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呢,他给送的那叫什么豆的,苦得要命,倒是喝那玩意儿的那套杯具挺好看。”项青妤一想起那怪味道就忍不住蹙了眉头。
两人闲聊的功夫,忽然见流萤步履匆匆地奔了进来,见着项瑶就道,“不好了小姐,将军……将军和蔺王打起来了!”
项瑶顿住,还以为自己听错。
反倒是项青妤先反应了过来,“你从哪儿听的,怎么打起来的?”
“春秀出去采买的时候见着的,在玄武台那儿,听说是蔺王下的战帖,大家都在议论说是为了小姐,奴婢就赶紧来通报了。”流萤一口气儿说完,紧张地看向了项瑶。
顾玄晔……项瑶敛眸,怒气隐现,起身往里屋去,不多时一名青衣小厮出现在项青妤面前。
项青妤甚是意外地瞧她,就听得她拜托自个瞒着,随后带着同样作了小厮打扮的流萤匆匆走了。
这一气呵成的,好生熟练啊?
长安街,是大梁最繁华的地界儿,酒楼商铺林立,来往鲜衣华服有之,粗麻布衣者有之,挤挤攘攘,项瑶和流萤出门就直奔了玄武台,还未挨近,就见里三层外三层的聚了不少人。
玄武台拔地五尺高,是当年为□□献寿搭建,□□高寿,最爱的就是在御乾宫观看表演,直至百年后驾鹤西去,这台子就一直留了下来。
项瑶在流萤的小身子板护送下好不容易站在了台子底下,一仰头就瞧见了一身墨色的宋弘璟,锦衣风华,卓然而立,张扬至极。
对面,顾玄晔一袭月白华服,及冠儒雅,亦是不输。
两名样貌出众的男子在人群中引起不少惊呼议论,连着项瑶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数亦不少。项瑶隐在人群中,不自觉被氛围所染,莫名紧张了起来。
“将军要是输了如何?”顾玄晔忽而开口。
宋弘璟睨向他,眼神冷冽,“宁死不输。”
顾玄晔一弯唇角,身形倏然而动,飒然袭向宋弘璟,目光凝聚冷意,直取命门。耳畔回响的却是今朝殿上那位盛怒问起之事,王家平反,燕姝之死他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更别提在此之前他是去请圣旨赐婚的。
刀光剑影中,火花四处迸裂绽放,破空之声屡屡响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桀骜如狼,一个狡猾若狐,打的难舍难分。底下所有的视线都在这两道身影间转换,生怕错过了随时可能出现的精彩画面。
比起顾玄晔用银剑凌厉进攻,宋弘璟只用环首刀防守,犹不落下风,拳脚到处皆下了全力,项瑶屏息凝神看着,不一会儿就看出了高低,不,到眼下只是顾玄晔在苦撑,一贯噙着的笑意早已隐匿嘴角,额上冒出细密冷汗,然伤处不显,若这样落败,实在太过丢面。
宋弘璟像是知道他所想般,渐渐在唇角泛起一丝冷意,手下的力道未收分毫,直到拳力将人摔下台。
底下王府护卫急忙上前扶住,顾玄晔一抹嘴角沁出的殷红,视线紧紧凝着宋弘璟,再绷不住满面阴沉。
“承让。”宋弘璟傲然而立,语调淡淡,仿若真是顾玄晔谦让了似的。
顾玄晔只觉屈辱,扬手给了那个叫嚣大胆的手下一个耳光,抽身离开。
项瑶就站在不远,目光幽冷地看着他揉着胸口与自己错身,眼底一片阴鸷,忍不住想若再给这人几年时间,定不会如今日这般冲动,错估实力。又或者,是因为项允礼递呈圣上的那封关于王家的折子?
正走神之际,阴影倏然罩下,一道颀长身影阻了视线。项瑶抬眸,便撞上一双深邃眸子,比试落幕,周遭的人群散去,没了遮掩,项瑶总觉得自己这般独零零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中,仿若天地间只余了她一人。
“我是出来买画的。”项瑶下意识地想解释,并非紧张……忘了自个一身小厮的装扮。
宋弘璟眼里隐约有清透笑意,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不管变成什么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项瑶纤长的睫毛扑扇,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句化成灰都认得,莫名窘住。
“在台上一看见你,就没了比试心思,被他打伤了。”宋弘璟拧眉捂住腰侧,‘后知后觉’道。
“……”宋将军,全程都是你一人独虐好么!她又不是没看到!
宋弘璟看着那双乌溜眸子透出的光华,弯起了嘴角,“啊,骗不了啊,一直看着我罢。”
项瑶默默转了视线,转身要走,被宋弘璟拉住,“我送你回去。”
“宋将军拿我作赌注,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罢。”两人并肩走着,项瑶倏然提及,沉了调儿。
宋弘璟嘴角笑意一敛,“他确是以你为饵。”在项瑶愈发深沉的目光里,直直凝视着道,“我未答应,然若是我赢了,他便不能再纠缠。”
项瑶诧异,跌进他幽旷而深邃的目光里,他的眸子宛若墨海,摇荡着星光,含着冷肃的认真,心头颤动。
宋弘璟先带人回了将军府,用马车送人回去,临到府门口,一路显了沉默感动的项瑶倏然瞥见一抹身影,与秀绫姑姑那幅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却又……
“……他是?”
宋弘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答道,“是家父生前挚友,这些时日来了京城暂住将军府。”
项瑶眺了良久,“他的腿……怎么了?”如没看错,那人是坐着轮椅被人推进将军府的。
“早年遭贼人暗算,人救了回来,可是腿失了知觉。”宋弘璟见项瑶神色震动,不由问道,“阿瑶认得?”
“这人……酷似我姑姑一位故友。”项瑶无甚心思地答道,待马车一到,急忙赶回了府。
马车里,宋弘璟贴心地备了套衣裳,项瑶换上正是合身,不由羞怯。马车很快驶到太傅府门口,项瑶被流萤扶着跳下,正要往秀绫姑姑的住处去,就见云雀着急地寻了出来。
“小姐,府里出大事了,童姨娘小产了,老爷正寻你呢!”
项瑶脚下一顿,沉声问,“童姨娘小产,父亲寻我作甚?”
“是麟哥推的童姨娘,童姨娘硬说是受你指使,估摸是寻过去问话。”
项瑶半敛眸子,眼中划过一抹讥诮,脚步一转,往前厅走去。
☆、第36章 毕露
“作孽啊作孽!千防万防就是防不住有人成心想害我的小孙儿啊!”老夫人气得用手里的拐杖重重捶地,“我可怜的小孙儿。”说着一手捂了胸口,似是要喘不过气儿来似的。
项善琛忙扶住了人,安置到檀木半枝莲太师椅上,安抚道,“母亲先莫气,事情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唉唉直叹气,视线掠过地上跪着的婆子,落在不远抱着孩子的徐氏身上,咬牙切切道,“今个的事定要个交代,我的小孙儿不能白白被害了命!”
徐氏瞧见老夫人想要偿命的凌厉眼神不禁缩了缩身子,把麟哥抱得更紧,急得快掉眼泪,“儿啊,人到底是不是你推的,你给娘说清楚。”
徐氏是秦老夫人嫁出去的女儿,这会儿的秦老夫人也不好多吱声,只是面上有些不虞,她深知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只在旁边坐下静静地瞧着,转了目光给贺氏,贺氏会意出来,忙着帮着徐氏道:“别急,孩子越吓越说不出什么的。”
老夫人挖苦,“该不是你们掉了孙儿。”
秦老夫人依旧没有说话,贺氏赶紧陪笑,“老夫人,自当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咱们的把事情弄清楚啊,冤枉了谁都不好。”
徐氏一声叹息,唉,千不该,万不该惹老夫人家的童姨娘,这是个难缠的,但事情总得说清楚,也不想座上的秦老夫人受无端指责,于是更加紧迫地追问。
徐锡麟也是给吓坏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也只敢躲了徐氏怀里,听着问话先摇了摇头,就听得地上跪着的婆子嚎了一嗓子,道是童姨娘可怜,好心拿点心给麟哥尝,不领情还把人推了,害得没了孩子,一声声地责难。
原还摇头的麟哥对上婆子的指责,眼前浮起童姨娘摔倒在地时那一大摊子殷红鲜血,登时吓得闷了声,毕竟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紧紧拽着徐氏嚎啕哭了起来,再问不出什么。
项瑶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这动静,快了两步入了厅里,到了徐夫人旁,紧着神色问道,“麟哥没事罢?”
徐夫人咬着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却隐着担忧。
厅堂里因着她的到来,一时都聚了视线,尤其是老夫人一双眼里迸出火光,从牙缝里挤出字儿来,“上一回是无心,训过也该长记性,这一回敢动手推人,我看分明是有人教的。”
这话的指向性就明显了,项瑶直起身子,与她坦然相视,“祖母这是何意?”
“杨妈妈,把你之前说的再说一遍。”老夫人坐正身子,偏偏理不饶人。
跪着的婆子领命,当即重复道,“童姨娘今早散步走到水榭,见麟哥儿在逗鱼儿玩,瞧着有趣,就嘱丫鬟拿了点心给麟哥尝,孰料麟哥突然发难,狠狠推了童姨娘一把,直把人推了地上,嘴里还说着狐狸精,坏东西,欺负姨母姐姐,就该好好教训,要不是老奴等拦着,怕是就要被踹上了。”
“童姨娘倒的地儿上淌出血,老奴怕有个意外,赶紧着人抬回了苑儿找大夫,可……可已经是来不及了唉。”
“麟哥一年到头也总共来不了几趟,他能和童姨娘有什么深仇大怨能下这死手,听听欺负姨母姐姐,若不是有人同他说他能这么说?”老夫人用力捏着拐杖头儿,愤怒道。
“老夫人,媳妇和瑶儿决没有那么说过,更不会让麟哥那么做!”顾氏闻言忙是急着解释,其实早在老夫人提出要找瑶儿她就有些慌,如今听着这指向的,更是忧心不已。
“夫人莫急,你和瑶儿的心性我清楚,没那个坏心,只是叫过来问问罢了。”项善琛怕她急坏身子,轻声安抚道。
老夫人在旁冷哼了声,拧了眉头神色不悦。
项瑶挨近了麟哥,方才婆子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摇头似是否认,她也不相信麟哥儿会那么说,这孩子虽然平日里爱作怪,可从未出过格儿,便柔着声音道,“有师父在,不用怕,先告诉师父那个婆子说的可是真的?”项瑶刻意用了两人相处时的称谓拉近关系。
麟哥儿瘪着嘴,圆溜的大眼睛里又蓄了水光,颇是委屈,从徐氏怀里离开稍许,摇了摇头。
“是没说那些话,还是没推人?”项瑶徐徐诱问道。
“怎么,你还想替他诡辩不成!”老夫人一听当即插了话,神色怨怒。
项瑶一看麟哥又被吓得缩了回去,暗暗蹙眉,不作理会继续道,“别怕,只管照实说,有我在决不让人冤枉你去。”
大抵是项瑶的神情太有说服力,又或者项瑶在他心里地位不一般,麟哥终于抽泣着开了口,磕磕绊绊的把事儿说了一遍,前头和那婆子说的一致,可后来是童姨娘先嘴里不干不净,他确是有说过要是再说就要教训来着,但那童姨娘却自个倒在地上的。
“好哇,这般昧着良心的话都敢讲,她一个怀着身孕的,难不成还会害自个孩子不成!”老夫人气得站起身,抡起拐棍就要往麟哥身上招呼去,一边怒道,“这么小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娘的不会教孩子,老婆子来教!”
项瑶忙起身挡在了麟哥身前,冷凝着神色道,“要是童姨娘没怀孕呢?”
正伸手拦老夫人的项善琛趁着停顿一把握住了拐棍,亦是诧异回头凝向项瑶,神色略是不可置信。“瑶儿你莫要胡话。”
“项瑶,你害我孩儿还要这般诬陷我么!”女子尖细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只见童姨娘头上缠着白布条,被丫鬟扶着虚弱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出来了,这身子……”老夫人见状忙指使婆子搬了椅子,面上疼惜。
童姨娘被扶到椅子上,伤心垂泪,“老夫人我若不来,还不知道她这般诋毁我呢,叫这般冤枉,我……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别说傻话,老婆子还在这呢,一定给你讨个公道,你不用理会那些个胡说八道。”
童姨娘哭着点头,似是委屈至极。
项瑶冷眼瞧着,未错过她捏着帕子擦眼泪时露出的那一抹得逞笑意,盈盈杏眸半眯起,暗忖也就这一时了。
“我也是听丫鬟说起,有一回翠屏撞着童姨娘,道那肚子软绵绵的,又闻童姨娘这月从杂物房领了不少布料棉花,才有那般猜测。”项瑶直接道,毫无避讳。
童姨娘在袖下暗暗捏紧了绢帕,在心底暗想回去怎么惩治翠屏个多嘴的,面上委屈神色不改,“那是老夫人前阵儿念腰不好,我就想做个软乎垫儿,竟被你当作冤枉我的理由,我若作假,京城最好医馆庆余堂的大夫胡大夫难不成也作假?大可找人来当面对质!”
老夫人皱眉,正要说不用,就听得项善琛作了深思,片刻后沉吟开口,“管家,去请一趟。”
“老爷!”老夫人唤了一声,就见童姨娘又抹起了泪,只得先宽慰了人道,“莫哭了莫哭了,损了身子可是自个儿。”说罢,赶紧着人扶着移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休憩。
项瑶始终淡漠瞧着,对上老夫人怨怒眼神亦是未改,只在顾氏担忧望过来时投过去一记安抚。
项管家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把人给请了回来,胡大夫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者,一股沉稳气势,恭敬地唤过项老夫人及项大老爷。
“胡大夫,老身就是想问问童姨娘这有几月身孕,想给调调身子,该怎么进补?”老夫人顾着面子,拐弯问道。
胡大夫闻言似是诧异,“府上的童姨娘并未有孕,何需进补?”
“不是,大夫,明明是你同我说的,怎的又说没有?”老夫人叫他这一反转弄得迷糊,急急问道。
“府上童姨娘只是肠胃不适……”
屏风后咚的一声动静,就见童姨娘跌撞地跑了出来,脸上显了一丝狰狞,“孩子近四个月了,还是大夫您给确的诊,是不是记错了?”
胡大夫见状一皱眉头,沉吟道,“老夫确是给童姨娘确诊过,可那不是误诊了么,老夫第二回看诊的时候就同姨娘澄清了,还道要亲自跟老夫人解释,是童姨娘说要自个去,老夫就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回去了。”
老夫人如遭雷击,脸上青白一片,颤抖着手指向了神色大变的童姨娘,“你你你……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童姨娘自是不敢承认,神色惊慌,“不,老夫人,不是真的。”
“童姨娘这是质疑老夫的医德了?”胡大夫脸色不虞,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