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崔洛多疑, 她知道不该怀疑顾长青是‘杀’了她的那个人。
可前两次都是这般, 他毫无预兆的将她带走, 反抗过也是徒劳。
只是这一次是在新帝登基之前。
崔洛内心狂跳, 这纯粹是本能使然, 每个人面对生死的时候都没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
她不能接受!
要是再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一次, 她自己都不能原谅了自己。
崔洛这几年说话时, 经常都是憋着嗓音的,马速很快,她喊了几声, 顾长青没有理她。干脆,她便恢复了原本的音质,又高呼了一声, “表哥, 你要带我去哪里?”
其实,她的嗓音很好听, 顾长青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
顾长青抓住了崔洛圈在他腹部的手, 微微偏过头, “你别乱动, 一会就到了。”
言罢, 他夹紧马肚,往城东疾驰而去。
崔洛出门的时候是带着李镐的, 希望他能机灵一点,若是自己一直不回去, 他应该知道去找谁求助。
若是尧羽在身边就好了, 那丫头这阵子白天根本见不到人,小厨房留的饭菜却是被人动过,但崔洛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顾长青终于勒紧了缰绳,缓缓逼停了骏马,这附近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农庄,不像是前两世囚禁崔洛的那座私宅。
为此,崔洛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再也不想睡死在那座宅子里了。说来也怪,她至今不知道那座宅子是什么地方?京城根本没有那样的地方。难道在城外?
正狐疑着,顾长青捏着她的/细/腰/,将她半抱半提的弄下了马背,他神色凝重,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了什么,你都别太过伤心,答应我?”
看样子顾长青这次没打算关押她。
崔洛暂且敷衍着点头。
她知道顾长青不会真的想弄死她,可是朱明礼和顾娴就说不定了。她不得不警惕。
安王也好,朱明礼也罢,他们都是留恋在皇权之上的心机沉重之人,没有一个是值得完全信任的。
两人并肩往农舍里面走。
崔洛没出息的两/腿一软,好在她转瞬间就镇定了下来。她猜多半是骑马的缘故。
顾长青侧目问她,“怎么了?”
崔洛实话实说,“颠的。”
顾长青这个时候本该笑出来,也只有姑娘家才会被颠簸坏了。
但今天不一样,他领着崔洛去内间时,就见那破旧的木板上摆着一具尸首,上面还盖了一层白色麻布。
崔洛脚步顿住,直接问顾长青,“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让我过来?”她感觉有些不妙。
顾长青看着她淡定从容的眉眼,有些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但他也不该瞒着她,顾长青走过去,掀开了尸首上的白麻,一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崔洛见此,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突然耳鸣了一下。
顾长青安慰她,“我已经查验过了,他是失足掉落湖中淹死的,死之前大醉了一场。你看这件事要不要通知崔家?”
崔洛顿住了,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确定不是他杀?”她脸上没什么悲色,定定的问道。
顾长青摇头,“若真是他杀,我倒想自私的希望是长信侯所为,可惜的确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崔洛走了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检查了崔范的尸首,片刻之后,她道:“我........可能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赶他出了家门,或许........”
她有点语无伦次。
因为强装镇定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如何慌张,顾长青的手搭在了她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崔洛,你想怎么做?你别怕,一切还有我!”
崔洛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崔家二老虽说不认崔范了,可他到底是崔家二老唯一的儿子。
可若是将这件事告诉二老,他们能承受的住么?
“我得先通知二弟,让他来办吧。”崔洛喃喃了一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来。可能是原主的意识在作怪,她愣是无声的哭了出来。
顾长青心疼她,用指腹给她擦了泪珠子,“没想到,你还会哭。”
崔洛忽的苦笑了一声,“表哥,你千万别再抓我第二次了,不然,我真哭给你看。”
顾长青以为她指的是今日,“好,没有第二次了。”
崔洛怎就不信呢,“你发誓。”
顾长青觉得这个时候的崔洛更像姑娘家了,他很乐意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发誓,如果我顾长青再抓崔洛一次,我便终生求不所得。”
崔洛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这次还得多谢表哥,我现在得回府和祖父祖母好好说一说。丧事还是要办的,不过这件事我可能不会管了,幸好还有一个二弟。”崔洛有些情绪化。可能是因为崔范死了,她再也恨不起来了。
顾长青嗯了一声,“亏你还知道依靠别人。”
*
接下来的几日,高康在崔家主持了崔范的丧葬事宜。
崔家二老很平静,这让崔洛稍稍放心。用了崔老爷子的原话来说,那便是,“这臭小子都死了几回了,这回成真的了。”
最伤人的莫过于第一次听到他的死讯,第二次是得知他入赘的消息,如今这次.........还真没太多的悲切。
有些人习惯拿着刀在别人心口上划,最疼的也就只有第一次,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否则还能怎样?!
崔洛一直在暗中观察高康的做事行径,他如今年纪还小,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行事很果断干练。
就连李镐也忍不住夸他,“大少爷,二少爷果真没有辜负您,也没白费您那么多心思,不枉您暗中帮了他那么多次。”
崔洛正看着一本大明游士写的小说,此人姓名不详,但很多细节都是真实存在的,她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写的,似乎还有续集........
最让崔洛诧异的是,小说之中提及了一个未及弱冠,便入朝为官的状元郎,对这个角色的描写可谓细致到了极点,粉白色桃花唇,高挺的小琼鼻.........那么有点熟悉呢?还有长信侯世子和锦衣卫?
崔洛扶了扶额,“这书册是在集市买来的?”
李镐点头,“对,近日不少大家闺秀抢着买呢。”
崔洛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了另外一事来,“陈庄那妇人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去伺候着,另外,切记不可让她知道咱们究竟谁,我不想日后节外生枝。至于那妇人,她若愿意,我可养她一辈子。她要是想离开,就给她重新置办一处宅子,银子不是问题,不要亏待了人家。”
李镐明白崔洛的意思,“嗯,小的知道了。那.......大爷的丧事,长信侯府那头要不要通知?”
崔洛摇头,“不必了,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在崔范出殡那天,萧翼还是代表长信侯府来了一趟,他这人一点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直接登堂入室,去了崔洛所在的书房。
崔家二老没有送殡,崔洛亦然,所有事宜皆有高康一人主持,崔家只是出了银子,给了崔范死后的体面。
其实,崔家二老至今还没原谅崔范,死就死吧,还是醉酒失足........让人没法接受!他自己不惜命,却让活着的人遭罪。
崔洛这几天一直闲在家中看小说,她看完那一本之后,又命李镐将其余几本也买来了。待看了一半,她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著这书的人肯定是崔洛的熟人!
她几乎可以笃定。
萧翼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袍,崔洛瞥见了他腰上的玉坠,她便抬起头来,“继兄,你来的正好,你看.......有人把你比作是高龄之上的雪莲花!”
说着,她自己自娱自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翼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才故意转移了注意力。
萧翼将那本小说拿起来看了几眼,唇角猛的一抽,因为印刷术的缘故,无法分辨笔迹,根本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
翻了几页之后,萧翼像是找到了一点心理安慰,“所以,顾长青是披着鹰毛的鹌鹑......”
鹌鹑......顾长青跟鹌鹑的特征相差太大了!
“嗯,估计是和表哥有仇的人写的这些书。”崔洛托着腮,“听李镐说,这书卖到了二十文一本,不管写书的人是谁,他肯定是咱们认识的。你猜会是谁?”
萧翼不忍心打乱了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有件事不得不说,他道:“皇上估计还能熬到六月初,你近日一切小心!”
这么快?
难怪顾长青没有在丧礼上露面!他肯定是忙着暗中部署去了。
崔洛干笑了两声,“继兄,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小说也无法干扰她心烦意乱的情绪了。
萧翼两条剑眉紧紧蹙着,“别怕,都会过去的。”
两人相继沉默,萧翼还是站着的,高高在上的架势,问她,“你向安王要了户部侍郎的位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郭珩刚被拉下马,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
崔洛示意萧翼坐下说话,“继兄别激动,我无非是想试试安王的底牌。我猜,他除了长信侯府之后,朝廷还有他的势力,他这个人其实潜伏的很深,比朱明礼还要可怕。他若这次满足了我的要求,那便验证了我刚才所说的这句话。而且,对我而言也没损失,届时我有自己的势力了,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动我。”
萧翼看着崔洛,就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培育大的花圃。
她成长的娇/艳/四/射,他既骄傲又满意。
可与此同时,她也是带刺的,刺伤了别人,也会伤了她自己。
“洛洛。”
“嗯?”
“你说的没错。”
“哦。”
萧翼有件事想问崔洛,但他已经查验过了,崔洛根本就没和顾长青怎么样,饶是如此,他偏就不信顾长青能做个彻头彻尾的君子。他也是男子,自然明白男子在想什么。
“你,你那天是不是和顾长青在一块?就是复职的前一天晚上。”萧翼盯着崔洛的眉眼问道。
提及此事,崔洛也囧。
她挠了挠头,“继兄别问了,我险些就成了罪人,不过还好,表哥他还是清白的。”
萧翼:“........”
*
几日后,与崔洛共同竞争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的官员先后发生了意外,不是摔断了腿,就是偶感风寒。然,毕竟她的年纪和资历摆在那里,吏部那一关过了,内阁依旧有几位阁老不同意。
且不说冀州那次的历练时间过短,单是崔洛的年纪就让诸多熬了一二十载才万幸爬上来的官员为之不服。
故此,崔洛最后得了一个暂代户部右侍郎的头衔。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过几年暂代就会变成正式的。
这件事一结束,崔洛开始猜测安王背后到底还有哪些人。
这一日,安王在宫门口堵住了她,叫了几个人一起去喝酒。
安王兴致很高,阳刚的面容透着一股春风得意的喜色,雅间内还特意安排了一名抱着琵琶的伶人,正奏着一曲崔洛听不懂的曲子。
她五音不全,也不喜音律。不过看着安王的样子,她大概知道安王就快抱的美人归了。
“恭喜王爷,不知婚期定在了哪日?”崔洛抱拳,问道。
安王笑的晦深莫测,“崔洛,你很聪明,但你还不够精。本王需要张大人的帮助,但本王不希望将来有一个强大的外戚,你懂么?”
崔洛:“......”所以,不管是张首辅,还是张温,都只是安王的棋子。
她莞尔一笑,但唇角的笑意在仰面灌入一杯酒之后,便消失殆尽了。别人可以是棋子,那么她和萧翼也免不了。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叫几个美人过来助/兴,崔洛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抱拳道:“王爷,内人有孕在身,我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她会不高兴。今日就不奉陪了,王爷和诸位请继续。”
崔洛惧内的名声早就在外。
加之古月又比她年长,还是缙王义女,外人除了偶尔拿‘惧内’的事出来说句闲话之外,也不会太当回事。
安王喝多了,便取笑她,“崔洛啊,你就该多多强身健体,总不能一辈子被你夫人压着吧,哈哈哈.......”
有人开始附和,“崔大人,该不会一直在下吧,哈哈哈......”
崔洛:“!!!”
她正要离开,安王突然长臂一伸,拉住了她细腕,很轻易就将她带入怀里。
安王是斜靠在软塌上的,二人这般一靠近,就成了极为暧/昧/的姿势。
崔洛连忙推开安王,几乎是爬了起来,她道:“王爷,您喝多了!崔洛先告辞了。”
安王并没有制止她,确切的说是定住了。
他一开始就觉得崔洛长的白,原来还很软,跌在他身上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个男子。比很多女儿家都还柔/软。
她一离开,安王手上还留有余香,却说不出具体是哪一种香味,却是十分好闻。
雅间内依旧热闹/旖/旎,安王以手抵在唇边,指腹反复摸索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才平复了一下。
*
寝殿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
帝王的药瘾又上来了,朱砂矿已毁,再也没有取之不竭的丹药了。然,太医院做出来的药丸子怎能满足的了?!
内殿跪了一排的妃子美人,轮流伺候着帝王服药。
顾贵妃为后宫之首,她则是倚在紫檀木的圆椅上,身后的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给她捏着肩。
朱明礼被册封新太子,只要皇帝一驾崩,整个江山就落在她们母子手里了。
这个节骨眼上,顾贵妃和朱明礼很急,其他妃子美人更急。
没有子嗣的等着陪葬,有子嗣的同样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个时候皇帝能大发慈悲,她们才能有活路。
皇帝睁开眼,他可能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天看人和想事比以往通透的多。
他透过薄纱幔帐看了一眼那些陪了他几年,甚至于一二十年的女人们。
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娴儿。”帝王唤了一声。
但好像没有人听见他的话,就连立侍的宫人也是纹丝未动着的站着,“娴儿?”他又唤了一声。
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顾娴却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多年不曾变过。
但帝王总觉得顾娴让他琢磨不透,刚入宫的时候是娇/羞/纯/情的,他喜欢的不得了,还因此重用了承恩伯一家。
而来,顾娴变了,热/情/似/火,帝王依旧很喜欢,服用了银药丸之后更是喜欢。但慢慢又像缺了什么。
如今,顾娴又不一样了,若说她以前是小清风,那么如今就是成年的佳酿,依旧是他喜欢的爱妃,怎么品都不腻。
顾娴这时悠悠真开眼来,眉眼带俏,“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皇上醒了,本宫会告诉他,各位姐妹们都来伺候过。”
刘,万两位贵妃现在丝毫不敢得罪了顾娴,她们的儿子和她们自己都得看着新帝的心情过活了。
妃子美人们纷纷退出寝房之后,顾娴才由宫人搀扶着走到龙榻边,隔着一层纱幔,帝王伸手去撩,却是够不着,又垂挂了下来。
顾娴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她懒懒的问,“皇上,您叫臣妾?”
帝王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但总有哪里让他看不透,“娴儿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顾娴没有细算,她刚及笄不久就入宫了,后来便是长达十几年的背井离乡和屈/辱/苟/活,她一点也不愿意回想那些事,“回皇上,太久了,臣妾忘了。”
又是一阵落发可闻的安静,帝王今天晚上有很多话要说,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都是要承受寂寞的。
“娴儿,你让明礼当太子,你高兴么?”帝王又问。顾娴的态度清冷,他觉得不正常。
顾娴沉默了几刻,“臣妾多谢皇上垂怜明礼。”她极为客道。
帝王经过一阵艰难的呼吸之后,再度开口,“娴儿,朕是心悦你的,你可愿意跟朕一起走?她们那些人,朕不会念及,朕就舍不得你。”
顾娴坐姿优美,曼妙的身段还像是一个花苞未开的少女,她唇角一扬,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今年还不到四十,还要看着明礼娶妻生子,恐怕不能继续陪着皇上了。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臣妾已经拟好了册子,除了生育过子嗣的姐妹之外,其余人都会随着皇上一块去了,等到了地底下,皇上也不会寂寞。”
“你......你不是娴儿!”帝王不可思议的盯着纱幔外的美人,杀动手掐她,但无能为力。
顾娴又笑,“皇上,您睡糊涂了,臣妾就是您的娴儿啊,如假包换的。这些年,臣妾在外面也时常想着您,臣妾还以为皇上一定会认出那个假的,可其实娴儿在皇上心里根本就不重要。当年皇上宠臣妾,是想让承恩伯府压制宣德皇后的势力。后来宣德皇后被您杀了,您又想利用臣妾压制刘,万两位贵妃。怎么?皇上现在不想利用臣妾了?”
见帝王瞳孔睁大,顾娴又道:“皇上可千万别告诉臣妾,您是真的心悦臣妾?”
帝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抬起手,但很快就落了下去。
顾娴‘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可惜臣妾并不心悦皇上,也不敢心悦。皇上这心里头装的永远是权势和地位。如果不是臣妾娘家安份守己,臣妾恐怕已经沦落到和宣德皇后一样的下场了。”
“哦,对了,陪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娴儿是假的,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