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苏姓世家里都没有和你相似的人物,我一直以为你跟孙悟空似的从石头里冒出来的,不过到了鼎州,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往事,”甄侦的声音慢慢放轻,“苏、日、暮……”他缓缓念着这个名字,“其实,我找错方向了,你姓素,对不对?”
……
千里之外,皇宫,坤宁宫。
白鸥鸟将巨门飞鸽传书给端宁皇后的书信呈交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偷偷瞥着那个一身宽松宫装的女子在看完书信后坐着出神的模样。
花菱福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因为体型娇小,所以肚子已经能看到轻微的隆起了。
白鸥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孕育儿女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偏偏他还没有资格嫉妒或者愤恨,因为是他亲手将心上人送上十里红妆羡煞旁人的华美花轿。
是他无能,没有守护好曾经那份纯粹美好的感情。
花菱福忽然抬起头,朝他这边看来。
白鸥鸟一惊,赶紧低头。
旋即花菱福不带情绪的话语便晃悠悠传来:“本宫很可怕吗,影卫大人连看一眼本宫都不敢?”
白鸥鸟下意识想说“不是”,但是又觉得怎么接话都不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一个五三大粗的汉子居然被一个女子说得手足无措,花菱福看着看着就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微微松了松绷紧的背,抚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道:“陛下已经到了鼎州,”微顿,“我父亲也到了。”
白鸥鸟一愣,顿时有些担忧,“陛下会不会出事?”
虽说天仪帝是他心爱的女人的丈夫,但是入了巨门就意味着他要为这个国家奉献生死,他自然对天仪帝的安危很是看重。
花菱福也微微蹙了眉尖,“宁王也在鼎州,希望不会出什么大事。”
范行知之所以去鼎州,应该是和之前永宁王间接毁了停仙宫有关,范行知把不少兵力“借”给了停仙宫,这下全折了,还不敢上报朝廷,又怕朝廷问罪,恐怕是想去武林大会上招揽人才填补缺口了吧。
白鸥鸟垂下的眼眸里俱是点点复杂,“范将军所犯都是大罪,一旦证据确凿……”
男子欲言又止,花菱福闻言,却是笑了,笑容之中寒意凌人,冻结了那份妩媚,竟是有几分天仪帝的影子,“那本宫倒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他被凌迟处死。”
白鸥鸟愣了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个心爱的女子的脸容,有些被她如今的表情吓到,“……小菱……你,你似乎变了很多。”
花菱福没有收敛自己的表情,侧眸睨向他,“陈盛华,你别忘了,你我已经四年未见。”
四年时间,足够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嫁做人妇的母亲。
这一点永远是白鸥鸟心里最深的伤口,花菱福只是轻轻一戳,就叫他瞬间白了脸色,面如土灰一般黯然。
他其实很想说对不起的,但是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伤害已经造成,弥补也不足以抹平一切,除了时光倒流,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一切恢复如初的呢?
花菱福注视着他,慢慢将脸上的神情隐去,半晌之后才呢喃道:“你倒是没有怎么变,一副老实到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把滥好心当性格,一步退步步退,有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
白鸥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如果能让你解气,你杀了我也没关系。”
花菱福听罢,眼里却是噌然冒出火光,咬牙切齿的样子好似真的想要掐死眼前这个木讷的呆子。
但是火气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是过往的回忆,脑海里的少年少女无忧无虑似乎这般能够将永恒定格下来。
花菱福忽然觉得挫败,凄然笑了几声,拂袖朝寝宫走去。
这个人明明伤她至深,这个人明明是亲手放开了她,这个人明明懦弱得叫人看不起,这个人明明连守护所爱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她……偏偏还是舍不得!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理想
鼎州,清晨,魔教分舵。
即使两人同床共枕了几个月了,但是在表明心迹之后再度睡在一起,阜怀尧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昨晚二人的对话在阜怀尧说出需要考虑一段时间之后告一段落,阜远舟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敢逼得太紧。
说到底,感情这种事一味地强迫也没什么意义,阜怀尧已经被他逼得不得不放弃无情无欲的心境,这本就是教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尽管都睡得很晚,但是他们起得还算早,默契地不谈其他,一个练剑,一个坐在一旁静看。
两个人都没说话,整个园子里除了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连鸟儿夏蝉都被剑气惊得噤若寒蝉。
但是这里的气氛却不显得空荡寂静,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安宁之感,阜怀尧拿着茶杯,望着那抹掺杂着银白剑光的蓝色身影,浮动的情绪慢慢安稳下来。
他忽然有些理解他的父皇为什么向往杯酒盏茶小溪林舍的生活了,这样的平静,确实能让人有种沉迷在其中细听岁月流转执子之手与子同老的沉溺感。
可惜他不是阜仲,只要走出阜远舟为他庇佑的这一小片天地,他就不是阜怀尧了,而是这个国家的主子,这个天下的君王,既然站在了这个高位上,连亡、国之君都会跟着焚城而死的高位上,他就没有逃开这个责任的理由。
而且他也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幼就有兼济天下造福万民的念头,放在寻常人身上可能显得有些好高骛远,但是他却很幸运地生在了皇家,幼时变成了皇太子,接受专门的帝王之道的学习,才能有机会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标,他也不例外,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他为了江山放弃至亲至爱是一件很冷漠的事情,但是无论这过程之中有多么痛苦,他都甘之如饴,因为这和其他那些想做官想做大侠想要攒钱娶媳妇儿之类的梦想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贵贱之分的,那些人会为了梦想努力,他也是。
阜远舟定也是明白他的心思,不然依他的性格,恐怕早就会打晕他把他远远带离朝廷跑到个海外孤岛去了吧。
想到这里,阜怀尧禁不住眼底微微泛起一丝柔和。
其实他之所以显得铁血冷漠,大抵是因为他永远是一个人往前走,所有人只能仰视他的背影。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伟大多么凌驾于他人之上,他只是习惯了罢了。
在那些成长的岁月里,他不是阜远舟,有个无论如何都算是曾经为他好的德妃教他如何立足于人前,他不是苏日暮,即使醉生梦死也没有关系,因为有个阜远舟会为他善后一切,他也不是宫清,有个孙家永远是他的后盾,他更不是阜仲不是慕容桀,有个柳一遥有个阜徵爱着他们抵死不悔。
他只是阜怀尧,玉衡的太子殿下,上有卧病在塌的父皇,下有文武百官,中间有两个弟弟和他争皇位,此外还有后宫妃子敌视他,他没有能够全心全意信赖的人,没有能够惬意放松的时刻,甚至到了最后,他唯一喜欢过的三弟还狠狠地算计了他一回,所以他只能永远永远这么站着往前走——坚强的人都是孤单的,硬撑出来的,即使所有人都倒下了,也只有他不能回头。
在真正爱上阜远舟之前,总有亲信心腹说他太寂寞了太孤单了,但是他从来不懂那是什么感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着他变成一个合格的帝王的庄若虚也问过他,一个人这样子,累不累?
但是他当时真的没有感觉,因为除了做一个好皇帝,他的人生里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当你不愁吃喝不需玩乐的时候,只专注于一件事,其实并不会觉得多么疲累,也不会后悔。
很多人包括他的心腹都觉得他对自己太狠,对阜远舟也太狠,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孰轻孰重,端看选择。
他不是多么冷血,他只是所求的东西不同罢了,庄若虚说,也许他和阜远舟并肩而行就能所向披靡,所以他才有这个冲动来见阜远舟,如若爱上这个人就会毁了他的国家,那么他早已亲手杀了这个人。
事到如今,他的选择也不会改变,江山终究还是他心中最重,他也没有对不起阜远舟。
阜远舟欠他信任,他欠阜远舟情意,这本就是一笔勾不清的烂帐。
他相信,阜远舟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皇兄。”阜远舟练完剑,收起琅琊走过来,见他端着一杯凉了的茶在发呆,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拿过他的茶杯换了一杯茶。
“嗯。”阜怀尧收回神智,淡定地应了一声,好像刚才走神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这样的天仪帝看着真的挺可爱的(……!?!?),阜远舟嘴边含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凑前去轻吻他的唇角。
阜怀尧有些不太适应,犹豫了一下,四周没人,他倒没躲开。
阜远舟又忍不住蜻蜓点水地多吻了两下,他很沉迷于这样仅带着情意无关欲望利益的亲昵,这是他在皇宫里和自家兄长朝夕相处时最想做的事情。
阜怀尧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淡淡道:“适可而止。”
这样的话被他说出来真是带着莫名的喜感,在素来君子的阜远舟心里,除了那天趁阜怀尧喝醉酒时昏头昏脑占了一些便宜,他真的没有太多过分的念头,所以一向冷冰冰的兄长在他脑海里就跟冰山之巅的白莲花似的,可是说出这么一句对白……
阜远舟觉得自己瞬间有些邪恶的想法了。
究竟怎么样才算是适可而止呢……
相比之下,成过亲的阜怀尧虽然懂得更多,但是感情迟钝也是个致命伤,这会儿虽然是不懂阜远舟一瞬变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也没联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上去,不过倒是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于是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微微加重了一些力道。
“安分点。”他道,分明语气淡漠,只是眼底细微的柔和却显示着——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宠溺。
阜远舟自然也看得出来,也不担心,略过这个话题,笑眯眯地望着他,“皇兄早膳想吃什么,我去做。”
其实这个时辰才开始做有点晚了,不过他有些担心天仪帝吃不吃得惯鼎州的菜色,这边味道偏甜一些,而京城那边的口味稍重一点。
“叫下人做就好。”阜怀尧倒是没这么讲究,毕竟阜家虽是王族,但是家规极严,即使从小锦衣玉食,但是他也不是多么娇生贵养不能吃苦的人。
“嗯。”阜远舟乖乖点头。
夏天的时候即使是清晨刚出太阳时都很热,练完剑后的阜远舟出了不少汗,他很自然地拿出帕子帮他擦拭着额头。
微凉的手指擦过脸颊,阜远舟忽然有一刹那的怔神。
阜怀尧敏锐地察觉到了,随意问道:“怎么了?”
阜远舟回神过来,伸出手,整个覆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手里,让他的掌心了无缝隙地贴紧自己的脸。
“我想和你一直一直这样在一起……”他沉默片刻,用一种近乎恍惚的语调轻轻呢喃道。
就这样,两个人,呆在一起,遑论是狂风暴雨还是春花秋月,一同携手走过,静听岁月好,白首不相离。
他想如果能让他们一直这么过下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阜怀尧望着他微微晃神的眼眸,心一下子如五味瓶被打翻,甜酸苦辣咸通通涌上心头。
在这一刻,他忽然就能释然阜远舟对他感情的算计。
恐怕只有无心之人,才会对爱你的人熟视无睹铁血心肠。
更何况,他也爱阜远舟。
……
在客栈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的常安待到天明终于得到永宁王的批准来到他也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的魔教分舵、被下人引到园子外面时,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看到了便是这样的情景。
蓝衣皎明的俊美男子屈膝半跪在白衣如霜的华贵帝王面前,握着后者的手微微侧脸靠在上面,神情是说不出的深深的专注与情深,而天仪帝坐在那里低眉望着他,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他素来只让人觉得冰冷的狭长眼眸竟然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柔软。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对视着,这一霎那,似乎能定格成永恒。
常安冷不丁的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他也有过心爱之人,只是为了天仪帝的梦想,他太过忠诚地跟在他身后为他尽一切所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阻止阜远舟毁了这个玉衡弱势了几十年方出现的神一样的帝王。
但是这一瞬间他却有些了然为什么他们彼此明知道在一起就是伤害,却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在一起。
他们都站得太高了,太孤单了,身后就是悬崖万丈,如果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一起往下跳……
就不怕没有再往上爬的勇气吧。
……
第三百一十三章 轻重
早膳之时,见自家兄长甚是熟练地拿过常安带来的药喝下,问及便含糊过去,他终是按捺不住,寻了个理由出去找到常安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