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家都认定了在武林中屹立了数十年的素剑门就是刹魂魔教,疯了一样进攻素剑门,”“大哥”微顿,“不惜一切代价。”
听到这里,连晋挑了挑眉,正邪之战的版本他听过很多,这三兄弟说得倒是新奇得很。
宫清也难得聚精会神地听着,正巧对上连晋的眼神——很显然,两个人都发现了些许猫腻。
当年之事,恐怕另有隐情吧,难怪那位“大哥”说免得他的弟弟乱说话冲撞了他人,想必是不齿于武林白道当年联手逼死一个幼儿和武断素剑门就是刹魂魔教的行为吧。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第三百一十章 素剑门
酒楼里人声鼎沸,酒气醺然,光是温,就能熏得人昏昏欲醉。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大家想要歼灭魔教也无可厚非吧?”喧嚣里,少年有些犹豫地压低嗓音道,神色却没他的话语那么坚定。
“你不了解当时的那种氛围……”“大哥”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也不管是不是和刹魂魔教有冤仇,所有人都盯死了素剑门。”
“也是因为这样,我和你大哥觉得事情总有些不对劲,所以就提前推说家中有事就先离开了。”“二哥”接道,所以后来参加这场正邪之战的白道众人几乎全部死绝,他们也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然后呢?”少年追问,“白道众人就进攻素剑门了吗?”
“不,”“大哥”的表情很微妙,“最先动手的是素剑门。”
少年微微意外。
“素剑门少主自刎之后,素门主爱子心切,当场惊怒交加甚至咳出血来,”小小的孩童就这么了无生气地匍匐在父亲身边,抿着唇合着眼,没有害怕只有坦荡荡赴死的从容,流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袍,染红了飘飞一地粉白的杏花,宛如一幕绚美凄厉的画卷,深深地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屡屡午夜梦回,都能梦见当时的场景,仿佛幼魂不甘,夜夜入梦,低诉声声冤语,“素门主接受不了众人逼死他的长子的事实,当即和当时领头的武林盟主、少林寺方丈、武当掌门等人打了起来,重创了这几大高手,而素剑门上下也是团结一心,和白道诸人气势汹汹地对峙。”
素修枝一人单挑白道数大高手也丝毫无落败之处,震慑人心的同时也加剧了两方之间的冲突,演变到白热化的阶段之后,就成了惨绝人寰的混战。
玉衡习武之风盛行,希望到江湖上闯荡一番的大有人在,当时武林盟主的召集令也是一口气召集到了近乎三千白道中人,其中精锐无数,而素剑门除却素家本家的人之外,剩下的都是门徒以及他们的家人,共同居住的鼎州十里外的一个村落里,几乎全都是练武之辈,从老到小加起来一千余人,全部都有一拼之力,以一敌三也扛得住,白道众人与之对上,两方伤亡竟也能打个持平,素剑门死一人,白道就死三人。
这也更坐实了素剑门就是刹魂魔教的后身的事实,因为素剑门的强大和曾经人人习武的刹魂魔教差不多。
打到到了最后,其实也不过几天的事情,只是白道幸存的人已经萌生退意,人命都太过脆弱了。
就在这时,当时的武林盟主带着东鹰派帮主沙肖天、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林家堡堡主邹洞天、海斛门门主包囿商量过后,同行秘密潜入从开战开始就一直作为指挥之处的素家大宅,和素剑门的灵魂人物素修枝一决胜负,最后以一枚轰天雷作为了结局——
素修枝被炸得粉身碎骨,素夫人殉情当场,其他素家人通通被灭口,海斛门门主包囿也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其他人也是重伤,战后久久未愈。
邪不胜正,好像是永恒的结局,说书人把这个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版本一版又一版,激情昂扬或是悲壮雄烈,听起来似乎很美好。
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谁也不知道那场正邪之战到了怎么样惨烈的地步,知情的人也闭口不谈,现今年长一些的江湖人只心惊胆寒地记得,他们在战后去素剑门所在的村落的时候,尸体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横七竖八地遍地都是,一脚踩在地面上,尚未凝固的血液甚至没过了脚面,叫人恨不得尖叫着离开。
除了一些大门派之外,很多人甚至不敢走进去为自己的亲人朋友门人收尸,而尸体也在混战中毁坏得太严重了,大部分只能将就着在村落外找个空地挖个坟将人埋下,一时间鼎州棺材贵,天穹之上飞的都是一片片的纸钱灰烬。
至于素剑门,他们所有门人都已经死在这场正邪之战里,自然是无人为之安置尸体,就在白道诸人将他们这方的尸体入殓之后,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就村落连带着一千多具尸体全部烧毁,以至于即使这里埋着很多白道“英雄”,十几年来大多数人也不敢轻易靠近这个冤魂无数时常有百鬼夜行传说的阴森之地。
不过是忌惮还是心虚抑或是其他什么的,就值得商榷了。
连晋听得眉头挑的老高。
东鹰派帮主——现任的武林盟主沙肖天、已死的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林家堡堡主邹洞天、海斛门门主包囿都是现今武林德高望重之辈,和那些古老的门派如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在这十几年里几乎是平起平坐,实际上在光鲜背后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如果说当年他们是多么大义凛然地去为武林铲除大魔头,恐怕说给鬼听都不信吧!
宫清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就以孤僻出名,对这么了解得不多,只不过在他看来只要不牵扯到自身和身边想要保护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则是听得很纠结,“当年的事情似乎很复杂。”
“自然是你想不出来的复杂,”那位“二哥”道,“反正在外面少提这件事,尤其是武林大会的时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呢!”
少年揪着眉头答应了,随即又感兴趣地问:“对了,大哥二哥,那位素剑门少主叫什么名字?”
不管这个孩童手上是为什么会有荆麟的,但是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很勇敢。
“大哥”细细地回想了一下,“素剑门少主也是天资出众之辈,年幼时已窥剑道,似乎是叫……素望苍。”
……
与此同时,鼎州,魔教大院,望宵园。
甄侦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没锁,就大大方方地推开门直接走进去了。
一进门之后,他首先就是顿住了脚步,环视四周一圈,然后眉头微扬了一下。
这是苏日暮的房间——他的第一念头便是这样,并不是说这里的人把这个房间分给了苏日暮,而是这个房间的摆设甚至是东西随手摆放的位置都有着浓浓的苏日暮的风格。
他随意地拿起一个酒壶状的茶杯看了看,上面有很老旧的使用痕迹,旁边的书架、桌椅都是这样,由此可见苏日暮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应该不短。
甄侦心里约莫有了想法,绕过屏风朝后面走去,这个房间是有前后门的,一般都用来突发情况逃生用的,他之前有去花寒花烈的园子走过,那边也是这样的结构,可见刹魂魔教的考虑周全之处——也意味着他们已经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危险,包括他们安然入睡的房间。
此时那个白袍子书生就坐在后门的台阶上,脚边零零散散放着几个酒壶,几乎绕着他围了一圈,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乌溜溜的头发耸搭在苍白的皮肤上,他侧对着甄侦,素淡的月辉在他落拓不羁的脸上,交织出一种异样的落寂感。
他武功极高,耳力自是不差,这会儿不知在想什么走了神,竟是直到甄侦走到离他三步之外才察觉过来,抬头看看他,像是平时一般冲他勾勾嘴角懒洋洋地笑了笑,“回来了。”
甄侦状似温柔地道:“如果我是杀手,你早就不知道去见了几回地府判官大人了。”
“你得有常识,”苏日暮语重心长道,“人只能死一回。”
甄侦:“……白痴。”
苏日暮撇嘴,“到底是谁白痴……”忽又见自家情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上的酒壶,于是连忙辩解道:“这是果酒,喝三坛子也抵不上一坛竹叶青!”
甄侦没说话,随意拂了拂地面,把酒壶推到一边,在他旁边坐下。
苏日暮本还理直气壮的,现在见他不说话,反倒是有些心虚了,摸摸鼻子道:“今晚你不在我也有好好吃药的,喝上两壶没关系吧……你说过我每天能喝一坛子的……!”
“这么紧张干嘛,”甄侦睨他一眼,“难道你偷喝了很多?”
“当然没有了,”苏日暮申辩道:“酒壶都在这里了。”
甄侦随意地掂了掂一个满的酒壶,然后拿起来喝了两口。
虽是同样的动作,但是苏日暮做起来就有一种洒脱的感觉,而甄侦做起来,只让人觉得优雅从容。
苏日暮依稀想起来,眼前这个人还是某个侯爷旁系的后裔,难怪乎一派贵族风范。
不过,似乎没听他谈论过家里的事情,除了品茶,甄侦的生活里,在朝廷的事之外似乎就只有个苏日暮在面前转悠了。
“看着我做什么?”甄侦问道,目光却望着后门对着的院子里错落的花丛。
苏日暮收回眼神,冷不丁地问:“甄侦,你家里是怎么样的?”
甄侦果然难得愣了一愣,有些疑惑的模样,“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苏日暮无所谓地笑笑,“问问还不成吗?”
甄侦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日暮做出侧耳倾听状。
甄侦蹙了一下眉尖,与其说是不想说,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说。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寻常人
“我记得你是出自异姓侯族世家的。”苏日暮睨眼看着他。
“算得上什么?”甄侦笑了笑,隐隐有嗤之以鼻的意味,“我爹只是个旁系的子孙罢了,娶了十几个小妾,生了一堆小孩,我排在中间,不是继承家业的长子也不是受宠的幼子,我娘也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民间女子,一辈子就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见过我爹一回,在府里隐形人一样过了十几年就死了,那时候我已经进了……在陛下手下做事,我娘死后我就去族谱上划了我的名字,入了京城的户籍。”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他的身世,甄侦说得轻描淡写,当真毫不在意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日暮则是显得有些纠结,“你现在在翰林院也算是个人物,又是皇帝的亲信,你那个死鬼爹没想过认回你?”
甄侦被他的一句“死鬼爹”逗笑了,“有过那么一回,不过被陛下打发走了。”
苏日暮撇嘴,其实相处久了他就发现,原来阜怀尧要比阜远舟有人情味多了,倒不是说阜远舟多么薄情,只不过他是那种极其护短的人,除了自己所重视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浮云啊浮云,阜怀尧则不同,他更倾向是那种一视同仁的人,不是滥好人,而是将天下众生都视为子民,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那种感觉,责任大过天,个人放后头,大概这也是他适合当皇帝的原因——这样的人本是生就神祗的角色,心怀天下,心系万民,若非有如此胸襟,又岂会有百官甘心臣服?
先帝阜仲想要的不过是隐居在山林之间,每天一本书,一杯茶,梅妻鹤子,慢听岁月静好,却生了一个天生帝王的儿子,取了怀尧的名字纪念柳一遥,这个儿子却当真如上古之时的尧舜禹之辈一般忍心仁德卓绝天下,说起来真的有些可笑。
不过这样的阜怀尧拿来崇拜仰视即可,用来喜欢,倒真的是一件人间惨剧。
苏日暮把自己跑远了的心思拽回来,问甄侦:“就这么完了?”
“还能有多复杂?”甄侦瞥他一眼,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
“呸!”苏日暮啐他一口,“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的寻常人?”
有寻常人会一身暗杀术绝妙一肚子坏水却伪装个文官么?!有寻常人会用摄魂术这种和妖术差不多的武功么?!有寻常人能当朝廷第一情报组织巨头的头子子规么?!
无视了对方的腹诽,甄侦眼珠子轻动,盛在眸子里的月光也微微泛动波澜,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摇动,隐隐露出袖角内侧的杜鹃泣血图,“那么你呢?”
“什么?”苏日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我的身世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你呢?”甄侦随手放下酒壶,偏过头来注视着他,眼神很专注,眸色幽深如一汪深海,“你从没对我说过什么,除了知道你是三爷的义兄,其他的我好像都不知道。”
苏日暮的表情有轻微的僵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甄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要不说说你的仇人?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手刃仇人的。”
“那是我的事,我能解决。”苏日暮默了默,道。
“可是你好像等了很多年,”甄侦大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如果我帮你,事情会快得很多。”
“……因为你是巨门子规?”苏日暮本就心情恶劣,被他这种像是轻视的语气弄得更加恼火,不爽之下脱口而出这句话。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瞧见甄侦眸眼微寒的模样,不禁暗骂自己一句笨蛋。
眼前这个人又怎么会轻视他呢?
而且关于巨门的身份……
甄侦听到之后确实有一瞬的失常,不过他又想到阜远舟和苏日暮的关系,就释然了,也没追究这件事也不辩解掩饰,只是半真半假道:“关于我的事,你倒是知道得七七八八,对你,我却是不了解。”
苏日暮灌了一口酒,“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
“可我就是在意,你待如何?”甄侦口气淡淡道。
苏日暮眼神复杂,“我和子诤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你搀和一把也没有太大用处。”
他说得笃定,却是琢磨不出有几分信心。
甄侦沉默了片刻,复难得认真道:“苏日暮,我以为我不是外人。”
他的语速不快,砸进苏日暮的耳朵里时仍然有种嗡嗡作响的感觉,他捏着酒壶的手不自主地用力,“我以为你知道,子诤说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是一趟血肉混杂而成的浑水,他知道甄侦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但是他还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甄侦动了动唇,“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
“……你问。”
甄侦微微前倾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黑黝黝的双眼,“其实我之前一直查错了方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