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芳闻言,脸上微辣,总觉她也在说自己。
“你便委屈下,穿我的夹袄。”大家小姐出门,定是防备些衣物。
江芙身体感受不到冷,因为她心底更冷。她动了动唇,不想拂了吴蓁的好意,便道:“那就谢谢蓁姐姐了。”
不过很快,素雪吩咐自家丫鬟去拿得披风到了,也就不需吴蓁的夹袄。
素雪为江芙打好细带,又把里面的发丝挪回外面。
吴蓁在一边看着,点点头:“芙儿,你这丫鬟还真是灵巧可喜。”
江芙笑笑。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玉兰院。
还是八月十五前的守门沙弥。
他低头行礼,不去看这几位年轻貌美的女施主,道:“净明师父请听课的施主到壁画院。”
郑如芳率先道:“是寺里有三百年历史的壁画寺?”
“阿弥陀佛。”小和尚点头,“正是。”
江芙与吴蓁相互对视,皆有些忧心。
吴蓁是担忧突然换地,有损清誉。江芙是对未知的恐惧,净明看着她,她却看不透净明。
不过她来就是为了请教净明那句话的意思,不会轻易退却。
郑如芳更不必说。
只是吴蓁犹疑了下,让丫鬟多叫了几个婆子,然后才随着两个好友过去。
壁画院历经两朝,三百多年风霜。由多个向佛的丹青高手,绘画飞天、神佛,现今还不断完善修整。
此院等闲时间是不开放的。
今天也算是游览圣地了。
在佛院门前,正好也赶来三个少女。皆是京中女孩,几人也算认得,相互说了话,又有下人们守着,便都大着胆子进去了。
一尊笑口弥勒,映入人的眼帘。
朱柱蓝漆,檀香袅袅,一点灯火照耀微暗的佛堂。
正北一个蒲团,然后其两边各三个蒲团。不多不少正好够她们六个人坐。
白色僧影从东边的壁墙踱,他含笑示意诸位小姐不必起身多礼。他大袖一甩,撩开袍子盘坐在上蒲团。
他道:“各位檀越可是看到壁画院里供奉的佛像?”
郑如芳道:“自是看到了,是笑口弥勒。”
净明不避嫌,如常继续问道:“为何供奉弥勒?”
有一女子回:“是告诉世人,宽宏大量,以便求得福气。”
郑如芳无奈地舒了口气,暗烦回答的人多嘴。
净明眼神忽然落向她:“量大福大。”
郑如芳点头,霞飞脸颊:“净明师父说的是。”
“可还有其他檀越,有别样的思索?”
“弥勒佛乃是未来佛……”两道女音同时起。
江芙与吴蓁相视,都不由为二人之间默契一笑。
净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如此。”
他眸眼澄净通透,道:“时间是过去、现在、未来。”
“贫僧说过,来听我课的施主,都与我结下了因。但结因不代表有果。”他望向她们,“而这你们再来,便可以了结因果了。算得上从始至终。”
他端起铜制灯盏,起身道:“诸位檀越与我去赏这佛画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强壮的婆子冲进来。
看到自家的下人,那几个小姐有些尴尬,道:“失礼了。”
但是婆子们没有放松警惕,守在自家小姐旁边。
净明微微一笑:“佛度有缘人,既是来了,就一起去。”
-完-
第45章 未来之佛
◎没有人,比自己更懂自己。◎
那支手执灯盏,萤火之光照亮了长长的墙壁。
壁上有婀娜的飞天,慈悯的菩萨,怒目的金刚,也有在树下参禅的僧人。
其中一幅幅场景,都有渊源,皆可作典故。
鸠摩罗什翻译经文,玄奘法师西行,莲池大师放生……
工笔之画,不仅细腻丰彩,而且人物传神,动作自然,栩栩如生。
观摩的少女们不由赞叹,纵使出身豪贵如她们,也少见如此多的名家挥墨一隅。
净明声音低沉,忽道:“此乃燃灯佛。”
壁画上有一佛,眉目沉肃,盘坐莲座。望之令人静心。
燃灯佛为过去佛,江芙再望去,那双沉敛的目睁开,映照她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长长的走廊,两三三交谈的同窗,或微笑或严肃的老师。
“江江,我在右边。”江芙反射向右瞅去。
活泼明媚的笑脸却在左边,小姑娘扎着马尾辫,一甩甩的:“被骗好多回了,你还是不长记性。”
江芙想说,不是自己不知道她在哪儿,而是为了陪她玩耍,找乐趣才故意看右边。
然而江芙没有说话,她被小姑娘拉着进了教室。
熟悉的墙壁,熟悉的人,熟悉红条。
她没有迟疑,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考窗的位置。乘着日光,握笔写字。接近午时吃饭,有片凉快的阴影覆盖。
她抬首,看到那张脸,差点泪盈眼眶。
三十多岁的女人,以手搭凉棚,放在额头。看清女儿的字后,她道:“我让老师给你调位置,坐这儿,中午写字费眼。”
江芙喉咙艰涩:“妈……有窗帘。”
女人推开窗户,“唰”的一声,把窗帘给拉过来。
江芙一侧的阳光没了,只剩安静阴凉,窗帘尾端还因惯性晃动。
女人已经进了教室,手下边提着个保温桶。
“今天去你外婆家,顺路给送饭。”
她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学区房,中学时都是寄宿,父母也不天天给孩子带饭,只是偶尔。
那时候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但是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学生也很自由。
画面很快又闪到她大学。
江芙触摸细碎的画面,像流光一样在她手间逝去,她的过去快要播完了。
那道温润沉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乃释迦牟尼佛。”
释迦牟尼佛为现在佛。
含着慈悲的眼神扫过众生。江芙从过去醒来。她睁眼看到的是现在。
这几个管家小姐,神色也都有些恍惚。甚至有啜泣不已的。
郑如芳便是泪流不止。
吴蓁握住江芙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怕。
江芙叹了口气,将过去的画面存封心底。
这有些奇怪,又没有人在此刻觉得奇怪。
净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檀越还要继续看吗?”
此话犹如夏日的清凉泉水,病痛里的良方,让人清醒不少。
闻言就有小姑娘打退堂鼓了。ding ding
不走的,也被自家婆子拽走。“邪门,小姐,咱们快走。”
方才还满满的人,零稀冷清地只剩三个。
净明毫不在意,他继续执灯引路:“此乃弥勒佛。”
弥勒佛乃未来佛。
吴蓁莲步轻移,遇一女冠,身披大氅,面容秀丽清丽,她道:“汝骨骼清奇,非是凡胎,可愿做我门下弟子?”
吴蓁有些好笑,施礼婉拒:“多谢道长,小女有双亲,不忍远离。”
郑如芳在前方却看到一片红色,是鲜艳的血,像盛开的梅花,流淌在莹白的学弟。
她蹲身细看,脸色苍白,心中大荒慌。
因为地上的脖颈哗啦啦流的,正是她。
披着她最爱的狐白裘,露出一截石榴裙。
郑夫人问询赶来,见此场景,目眦欲裂,痛呼:“谁伤我儿?”
有跪地老仆,瑟瑟发抖:“是老太爷持剑所刺……是清理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