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凤来说整晚就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坐着轿子还没等进门,朱喜就被一队军人押走了,随后是朱五老爷一家子哭哭啼啼的被一队据说是郡主府的亲卫带走了。
她先后目睹了朱喜和朱五失魂落魄的模样,那高高在上富贵不得了的贵人,就和那些游街示众的犯人一样的惊慌失措,一样的落魄。
然后村里人都在议论她生来克夫家,还未等进门呢,就把朱五老爷一家整倒了,传的很是邪乎。宛如一场噩梦,没等醒来就从被争相惦记的黄花闺女,变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扫把星。
第二天,癞子跑来告诉她,嘎子把自己的家给放火烧了,金凤马上冲了出去。
熊熊燃烧的房屋前,嘎子静静看着他曾经喜欢的女人,头上的那支银钗已经不见了,他想了想,把怀中的金钗取了出来,“给你。”
金凤声音颤抖的道:“嘎子哥,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嗯。”嘎子回头有些不舍的看了眼大火,随即毅然道:“以前这里有我想念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我要出去闯荡一番,再也不回来了。”金凤羞愧难当的低下了头,喏喏的道:“我知道我错了,你能原谅我一次嘛?”
嘎子想起了徐三爷的嘱咐,微笑道:“你没有错,我没有怨恨你。”走上前把金钗放在金凤的手里,然后背上自己的行囊,拎着那把不离身的镰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走着走着,嘎子忽然说道:“丫头,我不叫嘎子了。我本姓徐,徐三爷认了我做干儿子,给取了个名字,叫做徐烬!”
金凤流下了眼泪,既后悔也惭愧。死死捏着那支凤钗。再一次凝视着他的背影,而这一次无疑是最后一次了,她忽然想起了学校传颂的一篇新式散文。
路沟边有一丛小小的蓝花。辽东平原特有的小花,我摘了一小束花拿在手上。其时一边的白杨树丛中,正有一只郭公鸟啼鸣,声音抵抑而闷人,似乎在对我手中的蓝花告别。
雨季未来之前。野外遍地开的报春花,花朵是那么蓝,那么小巧完美,孤芳自赏般的自开自落。有一个男孩知道我喜欢它,每天必带露采来,把它聚成一小簇,我视为青春年华最美好的装饰。礼物很轻意义却不轻。数数日子,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半年,他和它每天伴随着我。但有一天我告诉他,我将听从父母的建议嫁给另一个人。本以为他在我心上除了保留一种印象,便会很快消失净尽别无剩余了。可是当我的婚姻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我又看见了他孤独的背影,所能做的只是把一束蓝花捏得紧紧的,放在胸膛前贴着好一会儿。
过去的,会永远的过去,可是真的好生后悔。唯有路旁的蓝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十分轻盈,十分宁静,颜色那么蓝,俨然这小小的草卉是有意模仿天空的颜色作成的,触目那么美,人类语言文字在此种情形中显得贫弱而无力,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
我又摘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蓝花,当我感觉到这也算是一种生命体验时,我眼睛已湿,当我觉得这不过是一种抽象时,能听到自己内心里的哽咽,我低下了头,原来这就叫做“人生”。
徐灏住进了城内,把改名为徐烬的嘎子送去了海军学院,为了丰富百姓的文化生活,很是琢磨了几天。
其实辽东除了一年四季辛勤琐碎又平凡安宁的实际生活之外,精神上也不是没有盛举,就拿大-连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了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等等。
就说唱秧歌,徐灏一直以为是近代东北才出现的产物,谁知在明朝就已经有了,而且遍及大江南北,据说还是在南宋时期诞生的,百分之一百的汉族习俗。
民间的农民在插秧、拔秧等农事过程中,为了减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之苦,所以喜欢唱唱歌曲,渐渐就形成了秧歌。
有鉴于此,徐灏干脆组织人手去各地采风,然后让学生们下乡去推广。他记忆中的东北秧歌有龙灯、旱船、扑蝴蝶、踩高跷,秧歌队的服装色彩非常的丰富,多以戏曲服装为主。
至于跳大神貌似是借鉴了北方的巫舞,与蒙古和女真人的萨满教很有些渊源,说是封建迷信吧,也不尽然,就和汉族的符印、易经、占卜等一些习俗一样,广泛影响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
与其说是封建迷信下的产物,还不如说作为一种信仰的产物,在古代生产力低下的时期,给予了人们战胜自然的信心和理论,很多现象连后世的自然科学都难以解释明白,在治病占卜等方面确实有一定的效果。
徐灏是无神论者,也推崇儒家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因此不会全盘否定并在明朝坚决抵制,那不过是秀了现代人的优越感而已,实际上根本于事无补,成熟的作法是加以引导和控制。
举一个例子,有支船队即将启程时,拜了妈祖庙求得了护身符,在大海上遭遇了暴风雨,幸存者漂流到了一个荒岛上,当时这些人走投无路想在海边自杀,忽然他们的幻觉出现了妈祖以及护身符,最终坚持了下来。
所以说当人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打击,困难,生病或对未来不明确时,往往古老的封建习俗可以让人们减轻恐惧感,给人心理上的慰藉,增强了信心。不是说当得了癌症后,放弃抵抗的人往往活不久,而乐观向上不把癌症当回事的人,则能健康的活下去。
此外神灵祖先也是中国人反抗封建统治和抵御外寇的强有力武器,比如东汉末年太平道的张角,利用符咒给穷苦百姓治病,联络四方发动了黄巾起义。贯穿明朝清朝的白莲教。也是通过符术预测他人吉凶祸福来结社,还有近代的义和团,把巫术当成了信仰,用血肉之躯和洋鬼子的洋枪洋炮拼命,看似愚不可及。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和勇气力量上的源泉。
夜晚。徐灏慕名去了一百姓家,见大神穿着很奇怪的衣裳,还有一条花里胡哨遍布零碎以红色为主的裙子。当她把这件神奇的裙子围在腰上后,整个人就突然间变了。
起初,没有打鼓,就在那蛇精病似的哆嗦,从头到脚无处不哆嗦。哆嗦了一阵之后,又开始打颤,就和徐灏想象的一模一样。
神婆闭着眼睛嘴里叽叽咕咕,每一次打颤,装出来要倒下的样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可她又坐住了。很懂得怎么抓住人的心理。
真正的大神就是她对面的一块牌位,牌位上贴着红纸写着黑字,根据病情或流派,请出各种各样的神灵。
据说那牌位越旧越好,因为能显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数很多。跳大神也是要竞争的,反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冒出来很多会跳大神的妇女,跳的次数越多自然就证明越有神效,生意就会兴隆起来。
牌位前供着香,香烟缭绕慢慢的升腾旋转。
神婆大多要在香点了一半的时候,神就突然间的下来了,整个人马上就不同了,堪称威风八面气度凛然,所有人都应该匍匐在她脚下顶礼膜拜的强大,这时候她更来劲了,乱蹦乱跳的好似身处于夜店。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大神的旁边必有一个二神之流,通常二神都是男人。二神没有疯狂,神志很清醒,因为他乃辅佐大神的小弟,得帮着把圆鼓交到大神的手里。
大神拿了鼓继续乱跳,徐灏很想培训下她们,舞蹈太没节奏感和美感了,没有艺术感染力,顶多算是有些疯狂有些神秘。
为了让观众们明白怎么回事,大神得先讲诉附在她身上的神灵的身份,下山的经历等等,是乘着云彩,还是随着狂风,反正说的非常的牛逼。
接下来好像是说相声的,大神问二神什么,二神就回答什么,对答如流显然是事先排练好的。有时候二神会一不加小心冲撞了大神的名讳,那大神就要闹起来了。
大神若闹起来,神婆也没有法子,二神则很苦恼,观众们也会表示理解,凡人能控制神嘛?就见大神打着鼓乱骂一阵,说病人不出今夜必死,死了之后还会游魂不散,家人、亲戚、邻居都要招灾。
怎么办?自然赶紧烧香倒酒吧,再不行请出来一匹红布,把红布挂在牌位上,若大神还不满意,那就杀鸡!闹到了杀鸡这个阶段,多变大神就不会再闹下去了,再闹还能杀牛杀猪嘛?那成本就太贵了。
鸡,布,事后一律归大神所有,跳过了神回到家,把鸡煮熟了美美享用,红布咱可以用蓝靛染了,做一条蓝裤子穿穿,总之大神是很有人情味地,不喜欢浪费。
时下有的神婆打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来神,请神的人家就得赶快的杀鸡,杀慢了,大神就要破口大骂,谁家请神不是为了治病?据说挨大神骂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老百姓对大神非常的尊敬,也非常的惧怕。
这人怕什么吧,还就偏偏爱看什么,就和恐怖片一样。跳大神一般从天黑跳起,只要一响起鼓声,附近的男女老幼都往这请神的人家跑,唯恐来得晚了挤不进去。姑且也算是一种娱乐活动吧,看了一场表演又添加了多日的谈资。
此刻徐灏看了看周围,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些女人拉着孩子,有的干脆抱着孩子从墙头上跳过来,就为了看大神。
一跳就要跳到半夜时分,整整两个时辰,徐灏很佩服神婆的职业精神,吃这一行饭不容易。等要送神归天了,鼓声打得分外的响,大神也唱得分外的好听,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种悲凉神圣的情绪会油然升起,二神紧跟着唱道:“大仙家要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大神也唱道:“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不算难呀!”
唱腔绝对是练过的,很可能神婆是打戏班子退下来的戏子,那腔调词调混合着鼓声,能传出数十米远,听的人心里冷飕飕的,越听越觉得悲凉,据说听了后,往往终夜而不能眠的人大有人在。
请神的人家为了治病,怀着猜测病人的病到底能好嘛的感叹,街坊邻居也颇为感触,是以终夜而不能自己的人也有很多。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啥这么悲凉!谁让医生极其缺乏呢,即使辽东开设了很多医院,也仅仅处于最初级的起步阶段,好医生太难培养出来了,医学仍然任重而道远。
徐灏觉得跳大神到底不太好,想了想经过他的提倡和民间自发,元宵佳节,七月十五盂兰会,八月十五中秋夜等等,辽东也开始流行放河灯了。
今年放河灯,官府特意组织了和尚道士打着法器,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法袍,在各条河边上打起场子来做道场,那乐器的声音距离三里地都能听见。
刚刚到了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奔着去看河灯的人就已经络绎不绝了。
沐凝雪等徐家女眷制作了各色的彩灯,为了符合辽东的风土人情,出现了大量的白菜灯、西瓜灯、莲花灯、梨子灯等等。
大街小巷,哪怕终年不出门的人,也要随着人流去河边上瞧瞧热闹,或打算自己放个灯许下愿望。
先到的干脆蹲下来,很快沿着河岸蹲满了人,从街上往外出发的百姓仍然源源不绝,把街道都跑得冒了烟了。
大姑娘小媳妇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出了大门您甭问要到哪里去!
天边的火烧云刚刚落下,街道上发着微微的白光,人声鼎沸把往日的寂静都冲散了,个个街道都仿佛活了起来,一时间好像城里发生了大火,人们都赶来要救火的样子,非常的匆忙,叽叽喳喳的撒丫子向前跑。
徐灏也没想到百姓们会如此捧场,一想到京城灯会的热闹,随即释然,谁让这年代娱乐活动太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