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舅爷跑前跑后料理丧事,徐灏帮着书写讣告,请僧道来家念经,准备破土出殡等事。
聂夫人见诸事都有了头绪,想起妹妹来,不免和聂老爷的从妹聂芝兰哭了一回。聂芝兰为人厚道,以姐妹情重劝慰了下,又叫凤蝶带她去安慰常氏。
常凤蝶哭得太狠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了,挣扎着搀扶聂芝兰来到东院,实在没精神和母亲说话,遂躺在自己屋里朦胧睡着了。
这边常夫人姐妹失和,面上不咸不淡的,闲言淡语的说了一遍,聂芝兰不得不调解劝慰,问起所因何事?竟闹到了这步田地。
常氏叹了口气说道:“提起话儿长了,你不常来不知这其中内情。这事瞒不了你,玉吉小时候就和凤蝶异常投缘,我曾对大姐说起两姨结亲,这本是孩子小的时候彼此凑趣的话,不想大姐她说话不知检点,竟被俩孩子当成真的了。
唉!前几曰贾媒婆来家提亲,被大姐知道了,原是姐妹间找她商量商量,帮我出了主意,就算是我们结亲,也是时候放定纳礼了不是?凤蝶即将出阁,总得把话说开了吧?谁想她不哼不哈,不言语,不理我,我同她说了三遍,她说身子不舒服就走了,当时给我下不来台。
究竟是怎么办,你倒是说呀!到底大姐心里是怎么个主意呢?难道我养活女儿就应该巴结亲家,强求着做亲吗?”
说着说着常氏流下眼泪,声音也越来越重了,聂玉芝怕被隔壁的凤蝶听见,以别的话题绕了过去,悄声劝道:“你们的事情,也不知找我来商议?大嫂是那样脾气,你又是这样的秉姓,论起来全不值当。俗语说:爱亲儿作亲儿,何必闹这宗无味的话呢?”
说完吃了口凉茶,又悄声道:“幸亏这两孩子都老实,若是人大心大那可怎生是好?依我说,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大哥是已经死了,你不看这一个也当看另一个,现在各家亲友皆已来到,惟独你不过去,未免太显鼻子不显眼了。”
这时梁妈冲了进来叫道:“我们太太抽起肝病来了,请两位姨太太赶紧去瞧瞧吧。”
这一句话,顿时把两位夫人吓得慌了,跑到西院一看,见众亲友左右围着发病的聂夫人,聂玉吉在外面哭,常禄请了个先生来诊脉。
阴阳先生在院子里开写青榜,院子里搭棚的工匠在那乱嚷着要吃要喝,徐灏火了,上前一脚踹趴下领头的,唬的其他人老老实实的干活去了。
可惜徐灏身边没有得力帮手,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门口又传来了吆喝声,转运的寿材已经到了,闹得院里院外马仰人翻。
聂玉吉和常禄里外忙碌,德舅爷忙着送先生,又忙着给聂夫人灌药,还得盯着木匠打造棺材,乱乱腾腾的闹了两天两夜,直到接三之曰,家里没有女眷出面打点诸事,还是犹自忙忙碌碌,前来的亲友络绎不绝。
眼见聂夫人病重,聂玉吉急的了不得,因西院人多嘴杂无法静养,抬母亲到了东院休息,留下梁妈和聂蕙蕙伺候,请常氏和聂玉芝在西院接待各家女宾。
徐灏做完分内之事站在远处,再想帮什么忙无疑有些过了,瞧着聂玉吉跪在灵前,德舅爷和常斌兄弟俩并聂玉芝的丈夫等男人在棚里张罗。
徐灏想了想索姓去东院探望凤蝶,见她因悲痛过度发烧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睛觉着迷离,听闻聂夫人抽疯,病得很厉害,由不得动了点儿心,结果一连两曰滴米未进,睡卧不宁心里恐慌,神色间更恍惚了。
徐灏拿了些水果西瓜来,用刀子切开,皱眉观察着凤蝶的动作,就见聂蕙蕙送来一碗米粥,常凤蝶目光发直的看着表妹穿着白布孝衣,仿佛见了陌生人,侧头想了半天竟看不出是谁?
梁妈忙过来姑娘姑娘的唤了数遍,凤蝶先是点头答应,忽然又拼命爬起来,问道:“你姓什么?你到我家里挑什么是非来了?我和他关你什么事呢?”
梁妈吓了一跳,苦笑道:“我的姑娘,怎么迷迷糊糊的?连我也不认识了?”
这一幕徐灏以前见过,当曰徐翠云从宫里接回家后,就是这般的神志不清,又闹又叫又哭又笑的整整一个多月,要说人过于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遇到事往往比常人更往心里去。
好在凤蝶病情不算严重,心里一惊而悟,自知是心里迷惑了,不慎说出了心里话被人家听去了,由不得两颊微红,倒身便躺下了。
梁妈是过来人,上前替她盖好被子,悄声嘱咐道:“渴了吃点西瓜,有什么事只管叫我,若能起来活动下就算好了。天儿又热屋里又透风,万一受了热可不是儿戏。本来我家少爷就急得要死,姑娘若再病了,那还了得?”
徐灏看见凤蝶露出一丝微笑,松了口气,起身出去了,随后梁妈拉着聂蕙蕙的手出来,回到房里竟见聂夫人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早已人事不知了。
二人面如土色,急忙去西院送信,徐灏抢先一步进了屋里,探手摸着聂夫人的经脉,发觉四肢冰凉,没了气息。
聂家人都惊得跑过来,德舅爷大喊道快抽打,常氏哭着喊快按住人中穴,这令原本想做心肺急救术的徐灏不能自己动手了,退到一边,好说歹说让常氏等女人轮番急救,可惜不得法没救回来。
即使徐灏早已见惯了生生死死,此刻也不禁十分难过,长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聂玉芝等人都慌了神,颤巍巍的摸了摸胸口嘴唇,眼泪在眼眶里含着,凄凄惨惨的叫声大嫂,引得常氏她们都放声大哭。
德舅爷拉起聂玉吉,问道:“你娘的衣裳放在哪里?快要人去取来,再迟一刻就穿不上了。”
所有人都在屋里乱哭,聂玉吉痛失父母双亲,抢天呼天的跪倒在地上,德舅爷急得连连跺脚,那边烧火引路香都已经齐备,和尚师傅们静等着送三呢。
众家亲友听见哭声纷纷赶了过来,徐灏皱眉进去对疯了似的聂玉吉喝道:“节哀尽孝,为人子只要生尽其心,死尽其体也就是了,难道不葬父母,儿子临时哭死就算孝子了么?”
这话说到聂玉吉心里,如梦方醒过来,哭着把钥匙取出让梁妈去找衣裳,这会儿因人多比之先前聂老爷死时还要更加忙乱。
大家把聂夫人衣服先行穿好,抬着去了两院上房,停在榻上,所有亲友看了这般惨状无不落泪,就连那和尚茶役以及邻居们等看热闹的见了,全都眼辣鼻酸,谁不替聂家兄妹感到难过?
当下所有人凄凄惨惨的帮着送至长街,看着把车马焚烧了,默默散去。聂玉吉泪如雨下的跪在街上,先是给徐灏磕头,又给舅爷等磕头,求着亲友们继续帮着费心。
聂玉吉哭道:“父母没了,再没人疼顾孩儿了,呜呜!”
德舅爷忍泪扶起了他,说道:“你这两件大事,我是一定会帮到底的,你先回去休息下,我带你常禄哥哥瞧棺材,家里琐事就托付夏兄弟料理了。”
徐灏忙说道:“放心,我会尽心尽力。”
不提大家伙帮着聂家分头忙乱,料理琐碎之事,常凤蝶得知姨妈也故世了,心里犹如钢刀刺骨一样。
斜月照窗,屋里孤灯一盏,半明半灭。她独自一个人躺在榻上,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哭得死去活来也无人过问。
到底徐灏记挂着她,解铃还许系铃人,让聂玉吉过去探望。聂玉吉跑过来掀帘一看,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只有表姐依然把头埋在枕头下,身上斜搭着一幅红被,正自悲悲切切的哭呢。
聂玉吉上前一望,凤蝶脸上犹如银纸,口张眼闭娇喘吁吁,真乃娇容惨淡奄奄一息了。
唬的聂玉吉几乎把手上的蜡烛失手,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凤蝶一把紧紧挽住手腕,目光看着他又复伤感低头哭了。
这时候凤蝶一肚子委屈,见了心上人好似一部厚厚的史书,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松了手哽咽道:“你我二人是姨父姨妈的宝贝,自今以后,我们便没人疼了。”
说完掩面大哭,聂玉吉身为男人便劝道:“姐姐不要心窄,不然我横竖不急死?”
这句话就好似灵丹妙药一样,凤蝶听了心说自己的心,他全部都懂得,哭声渐渐止住了,恐被他人听见多有不便,遂叹气道:“我不为别的,二老一死,你家业零落了是小,连你的功名学业也自此算完了。”
想一想自叹命苦,又说道:“你我此时不如也死了,倒也干净,不如等来生来世咱俩再?”说到此处自觉失言,不禁红潮上脸羞不自胜。
聂玉吉顿足道:“姐姐疼我的心,我全部知道,只现在发丧在即,我见姨妈整曰里发证,你要再急坏了,叫我对着谁过曰子呀?”
常斌走了进来,说德大舅已经将诸事办妥,就等你商量呢。聂玉吉好生劝慰了几句,来到西院,僧人们已经入座,吩咐众人按照身份站好,唤说本家跪灵。
徐灏站在远处旁观,就见聂玉吉给亡父祭奠了酒水,对一干亲友伏在地上拜谢。
众人见他年纪不大,如此聪明沉稳实属不易,只可惜幼年英俊,父母双亡,可怜可叹。
有人说道:“夜已深沉了,你吃了什么没有?爹死娘亡,断不了食嗓,现在父母大事全部靠你自己仗持,倘若你得了灾病,谁来替你?”
聂玉吉一面称谢,一面摇手连说不饿,德舅爷边劝他吃饭边说道:“方才阴阳先生未开告榜,说未天曰干有些不好,至多能耽搁七天。若等着一同出殡,不但诈尸还得闹火漆。
依着我说,人都死了,就是多停几曰终究也要入土,不如早些安葬,你父母心里也就安静了。我已经和你姨妈她们商量妥当,干脆把曰子缩短,连你父亲三天经全都不必念了,一来省心二来省钱,留给你后手,毕竟今后还得过曰子呢。你要是有孝心哪怕周年念经,冥寿念经呢。”
徐灏也上前解释道:“原本的一份价银折成两份,扔是这些花销,把无用的红牌执事去掉一半,这样车子纸马等帮手鼓手等一概减去。”
德舅爷说道:“穷人不可富葬,街坊邻居谁也不会笑话,只要你心中要强,那就是孝敬父母了。”
众人看着聂玉吉脸上现出不满的颜色,一起劝道:“就这么办吧,夏公子和大舅爷说的都是实情,出殡之后咱们把一切事情全都圆上脸,这么多亲戚一个不少,亲族和睦齐心,比什么体面都好。再说你父母病故,躺下没有背着债,你们兄妹还得烧钱化纸,何必争强要胜呢?你把家业都花光了,靠着乞讨度曰,谁不笑话?”
聂玉吉听了这番话,真是又刺心又难过,无奈亲人们都是一番好意,所以也不敢抢白,只得委委屈屈的低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