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

自己并没有被卢茸弄到树林里,这只是一场梦。

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有感觉,没有醒。又使劲拧了把大腿,疼得差点叫出声。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里涌起一阵惊恐。

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什么都能做,但那是动画片,现实里是不可能有的。何况还是在这阴森森的荒郊野岭,那些惊悚故事基本都发生在这儿。

沈季泽瞬间汗毛竖立,起了层鸡皮疙瘩。开始看着还可爱得要命的小鹿,现在比野猪和花大哥还要恐怖。

卢茸只会这一招,还是和电视里的五分钟健美操学的。

他在心里打着拍子,边跳边紧盯着不远处的沈季泽,暗戳戳观察他的神情。

沈季泽已经魂飞天外,他想转开头,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上。想拔腿跑,两脚却动都不动了。

看在卢茸眼里,就是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还没吓住?

卢茸停下动作,继续用后蹄站立,两条腿还左右交叉着。再用两只前蹄托住下巴,微微歪头,对着沈季泽咧嘴一笑。

沈季泽在那刹那瞳孔紧缩,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住,停止了汩汩流动。

对面那只鹿做出奇怪的动作已经不能让他震惊,毕竟刚才还跳舞来着。可那张毛茸茸的鹿脸上,居然露出了不属于动物的表情。

它在笑,明显地在笑,嘴往上咧着,本来圆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道缝。

鹿鹿妖。

他裂了。

卢茸见沈季泽还是一脸木然,便有些泄气地收起表情和动作,琢磨着是不是不玩了,再换个方向去找那光团。

今晚已经玩得够久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哇一声哭出了声。

他在看见那只鹿终于像只动物般四蹄站好后醒过神,也终于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身体也还属于自己。

他再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时刻铭记的箴言,嚎啕着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淌。

卢茸也呆住了,整只鹿僵在那里。

他是想吓一下沈季泽来着,毕竟这人太讨厌了,但也没想将人家吓哭。

沈季泽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只鹿。因为哭声太洪亮,睡着的鸟儿都被炸起,在林子上空乱窜。

卢茸有点慌,慢慢往前挪,想凑近点,让他明白自己不咬人。

可刚往前走了几小碎步,一直没动的沈季泽突然对着左边冲了出去。

动作间像一阵风,一抹光影,一道闪电。

沈季泽爆发出平生潜力,边嚎哭边跑,眨眼就冲出去十几米,消失在一堆大树后面。

卢茸怔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沈季泽跑得太快,他不得不四蹄拼命倒腾才勉强跟上,不过还好,那哭声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

跑了一阵,沈季泽发现那只鹿没有跟来,终于不再出声,停下奔跑,扶着一棵大树边喘气边四处看。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胸口呼噜呼噜的像在扯风箱。

等到平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团奇怪的光。像座门那么高,由很多的光点汇成,明亮却不刺眼,缓慢地转动着。

他盯着那团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伸出手指去戳那光团。

就在手指刚刚触及光点的同时,只觉得眼前大放光亮,身体犹如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接着瞬间黑暗。

啊!沈季泽一声大叫,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飞快地摸自己胸口,摸脸,摸手脚,摸小鸡儿。

还好,该在的都在。

他看向四周,如水的月光下,自己躺在财爷家的那张床上,身下是篾席,肚子上还搭着毛巾被。

卢茸躺在身边睡得很香,打着猫一样的小呼噜。

第11章

里间小屋传来拉灯绳的啪嗒声,财爷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小泽,怎么了?要起夜还是要喝水?他站在相连的两间屋门口问。

沈季泽愣愣地坐在床上没做声,情绪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脱离。

财爷察觉到不对劲,拉亮电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想看有没有生病发烧,结果摸到一手冰凉的汗湿。

小泽,你这是怎么了?

沈季泽声音都有些变调:爷爷,有妖怪在追我。

话音未落,身侧酣睡着的卢茸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追沈季泽,远远看见他钻进了光团,便也跟着钻了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被妖怪追。

他飞快地瞟了眼身旁的人,躺着没动,只悄悄将毛巾被扯高,盖住了整个人。

财爷忙道:别怕别怕啊,这是做噩梦了,是爷爷不好,睡觉前吓唬了你。咱们村子附近没有野猪和花大哥,啥都没有。是爷爷的错,爷爷不好

爷爷,花大哥是鹿妖吗?沈季泽惊惶地问。

财爷一愣:什么鹿妖?

卢茸又将被子往下扯,偷偷露出两只圆眼睛。

花大哥就是花豹子,不过没事,咱们村子很多年都没有那些野物了。

财爷听到沈季泽提起花大哥,更加自责,将沈季泽揽进怀里,像平常哄卢茸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沈季泽平常再怎么样,也只是名十一岁的小孩,被吓了这么一遭后,恹恹地靠在财爷怀里,好一阵才恢复脸色。

爷爷,村子周围有鹿吗?白色的鹿。沈季泽从财爷怀里直起身,比划着:比小狗大一点点的鹿。不是你家叫做小狗的那条大黄狗,是真的小狗。

没有,咱们村子附近在搞开发,那声音搞得方圆十里啥野物都没。财爷安慰道:就是做梦了,你看,这不好好睡在床上的吗?

财爷伸手在沈季泽头顶虚虚抓了几下,做个往地上扔的动作:求香仙姑护住娃娃好好睡,啥梦都没有,一觉到天亮。

又站起身在地上踩了几脚,笑眯眯地道:乖,这下睡吧,仙姑会护住你呢。

沈季泽再次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

他觉得刚才应该是梦,毕竟太玄乎了,不是梦都说不过去。

但那一切又历历在目,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真实鲜活。

他记得那只鹿妖,还有那对银色的小角,跟两颗土豆似的,也记得它诡异的舞姿,还有那个咧嘴一笑。

他在床上不安地翻来翻去,直到胳膊贴上来只软绵绵的手。

沈季泽以为卢茸在睡梦中翻身,正想把那只手拨掉,就听他小声贴在自己耳朵边道:别怕啊,没事的,乖。

又安抚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沈季泽一愣,身体有些僵,醒悟到这小孩儿也知道自己做噩梦被吓到了,心里既羞恼,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要取笑就取笑吧,无所谓了,所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被吓哭的事。

还好卢茸不知道是太困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借此取笑他,也安静地继续睡觉。

沈季泽一觉醒来已快中午,床上只有他一人。

满室洒落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厨房有菜下锅,和油爆出噼啪声响。

他躺在阳光里,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梦。

应该就是梦吧。

沈季泽很容易就想通了,起床找出干净的短袖短裤穿上,走出卧室。

卢茸正搂着大黄狗坐在台阶上,低声阻止它发出声音:那个人在睡觉呢,你不要吵哦,不要吵醒他。

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脚步声后,他立即放开狗,小跑到沈季泽面前站定。

沈季泽止住正在打的呵欠,闭上嘴,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着。

卢茸憋了几秒后才问:你要刷牙洗脸吗?

沈季泽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警惕地缓缓点头。

卢茸飞快跑向院子边,那里有个水泥板砌成的洗衣台,上面摆放着一个木盆和一个搪瓷缸。

他给牙刷挤牙膏,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接了一搪瓷缸水。再将牙刷小心地横放好,站在洗衣台旁边看着沈季泽。

沈季泽认出那把牙刷是自己的,因为刷柄顶端有个很大的葫芦娃,昨晚他放在洗浴间没有带出来。

卢茸是给他挤了牙膏,等他过去刷牙?

会这么好?

沈季泽不知道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站着没动,心里的警戒又提高了两个等级。

你来刷牙呀。卢茸垂手看着一旁,语气有些不自在。

沈季泽思索两秒后,往洗衣台走去。一路上半眯眼审视地盯着卢茸,双手插在短裤裤兜里,看上去很酷。

他端起搪瓷缸,拿起牙刷闻了闻,的确是牙膏。

又闻了下水,背过身挡住卢茸视线,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下。

水是山涧引下来的泉水,带着淡淡的甜,缸底没有沉着物,很干净。

没有什么埋伏。

沈季泽终于放心地开始刷牙。

他刷牙时,发现那小孩儿也没闲着,在给木盆接水,又噔噔噔跑进厨房,吃力地提了一个大水壶出来。

壶嘴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季泽见他提得那么费劲,秉着大孩子爱护幼小的责任心,含着牙刷过去接过大水壶,拎过来给木盆里加热水。

他拧盆里的毛巾时,发现卢茸依旧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两只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沈季泽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毛巾。

奇怪了,没有异味啊。

他将毛巾盖上脸一顿搓洗,余光瞟见卢茸居然还在看他。

就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沈季泽不确定卢茸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的表弟周常,和卢茸差不多大,去年暑假来他家里玩,就因为不准随意进入他房间,闹了几次别扭后,就将毛毛虫抓到他床上。

沈季泽深知,这种七八岁的小孩其实不大好惹。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会背地里使阴招。

不过直到脸洗完,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两人沉默地收拾牙缸和木盆,依旧一言不发。

财爷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往榕树下的方桌走,嘴里招呼两人吃饭。

坐下后,卢茸咬着筷子头,看着那些菜,眼珠子直转。

爷爷

沈季泽刚夹起一块腊舌,就听到卢茸又拖长了音在发嗲。

不准喝酒。财爷淡淡地打断,用勺子盛起两碗蛋汤,分别放在两小孩面前。

卢茸撅了撅嘴没再坚持要酒喝,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惊叹:还真是个酒鬼,昨天喝了不说,今天还要喝。

这事开学后得给肖勇说。

三人正在吃饭,院门就被推开,沈岩走了进来。

小叔。沈季泽高兴地站起身。

沈岩走到桌边,摸了摸沈季泽的头,又捏了把卢茸的脸。

他是来接沈季泽的,还没有吃午饭。财爷让一起吃,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结果刚端起碗刨了几口,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用手一抹嘴,接通了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地基怎么就不稳了?那必须得重新勘察现在不搞好,以后出事就晚了

一桌子人都放下饭碗,屏息凝神听着沈岩接电话。

沈岩挂掉电话后,对财爷说:叔,又要麻烦你了,我得赶去另一处工地,在山下镇子,小泽的话

你放心,小泽就在我这儿住,我会照顾好他的。财爷打断他的话。

见沈季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沈岩无奈又抱歉地说:小泽,小叔工地出了点事情,不能带上你,你就在财爷家住上几天,事情办好了我再来接你。

卢茸听到这句事情办好了再来接你,埋在碗里的脸倏地抬起来,看看沈岩又看看沈季泽,大眼睛里全是震惊,还带着同情。

沈季泽没注意到这些,他现在只想闹腾着和小叔一起去,可心里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听到了手机里的对话,知道小叔是去工作,何况他是十一岁的大男人,又哭又闹像什么样?

再说了,卢茸还在旁边看着呐。

于是他忍住满心悲痛,平静地点头:小叔你去吧,我就留在爷爷家。

沈岩又欣慰地摸他头,叮嘱了几句后,站起身就往院子外走。

你把饭吃了再走啊。财爷唤道。

沈岩匆匆摆手,脚下不停地说:不吃了,下山后随便买个包子馒头。小泽,你要做作业啊,可不能就玩上两天。

会做的,等会儿我就去采风,准备一点作文素材。沈季泽稳重得像个懂事的大人。

财爷收拾好碗筷,外面就有村人找他开出外打工需要的介绍信,他对卢茸和沈季泽叮嘱了几句,匆匆出了门。

卢茸又将书桌搬到门口,在对面也摆了张条凳。他眼睛一直去看沈季泽,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却表达得很明显。

沈季泽本来想看会儿电视,也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

他昨天的作文只写了个开头,便绞尽脑汁继续往下编。

当我从病床上醒来,看见爸爸的背影,他是那么高大,是我心中的灯塔

对面的卢茸也在开始写字,铅笔在本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季泽抒情几句后,脑中干枯再也想不出来句子,开始走神,频频去看卢茸。

卢茸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帘,小翅膀般不时扑簌一下。沈季泽心痒痒地想用铅笔去拨一拨,好容易才忍住蠢蠢欲动的手。

他想起昨晚卢茸拍着他安慰时说的那句别怕啊,没事的,乖觉得这小孩要是不搞事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至少比抓虫吓自己的表弟可爱。

卢茸写字时很用力,也很慢,笔画深深划过习字本。面部表情很严肃,眉头皱起,嘴也抿成细细的一条。

啪!

铅笔芯被折断了。

他抬手在文具盒里找卷笔刀,沈季泽赶紧埋头,做出认真写作文的样子。

护士阿姨扎针时很用力,也很慢,针头深深扎进我的手臂,爸爸说:别怕啊,没事的,乖。

灵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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