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瑶抬眸,差点忘了这茬,她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好戏,当即带了两丫鬟去了正厅。

刚一走近正厅,就瞧见揉着头迎面走过来的项善琛,后者瞥见是她,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瑶儿来得正好,随我一道进去。”

项瑶颔首跟着走了进去,实则在外头时就看到了跪在正座下方的项蓉,原本有些歪斜的身子一听见项善琛的声儿立马绷得直直的,小声啜泣着。

项善琛本就有些宿醉头疼,听着那哭声愈加心烦,“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上了。”

陡地一声呵斥,惊得项蓉霎时收了音,打起了哭嗝,泪眼里带了委屈,弱弱唤了声爹。

项善琛看着她,一想起昨个她干的好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视线所向有温婉大方的项瑶作比较,更显出项蓉的不是来,“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来!”

话说回来,这孩子也确不是他想要的,老夫人硬逼着他纳的姨娘,自打过门后他就连房门都没迈进去一步,熟料被老夫人知道,竟使出下药的事儿……才有的项允晁,但毕竟是圆了老夫人念想,那份气儿也随着时间消了,但眼前这项蓉却是那女子算计,趁自己醉酒……故此,他一瞧见她便想起她娘那行径,实在疼爱不起来。

项蓉红着眼眶,抬眼看向神色严厉的项善琛,即便这事情真是她所为,可又没旁人瞧见,父亲就听着项瑶的话认定自个,偏就这样更让她觉得不服气,她不敢怨父亲,直把这帐算在项瑶头上,心底怨极。“姐姐冤枉我,父亲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罚我,我不服。”

项善琛见她目光凝向项瑶,眼里怨毒之意明显,心中大震,起身正要动手教训就听得门外一道急喝,“住手!”

“娘?您怎么来了?”项善琛煞是意外看向老夫人,余光瞧见跟在老夫人身后的童姨娘倏然沉了面色。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怎么折腾孩子,我听童姨娘说都跪了一早儿了。”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娘,我管教孩子您就别插手了。”项善琛只觉得头更加疼了,耐着性子道。

“孩子是得管教,可也不能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啊!”老夫人立刻驳了回去,瞟了一眼项瑶,牙根隐隐作疼,蔺王的事儿自己创造的机会生生让她给搅和毁了,就没见过这么添堵的孩子,心头还闷着气儿。

项瑶自老夫人进门福身行过礼后始终淡定地旁观着,瞥见童姨娘自以为搬来救兵暗自高兴的神色,陡然插了话道,“祖母,蓉妹妹碎了贺礼,爹才罚的,怎么叫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呢?”

后面俩词儿项瑶微咬重了音儿,听在老夫人耳里,跟嘲讽她没什么学识似的尖锐刺耳。“你——”

“不是我碎的,祖母,姐姐拿进去的时候发现,怎么能怪了我头上!”项蓉为自己争辩,这会儿有了疼爱自己的老夫人在,话里有了些许底气。

项善琛睨向她,绷着面色道,“贺礼我下马车时瞧过,完好无损,也就交给你拿一会儿的功夫碎了,不是你难不成是我?”

项蓉被反诘地哑口无言,推脱给马车颠簸的借口突然不能用,猛地噎了声儿。

项善琛眼眸一眯,方才就是诈的,若真没有做,以她的性子定会争到底,这反应反倒坐实了罪名,转向老夫人道,“娘,瑶儿说得属实,这丫头想看瑶儿出丑,作的这等没分寸的事儿,害我险些在同僚面前失礼,若不教训,日后指不定还怎么祸害。”

“这——”老夫人一听着在同僚面前失礼就皱了眉头,在她眼里孙女儿自没有儿子的重要,登时不满地瞪向了跟她通风报信来的童姨娘,怨她没说清楚,在项善琛面前显了一丝讪讪,转而对这项蓉凌厉道,“胡闹,该罚。”

项瑶嘴角匿了嘲讽,听项善琛不仅扣下项蓉这半年的月银来填补她打碎的玉如意,还要罚她去西山庵面壁思过,童姨娘登时跪下为女儿求情,念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

本来不提也罢,这一提起,项善琛恼意更甚,原本念着顾氏身子不好,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能尽心服侍也就罢了,偏生不是攒说着闹事,就是自个挑事,若非有了孩子,他连她一并罚去。

随即从她手里拽出了衣角,黑着面走了。

“童姨娘小心身子啊。”项瑶笑意浅浅,眼神却是幽冷道。

童姨娘像是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护住了肚子,往老夫人身旁挪了挪。老夫人因着她的反应还以为项瑶要做什么,当即把人护到了身后,童姨娘再怎么不对,那肚子里总归是项家长子的骨肉,不能有个闪失。

项瑶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嘴角,出了门儿,临了还听见童姨娘在说怕,怕自己跟她不对付,先是项蓉,后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嗬——

☆、第34章 徐氏

“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浅云苑小儿念书的朗朗声传出,一板一眼,甚是认真。项瑶执着书卷点头和着,待皓哥儿背完东方朔的《诫子诗》展笑颜夸奖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背了一早上了,歇会儿。”顾氏拿着件霞帔笑言道,手上金丝线来回拉长,在帔子上勾勒出的孔雀外廓,层层叠叠的绿色尾羽悉数展开,好似要活过来般。

项瑶搁了书卷,眼底溜过一丝无奈,就是知道顾氏这心性才揽了皓哥儿的教学,后者听到顾氏发话喜笑颜开,在项瑶的注视下稍微收敛了些。

小家伙挨着紫檀炕桌,胖嘟嘟的手儿费力地拿起茶壶摇晃不稳地倒了杯茶,小人精儿似地讨好道,“姐姐也歇歇。”

项瑶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古灵精怪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忍不住拿起炕桌上搁着的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几画。

皓哥眨了眨眼没敢乱动,等项瑶画完了蹬蹬跑去镜子前照了照,赫然是个王字,镜子是项允沣送给顾氏的西洋镜,照得清清楚楚的,皓哥跟小老虎似的在镜子前张牙舞爪了下,高兴地乐了起来。

“我去外面玩会儿,很快回来!”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对。

项瑶瞧着他就是故意躲懒,摇了摇头,瞥见顾氏满当当的针线笸箩,看她都做了一早上了,便道,“青妤姐姐下月才出嫁,娘您不用这么赶。”

顾氏闻言笑了起来,“妤姐儿的贺氏早早着宝衣阁的大师傅量身定做了,我呀这是给你做的。”

这未免也太早了罢?!项瑶窘窘地唤了声娘,道是早着。

“不早了,过了年你就及笄,到时候可不得说门好亲事,娘想着先做起来,也不至于到时候慌慌忙忙的。”顾氏眼看着项青妤要出嫁,项瑶留在她身边的日子突然紧了起来,这会儿就已经不舍了,只是毕竟关乎女儿家的终身幸福,忍了没流露出来,扯了另一话题道,“宋将军同蔺王,两个都是青年俊才,待你亦是真心,你倒跟娘说说中意哪个?”

项瑶垂眸,敛了那一丝羞赧,替她绞线道,“自然是选最真心的那个,我得慢慢看呢。”转而又道,“这之前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娘身边赖着。”

直到这家里太太平平,对顾氏再无威胁,她方能安心出嫁。

“说的胡话。”顾氏点了点她腻过来的脑袋,眼中盈满的笑意带了一丝水光。

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就听着皓哥儿的哭声老远传来,顾氏一慌险些被针扎了手,赶紧放下了活计,迎了出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项瑶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就看到皓哥跑到跟前,袖子抹泪的哭着,顾氏着急询问摔了还是怎么的,他哽着声音没说,最后还是项瑶拿开了他捂着面的手,刚要察看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带顾氏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呜呜呜。”皓哥儿哭得更伤心了,只见额头上的王不知怎的中间一竖变长了,原本白嫩的脸上多了几道黝黑的印儿,配上那委屈表情愈发逗趣。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成这模样了?”项瑶忍着笑发问。

“呔呔呔,白虎精哪里跑,哇呀呀呀呀——”不远处蓦然传来一道稚嫩童声,用着戏文里的腔调,往这边而来。

“哇啊啊啊啊——”皓哥儿一听声儿吓得直往顾氏身后躲。

项瑶瞧着跑过来的小胖墩儿戴着个帽儿,神气活现的地在她们跟前一个定身,摆了样儿,直勾勾盯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可不是好久没见的小霸王徐锡麟么?小家伙只比皓哥大一岁,是秦老夫人小女儿徐氏的宝贝,徐氏的性子跟顾氏不相上下,徐家又是三代单传,养出个小霸王也不稀奇。

“麟哥儿这扮的是哪个?”顾氏挺喜欢这胖小子,忍不住逗弄问道。

徐锡麟摆了半天,看终于有人接他茬儿,粗眉毛都飞扬了起来,神气道,“武松!”

项瑶看得失笑,这孩子虽说闹,可也有趣,这回迷的是武松,比上回法海可好多了,从伙房里拿了个大碗,一只手捧不过,两只肉呼呼的爪子抱着,见谁收谁。她一会儿是青蛇,一会儿是白骨精的,被收了好几回。

徐锡麟闲不住,没说上两句就奔着顾氏身后的皓哥去了,皓哥每次被小霸王欺负,见着就躲,两个小的登时在苑子里追跑了起来。

“麟哥儿慢点,别摔着弟弟!”一名妇人走过来瞧见,忙是出声道,语气免不了有几分责怪。

项瑶见着人唤了声姑姑,正是徐氏,笑着道,“皓哥平日里也皮得很,没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姑姑就让麟哥同他一块玩会儿罢。”

顾氏亦是附声,拉着生怕自家小霸王闯祸的徐氏进屋坐。

被追着跑的皓哥一脸悲愤,哪是一块儿玩啊,这分明是他被玩啊!徐小霸王难得没听到娘亲的碎碎念,撒开欢了的折腾,心里头觉得项瑶十分上道,上回还配合着自己玩来着,嗯,不错,可以结交。

好玩的,和不好玩的,徐小霸王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俩个小的已经腻乎在一起了,各拿着项瑶给画的折纸玩得不亦乐乎。也正是项瑶这一手把徐小霸王给惊着了,崇拜得很,粘在了项瑶身旁央着学。

正巧,徐大人带着徐老夫人回趟山阴老家,徐夫人就带着徐锡麟回了娘家小住,徐氏出嫁前就同顾氏感情极好,回来拜会过母亲后就来了浅云苑,一聊就是半天,等丫鬟过来请,俩人一道去前厅用膳。

徐小霸王刚学会折纸青蛙,吃饭都不忘带着,到了前厅见还没能开席,便又蹲着玩了起来,一按青蛙尾端,青蛙就蹦一下,新奇得很,正玩得兴起就听得咔擦一声,纸青蛙瞬间命丧鞋底,绣花鞋的主人更像是受了惊吓般尖声叫着后退。

“小绿!”徐小霸王心疼地捡起被踩的扁扁的纸青蛙,登时愤懑地抬头看向害死小绿的那人。“你赔我小绿!”

童姨娘退的时候幸被丫鬟扶了一把,惊魂未定,“什么……小绿?”再一细看,踩着的并非活物,而是只纸叠的青蛙,拍了拍胸口,正欲发作余光却瞥见老夫人和项大老爷的身影,忙先捂了肚子,状似忧虑,“小宝没吓着罢?不怕不怕。”

老夫人加快脚步来了她身旁,紧张询问,再一看地上的纸青蛙登时来了气,“这谁干的,吓着我小孙儿怎么办!赔得起么!”其实一早就看到了是徐锡麟,只不过借着刺人罢了。

徐夫人还在诧异童姨娘又怀上,以至于一时忘了徐锡麟,还是项瑶眼疾手快,将小霸王拽回了座儿,按住还想‘赔偿’问题的小霸王道,“小孩子无心的。”

徐氏当即反应过来,老夫人和项大老爷都来了,要在门口起了冲突,依着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性子,又加上身孕,麟哥儿定是吃亏,不由冲项瑶投去感激视线。

老夫人仍是不过瘾地瞟过去一眼,嘴里不依不饶地嘀咕,“哼,当然是无心,要是有心的,可不就是想害我小孙儿了么。”

“姨娘有了身孕,还是自个小心些好。”项瑶对于时刻想显示自己存在的童姨娘亦是厌烦不已,偏生老夫人允了她入席,神色淡淡补了一句道。“有个好歹可就麻烦了。”

那语调意味深长,听得童姨娘心底莫名打鼓,本想还嘴,瞥见项大老爷的身影登时息了念头,怕惹了项善琛不喜。随即依向老夫人委屈地唤了声,后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冲项瑶瞪了过去,眼里暗含着警告,像是怕她对自个的小孙儿不利似的。

项瑶撇开视线,不乐意计较。童姨娘瞧着愈发生气的老夫人心底暗暗高兴,她们闹得越僵对她就越有利,一回眸就对上徐小霸王愤怒视线,小兔崽子竟还敢瞪她,再一想方才的事儿,突然被激起了灵感,眸中掠过一抹阴毒。

徐小霸王见她冲着自己笑得阴测测的,背脊稍稍发凉,却不示弱地回瞪过去,一个姨娘还敢吃了他不成。

☆、第35章 小产

粉彩花卉瓷碟上,海棠脯颗颗硕大饱满,色泽橙黄,覆着薄薄一层糖霜,晶莹雪亮。

项青妤捏着小竹签子扠了一颗尝,酸甜味儿霎时在舌尖弥漫开来,颇是开胃。“我看我也学着妹妹种些杏树桃树什么的,赏过花期还能吃果儿。”

“再过阵子,三皇子的府邸还不是由着姐姐折腾。”项瑶从梳妆台拿了只玉罐子递向她,笑言道。

项青妤嗔了她一眼,接过玉罐好奇地打开了瞧,里头装着嫩黄色的膏脂,光滑柔腻,还有一股好闻的味儿。“这是什么?”

“玉脂琼膏,我照着书里的方子调的,用过觉着好才给姐姐调了一罐儿,煮过的牛乳掺入花月堂的琼脂膏,再以珍珠粉、云母石粉、绿豆粉、麝香、冰片与蜂蜜调配为面膏,用以搽面,能使肌肤细腻,也能消小红疙瘩。”

项青妤摸了摸脸上刚冒起的一颗小疙瘩,露了一丝惊喜,“真那么管用?”

“姐姐试试不就知道了。”项瑶也是见她这两日急的,怕她上火冒更多,就用了后来得的方子自个调配。“每日早晚各一次,约莫六七日就能见效。”

项青妤在梳妆台前落了座儿,挑了稍许迫不及待地抹了起来。项瑶瞧着莞尔,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当年何尝不是这样。

“这是抹什么呢,真好闻。”柳姨娘撩了帘子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像被项青妤手里的香膏吸引,走过去了瞧。

“瑶妹妹自个做的玉脂琼膏,抹了后很是滑溜。”项青妤对那触感颇爱不释手,“柳姨娘这是?”

“哦,老家来人,送了两只乌鸡,养得可好,我就让厨子炖了乌鸡黄芪滋补汤,秋冬养阴,顾夫人那儿我已经送过去了,这份儿给瑶儿补补。”柳姨娘把食盒搁在了桌上,颇是热情道。

“柳姨娘太客气了。”项瑶接了汤碗,笑意浓浓道。

“应该的应该的,我和沣儿都亏了姑娘……”柳姨娘后面的话因着项青妤在咽了下去,荡着感激神色道。

项瑶抿着抹浅笑,虚受了。

“妤姐儿也一道喝点儿,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你们聊。”柳姨娘送完鸡汤,识趣地退了。

屋子里,项瑶替项青妤盛了一碗,“还挺好喝的。”

“柳姨娘怎么对你和婶娘这么殷勤?”项青妤随即坐到了她身旁,瑶儿和她也就上回责罚时请过情面,哪至于让她这么惦记?

“二哥赚的那笔钱,本金是我出的。”

项青妤闻言瞠圆了眸子,半晌哑然道,“……你也太大胆了罢。”照项允沣那性子,赔的血本无归都是可能的啊。

项瑶挑眉,“这就叫富贵险中求?可别小看了二哥。”

项允沣那一船的货刨去本金净赚十万两,□□分的她也分了四万两,她取了一半,一半继续留在项允沣那儿生财。再说项允沣,也真沉得住气,给几个苑儿送了些西洋玩意儿,只道是做小生意赚了一笔,即使被三叔冷嘲都未说挣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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