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并且势头更猛烈,雨滴好像冰凌般砸向地面,发出噼啪声响。天空被染成阴郁的深蓝色,路灯浅薄的光几乎无法照亮前路,置身其中的人,仿佛在地狱游荡的魂魄。
尹亦浠穿着睡衣追出来,一路踉跄跑到门口,却只看到拐角处宫冰夜汽车的尾灯一闪而过。
全身都湿透,可她不敢停下脚步,心里一道声音告诉她:去追,将所有的踌躇恐惧和犹豫全部告诉宫冰夜,只有彻底说清楚,你才有挽回他的机会。
她奋力奔跑,迎面而来的雨滴刀锋一般划过脸颊、脖颈,雨水泪水混在一起。拖鞋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白皙的脚掌踩在水坑里,很快沾满泥污。
可即便她足够努力,步伐仍渐渐缓慢,背后的黑暗好像巨大吸盘,令她寸步难行。
仰起头,倾盆而下的雨落进眼睛里,她全身麻木,感觉不到冷和疼。想要追寻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朝着茫茫黑暗。
突然,一道光芒从身侧掠过,她猛地转头看去,依然只看到汽车尾灯。
是宫冰夜吗?他回来了?!
灰暗的双眸被瞬间点亮,她拔足狂奔,小腹却在这时传来一阵撕扯的剧痛。
来不及反应,她双膝一软扑倒在地,下颌撞到水泥路面,脑中“轰”的一下便失去意识。
瓢泼大雨中,一台汽车缓缓倒车,停在倒地的尹亦浠身边。
男人跑下来,蹲身试了试她的气息和心跳,然后打横抱起她放进车里。
汽车冲破雨幕绝尘而去,一只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拖鞋被抛弃在路边,孤寂可怜……
梦里,冰冷的雨和令人绝望的黑暗都那样真实,宫冰夜最后的讥讽侮辱声声回荡在耳边,和淅沥雨声相互纠缠,心悸又迷茫。
尹亦浠紧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紧绷的神经终于达到极限,猛然惊醒。
入目是明亮灯光,身下一张柔软双人床,四周都是陌生的摆设。
她顿生警觉,强撑着坐起身后,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看见徐子良端着汤碗缓步进来,她终于松懈,无力的靠回床头。
“醒了?手边有体温表你自己测一下,看有没有发热。”徐子良把汤碗放在桌上,又转身去衣柜翻找:“你那身衣服不能穿了,找件我的换上。”
刚才尹亦浠就好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全身湿漉漉,男女有别他也不能给她换,秉持着医者仁心的信念,才忍痛让她躺在自己床上。
尹亦浠看一眼体温表,没动,等徐子良拿着干净衣服走近才询问道:
——现在几点了?
房间拉着窗帘,也没有任何能显示时间的东西,不过她衣服还湿着,应该没过多久。
“九点多吧。”徐子良掏出手机:“我从夜店出来差不多八点,想起你肚子疼的事准备去送点止痛药,正好在路边把你捡回来。”
带她回来的人是徐子良,那么当时看到的那台车,也是徐子良的吧?
尹亦浠下意识抿唇,怕他问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在路边。
好在徐子良为人通透,看出她的窘迫后就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转而询问:“小腹又疼了吧?现在好点没?”
——有下坠的感觉,但是比之前好多了。
尹亦浠如实回答,随即便要下床回家。
徐子良抬手把她按回去,扬眉道:“你今晚就住这儿,下雨天来回跑,嫌自己病得不重?”
——可睿睿自己在家。
宫冰夜负气出走,估计会像以前一样很多天都不回来,如果她也不在家,睿睿肯定会害怕。
“不差这一晚,你安心休息,明早我送你回去。”徐子良态度坚决,把找出来的新睡衣放在床边。
尹亦浠不肯,自顾自要起身,可还不等徐子良再拦,她已经捂着小腹倒了回去。
下午才因为宫寒和劳累晕倒,醒来后被宫冰夜缠了好久,刚才又淋了雨,此时的疼痛感似乎比之前更加强烈。
“都说了不能走,非不听,什么性格这是?”
医生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徐子良嫌弃的嘟囔一句,却还是扶着她躺好,拿了片止痛药让她服下,然后盛一碗暖宫滋补的汤喂她。
忙完这一切,尹亦浠昏昏欲睡,想起她衣服还潮着,徐子良又丢了两个暖水袋在她被子里。
此时,雨势已逐渐变小,稀薄的星光在云层中飘散浮动,空气中除去水汽又添了几缕草木清香。
宫冰夜仍在路上疾驰,负气的将油门踩到最底,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白色汽车像道影子,转瞬即逝。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仿佛在他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扔下惊雷。
刻意忽略心间的期待,可当他停车后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顾凝然”三个字时,依然不可控制的产生失望。
“什么事?”犹豫一瞬,还是接听。
那端,顾凝然嗓音娇软,还透着丝虚弱:“冰夜,你在哪里呀?我肚子又有点痛,能来看看我吗?”
已经出院好几日,又痛了?
宫冰夜无意拆穿她,淡淡道:“去医院。”
“可我……我痛得很厉害啊。”没想到宫冰夜会这样冷漠,顾凝然失落又委屈,伪装的情绪中仿佛也增添了几分真情实感:“这几年在国外我没照顾好自己,经常生病吃药,落下了一身毛病,根本经受不起任何伤害了。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吗?”
三年分离,始终是宫冰夜心里的一道坎,此时听她这样说,便忍不住动摇。
“我知道亦浠不喜欢我,所以才努力想和她做朋友,她下毒的事……我从没有怪过她,可我现在真的很难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顾凝然小声抽噎,哀求道:“就过来看我一下好吗,冰夜?”
不论真的还是装的,她实在说的太可怜,宫冰夜终于心软,答应送她去医院。
在挂断电话之前,又补充道:“尹亦浠没有下毒,你别乱想。”
十几分钟后,宫冰夜赶到公寓。
用顾凝然给的密码打开房门,刚走进客厅,就看到顾凝然侧躺在沙发上。
她只穿着睡衣,薄纱材质,胸口风景和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见宫冰夜来了,立刻开始呻+吟叫痛。
“冰夜,我肚子好疼,你快过来。”
她抬手伸向宫冰夜,五指涂着淡粉色指甲油,如同一瓣瓣睡莲。
宫冰夜向前迈出一步,又忽然停下,看着卧室的方向询问:“外套在哪里?穿好带你去医院。”
顾凝然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而后摇头道:“不嘛,去医院就要吃药打针,我不想。”顿了顿,试探着说:“你还是抱我回房间吧……”
她穿成这样,与故意勾引差不多,就算宫冰夜能保证自己坐怀不乱,可说起来也不好听。
“凝然,我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宫冰夜好言提醒。
顾凝然不悦,提高声音反问:“为什么?我们不是……不是朋友吗?”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要恪守朋友的界限。”
“什么界限,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以前对我很好,事事顺着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顾凝然别过脸去,又羞又恼:“但是冰夜你变了,就好像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隐忍多日,终于忍不住爆发。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都不允许自己再像普通女人那样想方设法靠近宫冰夜,她要的是宫冰夜像从前那样将她视若珍宝。
可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宫冰夜已经确定她在装病,便想趁此机会,把两人的事说清楚。
在对面沙发落座,宫冰夜无波无澜的望着她,缓缓道:“凝然,你该明白,经过三年时间我们都变了。”
宫冰夜少有的收敛起周身气场,如长者劝解孩子一般,平淡又温和的陈述。顾凝然含泪与他对视,心里却忐忑不安,总觉得今天的结局会与她的期望截然相反。
“我已经结婚,不管当初心境如何,至少现在我没有离婚的考虑。而你,你成熟了很多,行为方式也更加圆滑机敏。”
圆滑,机敏……
细细体味这两个词,其中或许有夸赞,但更多的则是讽刺和警告。
宫冰夜在告诉她,即使她极力隐藏或自作聪明的伪装,他也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顾凝然自嘲的勾勾唇,整理衣服坐起来。
宫冰夜继续道:“或许你还放不下过去,但凝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
“谁说的?!”顾凝然面色涨红,怒视着他厉声道:“我们还爱着对方,为什么回不去?你之所以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尹亦浠,为了她给你生的那个儿子!”
“睿睿……”
“听我说完!”
顾凝然打断他的话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贴过去。
“我知道你看重睿睿,只要你能开心,我很愿意接纳他,然后我还可以为你生孩子,儿子、女儿……尹亦浠能做到的事,我会做得更好。”
她垂下眼眸,红唇缓缓靠近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