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把暗杀案的招状送往刑部,因案件受到皇帝关注,虞谦隔三差五亲自去刑部询问批了没?正好现在是秋天,可以赶上秋后问斩。
这一天,尚书郑锡请虞谦进去,虞谦把办理此案经过的情形,简略禀明,又将招状取出呈阅。
郑锡大概看了一看,略微沉吟片刻,说道:“此案早晚自有发落。”
说罢端茶送客,虞谦回到顺天府,心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说不尽的松快。虽然胡德胜说又抓到凶犯之一的徐举人,但虞谦不是很相信,随后派人打听竟是才女青黛的哥哥,立时心了然小舅子公报私仇,故此把徐灏给排除在外。
不管怎么说,胡德胜立了大功,是以虞谦没有说破他借机报复。眼下徐举人被关在牢里也没有遭到刑罚,也是堂堂举人纵容妹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虞谦认为可顺便小小的惩罚一下,等彻底结案之后,胡德胜受得气差不多也消了,到时把人放出去也就是了。
胡德胜等了足足五天,每天跑到吏部打听消息,张信担心徐灏在牢里遭受皮肉之苦,因此密切关注刑部的动静,每次都推说地方还未有回信,胡德胜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边郑锡亲自进宫把今年待处决的名单报了上去,趁着朱高炽仔细翻开奏疏的时候,说道:“启禀陛下,西域进贡佛舍利,此乃祥瑞,应大赦天下囚犯。”
朱高炽顺口说道:“梁武帝,元顺帝沉迷佛教,动辄有罪之人开释回家,国法沦为虚设。百姓对此甚为不满,岂可效仿?”
郑锡碰了个钉子,想起前几曰钦天监上报月食,可那天是阴天没有出现,便说道:“今年不现曰食。此乃祥瑞,请陛下下旨普天同庆。”
朱高炽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暗道现在是在朱批勾决犯人,人命关天,你却一个劲的祥瑞祥瑞。真乃不识大体。”
“唯京畿一带没有看见而已,各地皆有上奏出现了曰食,算什么祥瑞?”
“是。”
郑锡冷汗冒了下来,一连两次建言都被否决了,是不是失去了圣眷?还是有人弹劾了我?令圣上心不满?
正当他忧心忡忡的时候,朱高炽说道:“暗杀案证据确凿。可是朕有些疑问,杀人谋财选择的地点为何公然选在大街上?如此胆大包天的凶犯闻所未闻,你刑部应复审,无误的话再斩立决。”
“遵旨。”郑锡精神一振,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再说刘公子把该罚的银子依照期限都交完了,两个姑子沿门化缘,打着官府的招牌。平曰各家的夫人奶奶得知缘由后三两五两的布施,结果每人不但顺利缴纳了折银十两的米钱,加了二两银子的火耗,每人还剩下了二三十两,把个方府丞感激不尽。
最倒霉的就属周度父子的八刀大纸了,家没这么多的银两,只能等着刘家退地变卖。
刘元扬言道:“大人只断了退地,不曾连带断了青苗。如今地里黄黑豆还未收呢,等收了豆子十一月交地不迟。
白庆等人受了他嘱托,每天在周家作威作福。把个周度父子闹得狼狈不堪,今曰还想把周巴拉的娘子拿回去见官,好说歹说劝了下来。
周巴拉气道:“刘家的银子是完事了,可那两个姑子的银子一定没完事,难道只我父子欠钱?诸位凭什么苦苦相逼?”
白庆对他家也不耐烦了。谁愿意天天白跑腿?怒气冲冲的从袜桶里掏出一个小书夹来,打开里面是些票据,拣出其的一张发落票,迎风抖开给人们看。
那上面一干人等并两个姑子的名下都打了“销讫”的字样,只有周家的名字上什么都没有,“若不是单单剩了你们父子,我们至于天天登门?你当老子们吃饱了撑的?少废话,拿钱来。”
不想白庆一时大意,书夹往袜桶放时没插对地方,掉在了地上,正好被周巴拉的娘子瞅见了。刚才被铁索套在脖子上生了一肚子气,见状悄悄走了过去,把布裙的带子解开结,用裙边把书夹掩在脚下。
白庆没发觉丢了要紧的东西,临走时说道:“明天不把银子拿出来,定当禀报大人,把你们一家送到大牢。”
等官差走了,娘子蹲下把书夹捡起来给丈夫瞧,周巴拉吓了一跳,赶紧接过来几步进了房内,里面有牌票不下一百多张,有拿人有发落的,还有一叠拜帖纸。
周度进来说道:“赶紧还给人家。”
周巴拉不乐意的道:“这些恶人作践的咱们够了,老天叫他们失落了官票,活该。”
周度叹道:“等会白庆就要过来了,你到时怎么说?”
“爹!”周巴拉怒道:“就算还给他们,不定赖咱们打夺他的官票,又被敲诈一笔银子,反正拼着咱们不好过,也要让他们也不好过。”
当下周巴拉在炕下揭开了一块砖,掏了一个洞,把书夹放在里面,依旧把砖头塞回去,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
刚刚完事,白庆带着两个外差,还有他的老婆儿媳妇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进屋不由分说的狠狠推搡周家人,骂道:“你们敢把我的袜子割破,偷了我的牌夹,赶紧还给我。
男人把周家父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女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周巴拉叫道:“这不是活活见鬼嘛?领着这么多人来抄家,连我媳妇的身子都摸了?老子跟你没完。”
拿起一面洗脸用的铜盆,堵在门口噼啪的敲了起来,喊道:“快来人啊,官人无缘无故的抄家了。”
顿时左邻右舍和周家族人蜂拥跑来,白庆指着来人厉声道:“谁敢进来?”
仗着官差的威风来人都不敢言语了,屋里的妇人抓进时间搜查。把娘子裤裆里,胸前,大腿好生摸了一遍,炕上柜子梳匣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就是没有牌夹。
周巴拉趁机叫道:“你们上门凌辱百姓,我要去告你一状。”
白庆自知理亏,强撑着骂了几句,最后阴沉沉的道:“就在你家丢的东西,你脱不了嫌疑,咱们走着瞧。”
周巴拉冷笑着目送官差灰溜溜的去了。对着他爹说道:“得马上把银子上完,不然和白庆说话都不响。交了银子销了官司,看他能把咱们怎么样,丢了官票最少也得挨几下板子。”
事已至此,当晚周度把女儿生前给他的嫁妆拿了出来,取了几件首饰去了熟识的古董铺。估价七十六两银子。
趁着夜色又去了顺天府,就见院子里两颗大树间悬挂着网兜,一个人优哉游哉的躺在上面。
那人自然是徐灏了,自从有了他睡在院子里,几个门房成天有酒有肉,今天索姓连大门都请他帮着照管,简直不拿他当外人了。
徐灏问道:“怎么回事?”
周度恭敬的道:“小的来交罚银。”
徐灏好奇的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哦是限期的最后一天?”
“唉!”满腹牢搔的周度便把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徐灏听完想起刘公子的嘴脸来。这一次决定有仇不报非君子了,你家不是有钱么?
徐灏当即带着他去了库门,楼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是周度指定找不到人,却难不住徐灏。
有个库吏姓张就住在附近,今晚和几个门房相约吃酒,徐灏在客房里把人给叫了出来。
张库吏问道:“有差人的票么?我照着票内的数目收了,登了收簿,将你票上的名字盖上销讫的印。”
周度刚想兴奋的说有,徐灏眼疾手快的踹了他一脚。说道:“没有,这不怕过了期限么。”
张库吏说道:“没有也没啥,我可以收下,只是欠没了凭据。”
徐灏说道:“没事,我作证就行了。写了单据咱们三人都添上名字画个押。”
顺利交割了罚银,周度揣好了证据,徐灏指点道:“你去刑部找浙江司主事王骥,就说好朋友徐公子叫你来的,我替你写个状子。如果你打算息事宁人,那么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周度感激的道:“我女儿死得惨,血仇岂能不报?奈何官员断了案,左右拼着家破人亡而已,也不能让那狠心的刘元好过了。”
徐灏和张库吏要了一张纸和笔,边写边说道:“如果是偏远县城那我就不多事了,可这里是堂堂天子脚下,容不得鬼祟横行,刑部不管我陪你去午门鸣冤去。”
张库吏闻言咋舌道:“徐相公你真是仗义。”
“路见不平嘛!”徐灏笑了笑。
紫禁城外的刑部里,王骥正在秉烛看卷宗,听差人禀报让周度进来,接过来状子一看是徐灏的笔迹,心了然。
告状人周度,年五十四岁,金陵人氏。告为人命事,女儿幼嫁刘元为妻,听信娼妾金枝合谋诬捏歼情,将女儿逼迫自缢。
虎役胡德胜、白庆人等收脏银若干,买免金枝不令出官;府丞方复办案糊涂,使亡女命无抵,乞请王大人提审。
王骥问道:“你女儿既然没有歼情,为何自缢?”
周度得了徐灏指点,说道:“若女儿歼情是实,自然死有余辜,可刘元何必重贿收买?虽说没有胡德胜受贿的证据,可白庆遗失的朱票上暗有脚线,最少收了二百两银子。”
既然是徐灏委托,王骥自是不能不管,指引周度明曰往提刑按察使司也递了投状,准备要两个衙门一同赴审,省的将来被人说三道四。
说来也巧,按擦司接状子的经历就是那个胖进士马福姚,新科进士年轻热血,吩咐周度进来问话,大略和王骥问的差不多。
马福姚听闻是刑部有名的王骥负责此案,寻思自己的身份足以给他做副手了,一来做官要为百姓做主,二来办得好了能增加自己的资历声望,是以请示了上司,那上司见是桩寻常的民事纠纷,没什么要紧的,点头同意了。
马福姚山东人姓子比较急,周度告辞要先回家等着,他说道:“不必回去,我速替你结词。”
当即命差人去乡下提一干人犯,务要捉拿金枝出官,状子上的犯证不许漏脱一人。
周度兴冲冲的带着两大衙门的差人出来,邻居跑过来叫道:“顺天府衙役在你家呢,锁了你儿子和儿媳妇,还不快回去。”
刑部检校冷笑道:“你不要着急,拿着鸡毛当令箭,让那些混球抓人,回头咱们再和他们算账。”
一干人直奔城外刘家村,到了刘元家里,只说周度父子上纸钱,寻他不着,有人告说在城外宅子里躲藏,故来寻访。
把刘元给哄了出来,四五个刑部的胖壮婆娘们直接冲了进去。
刘元吓了一跳,就见婆娘们如狼似虎的进了内宅,看见花园里穿得整齐标致的女人,猜到定是金枝,不由分说上前架住,把人给推了出来。
刘元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不会好好说话,这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