门,想要求娶的贵公子如过江之鲫,即便是柳氏有所衰落,可门第摆在那里,陈轶算不得一个好的夫婿选择。
他是阴差阳错才来到了她的面前。
陈轶难得犯了次倔,长跪在秦氏的院门前,秦氏心疼儿子,只得同意上门求娶,可这也是婆媳俩结下梁子的开端。
“轶哥哥。”女子亲昵的呼唤,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外系同色斗篷,毛茸茸的帽檐衬得她巴掌大的脸更加娇小。
秦月浅笑盈盈,看见陈轶后,白净的面庞渐渐晕染了一层浅粉,水汪汪的含情眼正眼巴巴地望着陈轶。
陈轶还是比较心疼这个表妹的,姨母是为救母亲而死,姨母死后,表妹又与他们生活了几年,凭着这两层情谊,陈轶看向秦月的目光带了暖色。
“月儿,慢点跑。”
少女裙衫略长,臂弯处挂着衣物,行走起来很是不便,却因看见他后,丢下一众婢女小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陈轶手疾眼快将人扶稳。
“谢……谢谢轶哥哥。”秦月小声道谢,白净面庞上的浅粉迅速变深,耳尖红欲滴血。
“下次不要跑这么快,小心摔着。”陈轶不放心叮嘱。
秦月连连点头,献宝似的捧上大氅:“轶哥哥,我给你做了件大氅,你快试试。”
陈轶没去看大氅,他看着少女通红的手,板着脸斥责:“你身子不好,这些事由下人去做就好了,何苦惹寒气。”
主要是他们小时候太苦了,主家有意使绊子,他的母亲明明是陈家的大少夫人,却要亲自去做各种活计,连带着小月儿,那么小一个姑娘,瘦弱得跟个豆芽菜似的,吃不好,穿不好,还要跟着母亲洗衣做饭。
三年前,秦月那个娶了填房的黑心爹终于想起她来了,一番言辞恳切,就差没痛哭流涕,说会好好补偿这些年来对月儿的亏欠。那到底是月儿的亲爹,他们没立场阻止,谁知道那人把月儿骗回去后,竟要用她去讨好那个年过花甲的知县。
这么小一个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逃到上京。
秦月见他黑了脸,顿时红了眼眶,她不知所措地捧着大氅,局促道:“轶哥哥,我……我……”
秦月半天没说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陈轶倍感自责,只得好声好气哄道:“别哭,我不是吼你,你身子本就不好,你好好的,免得我和母亲担心……”
他抓耳挠腮解释半天,终于逗得秦月破涕为笑,她送上大氅,红着鼻子迟疑道:“那轶哥哥还试吗?”
“试,现在就试。”陈轶怕她再哭,届时母亲知道了,定然又是一番哭闹。
男人身材挺拔,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气宇轩昂,女子娇小玲珑,身量纤细,正温柔小意给男子系大氅。
啧,真是好一对佳偶眷侣。
柳宛冷眼看了一会儿,并未上前,而是选择离开。
她真怕自己一上前,那女人又娇娇弱弱仿佛受了惊吓,届时再诚惶诚恐问一句:“姐姐,我担心哥哥在外冷,便做了件大氅,你不会介意吧?”
她半句话不说,都成了她的不是。
柳宛的步履又轻又快,直往主院走,远远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侍女青儿亦步亦趋跟着自家主子,直到进了主院,才压低声音小声抱怨:“小姐,您分明才是将军的正室夫人,为何要对那位表小姐处处忍让,反而让她占了上风?”
那将军和老夫人也是拎不清的,竟然为了那样没脸没皮的女子而忽略轻视小姐。
“青儿,慎言。”她头也不回,冷声叮嘱。
头疼,只要想到还要同那两位一道用晚膳,她就觉得十分头疼,渐渐生出退意。
便是当初首次得诏入宫陪伴皇后娘娘,她都不曾想过退缩。
脑中一片浆糊,身上的枷锁压着她快喘不过气来,半晌,前院派人请她用晚膳,柳宛强打着精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缓得宜的笑容。
待她来前院时,漆木圆桌上正陆陆续续地摆上各式菜肴,秦氏、秦月及陈轶有说有笑,见她来后,秦氏的笑淡了许多。
“三娘。”陈轶见了柳宛眼睛不由亮了亮,忙招手让她去他旁边的位置。
柳宛扯了扯嘴角,告诫自己,作为一位世家贵女,断然不能在人前做出翻白眼这样不雅的举止来。
她缓步去了陈轶的左手旁,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向那二人问好:“母亲,表妹。”
秦氏便是再看不顺眼儿媳这番做派,顾及儿子在眼前,还是假笑一番:“三娘来了。”
而陈轶右手旁的秦月倒是温温柔柔回:“姐姐。”
从前不觉得,自这位秦小姐投奔到了府上,柳宛对皇后说的那一番话深以为然。
有些人的出现只会倒胃口。
这不,她在宫里陪皇后用了糕点甜汤,桌上的吃食只是用了几筷。
“三娘怎的吃这么少?身体可是不舒服?”陈轶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看的秦氏暗暗翻白眼。
陈轶早年投身行伍,每日高强度的体力训练,让他格外能吃,也就更加不能理解,家中两个年轻女子,这样鸡崽子似的饭量,真的吃饱了吗?
柳宛闻言用丝绢擦了擦嘴角,浅笑回道:“在宫中陪娘娘用了糕点,不太饿。”
“这样啊……”
陈轶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秦氏打断:“原是这样,三娘吃惯了宫中御膳,家中吃食不合口味也是正常。只是府上全靠轶儿一人支撑,怕是无法给三娘带来那样的生活,委屈你了。”
柳宛:……
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反驳。
一旁的秦月就跟唱双簧似的立马接着她的姨母道:“不会呀,府上的吃食月儿觉得很好了,小时候想吃上这样一顿都难。”
她夹了一筷笋丝,像是为了印证方才所说的话,吃的认真。
“是呀。”秦氏似乎想起了伤心事,语调感慨苍凉,她摸了摸秦月的头,笑容真切,说的宠溺。“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们月儿也应该享福了。”
柳宛唇角渐渐扯平,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对皇后产生由衷的敬意和羡慕。
若是娘娘遇到这样的情况,断然不会令自己受半分委屈。
陈轶在一旁听的皱眉,他总觉得母亲说话欠妥,再看妻子冷淡的脸色,忙打圆场:“娘,三娘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的诏令,三娘除了服从还能有异议吗?娘娘让她半夜进宫她就得半夜去,更别说用几块糕点。”
饭桌上的笑意有片刻凝滞,而后秦氏收敛了笑容,不冷不热“嗯”了声,便不再理会,转而同秦月说说笑笑,偶尔带上陈轶,倒衬得柳宛这个正室夫人像一个外人。
柳宛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半分伤心,只觉得烦躁。
儿子每日要入宫,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中,秦氏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难得的相聚时间。
“今岁的冬日似乎格外的冷,外面天寒地冻,轶儿出门要注重保暖。年轻人不能自恃身体好便不重视。”
“儿子记住了。”母亲的叮嘱陈轶向来选择顺从。
秦氏却是话锋一转:“对了,月儿给你做的大氅你试了吗?这孩子心实,这么冷的天,手冻得通红还坚持给你做大氅,这份心意实在是难得。”
她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静坐的柳宛。
话题越说越偏,陈轶暗觉不妙,母亲想让他纳月儿为妾的意思从未遮掩,只是他从来没有动那种心思。
“娘,大氅很暖和,儿子收到了,只是月儿身子不好,这些事以后交给下人就行。”
好不容易挨过晚膳,柳宛暗暗松了口气,陈轶跟着她,二人一道回了主院。
一路上陈轶欲言又止,如百爪挠心,待妻子坐在杌凳上饮茶时,他才轻声说道:“母亲便是这样,说话没个考量,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其实没有恶意的。”
柳宛持茶盏的手一顿,眼皮下敛,遮去眸中的凉意,半晌,淡淡回了句:“夫君说笑了,哪有做媳妇的跟婆母置气呢?”
婆母满是恶意的样子又怎会让他看到呢?
陈轶听了心下感动,两步上前,伸手揽着柳宛的肩:“三娘,我知你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柳宛闭了闭眼,强压下去心中那点不适,她发觉,自从那位秦小姐来了陈家后,她对陈家一切的容忍度都变得低了起来。
陈轶看不出她的抗拒,甚至解释起那件大氅。
“三娘,纳月儿只是母亲一厢情愿,我心中只有你。”
“你不要多想,在我心中,月儿与我亲妹妹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