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只听着雅间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是苏行宴爽朗的声音,一个是如冰雪般冷寒的声音。夏侯熙儿当时便在心中描摹着,大概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如此冷寒的声音?然而进去一见,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窗边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神情果然如雪山之巅一般高寒。最令她惊讶的是,那名男子生得竟然十分美貌,倘若不做男装打扮,而是当做小姑娘来打扮,竟比她还漂亮两分!夏侯熙儿自恃容貌脱俗,从未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一直引以为傲。谁知,今日竟然见到一名生得比她还好的男子,直叫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感觉十分古怪。
落在南宫无情的眼中,便有些嫌恶了。他容貌肖母,极是精致细腻,这些年来也不知见过多少奇异的眼神,多得直让他感到厌烦。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便不碍你们了。”南宫无情说罢,便起身离去。自始至终,只用眼角瞥了夏侯熙儿一眼,再没多看。
夏侯熙儿身为公主,何曾被人用如此嫌恶的眼神看过?她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冷声讥道:“行宴,你怎么会有如此没教养的朋友?”
恰时南宫无情走到她的身边,正与她擦肩而过,闻言立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夏侯熙儿却不瞧他,反手拉苏行宴的袖子,道:“咱们别处坐吧,我可不想坐在没教养的人坐过的地方。”
“等等!”南宫无情的行动比他的心更快,一股说不出的恼怒令他伸手拦在夏侯熙儿身前,冷道:“道歉!”
夏侯熙儿站定脚步,斜眼看他:“凭什么?”
“念在你是行宴朋友的份上,你向我道歉,此事便揭过了。”南宫无情忍着气冷声说道。他可没忽视,苏行宴眼中闪动着的,对这少女的怜惜。那怜惜藏得有些深,多半苏行宴自己便没有注意到。然而南宫无情却不能忽视,故而虽然生气,却也顾及苏行宴的心情。
夏侯熙儿上下打量他一遍,又偏头看向苏行宴:“我要向他道歉么?”
“当然不用!”苏行宴挺直胸膛说道,“堂堂一个大男人,同一个小姑娘生气,无情,你真是越来越没品了!”说着,嫌恶地瞥了南宫无情一眼,然后转头对夏侯熙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熙,你不喜欢坐这里,那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阿熙的处境那么可怜,今日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父母良心发现?可怜的阿熙,一个人孤零零地出门,都没有人陪她。顿时间,苏行宴脑补出许多可怜情景,登时决定带夏侯熙儿好好耍一顿。
至于南宫无情?他一个大男人,叫小姑娘看两眼就生气,他还好意思让人道歉?说完,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夏侯熙儿的手,带着她往楼下走去。对于南宫无情,却是堂而皇之地抛在脑后了。
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南宫无情直是气得脸色发青。然而渐渐的,他面上又露出一丝似讥讽似嘲笑的神情:“我没品?”
苏行宴是个大傻子,喜欢别人都不知道,南宫无情本来想提点他一些,见状顿时绝了这个念头。叫他吃苦头去吧,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苏行宴自觉把阿熙当妹子看待,故而便没有多想,牵起夏侯熙儿的手便往知味楼的外头走去。倒是夏侯熙儿,骤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牵住,不由得心跳加快,脸上微微发热。
她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缩在袖子里捏成拳头,刻意不去想脸色的燥热,只是问道:“你带我去哪里?”
苏行宴的手心里失去了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一时间有些不舍,然而他也没多想,听到夏侯熙儿问他,便问道:“熙儿想去哪里?”
夏侯熙儿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要带我去玩么?”
苏行宴挠头一笑,想了想,道:“不如我带你去无忧坊?”见夏侯熙儿疑问的眼神看过来,便拍胸脯骄傲地道:“你知道容栩阁的曲裾么?无忧坊就是寄卖的地方。听说,最近曲裾在无忧坊卖得极好,格外受欢迎呢!”
说起容鸢时,苏行宴的眼中流露出灿烂耀眼的光彩,夏侯熙儿心中微黯。扯出一抹笑容,道:“好啊。”
“我们走!”苏行宴说完,一时兴奋,又抓起夏侯熙儿的手,带着她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他比夏侯熙儿高上许多,一步顶得上夏侯熙儿的两步。他只是快走,夏侯熙儿便要小跑才能跟上了。偏他还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地道:“你走得太慢了。要不要我背你啊?”
夏侯熙儿又被他抓住手,本来有些羞恼,谁知下一刻便被他嘲笑起来。顿时,那羞恼便变作了气恼,抽回手掌,攥成拳头捶他道:“好啊,你背我啊!”
她原是赌气一说,谁知苏行宴当真蹲下身子,扭头对她示意道:“快上来!”
夏侯熙儿不由一愣,望着蹲在身前的宽阔的后背,一时间心中有些异样的感受。她捏着手心,有些犹豫。
苏行宴回头看她,只见她犹豫不决,心中愈发怜惜。便蹲着倒退两步,催促道:“快呀,上来!”
夏侯熙儿被迫得后退两步,心里已经有些忍不住了,可是望着他在阳光下呈茶褐色的温暖眼眸,一时间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又是向往,又是克制,渐渐又生出一丝悲哀来。
众多纷乱的思绪搅得她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了,却只听得一个讥笑的声音:“喂,阿熙,你莫不是胆子小,根本不敢吧?”
夏侯熙儿心性骄傲,最受不得激,闻言骤然回神,瞪眼道:“怎么不敢?”
话音刚落,便只觉一双手臂揽在腿弯,将她拨到了宽阔的胸膛上。那双手臂十分有力,饶是夏侯熙儿练过一阵功夫,下盘比寻常少女稳得多,一时间也不由得失去重心,向前伏去。
她微微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住苏行宴的脖子。只觉眼前猛地一晕,却是苏行宴忽然起身,将她背了起来。苏行宴生得高大,夏侯熙儿伏在他的背上,低头向下看去,只觉地面都离她远了许多。
这滋味却是新奇,她连忙扭头朝四周看去,只见周围攒动的人群,再也不是从前那般,需要她仰视或平视了。此时,她看向任何人,都是俯视的。这感觉,格外的好。
“坐稳了?走喽!”苏行宴背起夏侯熙儿后,一直原地没有动。直到背上的少女从紧绷到渐渐放松,他才迈动脚步,背着她往热闹的人群中行去。无忧坊中,人头攒动,妇人们与姑娘们挤挤挨挨站着,热切的目光投向四处张挂着的漂亮衣裳,面色兴奋:“给我包下这一套!”
“这一套、这一套还有那边一套,全都给我包起来。”
“这是我方才看中的,小伙计,是我先说的,你把那一套给我包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是不曾支着耳朵仔细听,竟是辨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语。无忧坊里七八名伙计,此刻面上笑得热情,心中无不在哀嚎。自从容栩阁发明的,名叫曲裾的衣裳挂在店里后,每日前来购买的人多了好几倍,他们笑得脸都酸了。
“对不住,两位姑娘,这套衣裳是容栩阁新出的样式,仅此一件,并没有多余的货品。”一名声音洪亮的小伙计大声说道。
“那这套衣裳,无忧坊准备给谁?”两位姑娘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而后一齐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便依照掌柜的吩咐的说辞,不紧不慢地答道:“这套衣裳仅仅做展示用,两位姑娘谁也买不走。只不过,如果两位姑娘想买,可以留下尺寸,在咱们这里订做。”
“胡说!”其中一位姑娘瞪起眼睛道,“我明明见别人穿过了!”
小伙计闻言,不由得愣住了,张口便反驳道:“不可能!”
“本小姐难道还骗你不成?”姑娘不依不饶地道,“你说是新出的样式,为什么我前几日便见别人穿了?可见你们是卖过的,只是不肯为这件衣裳叫我们争执吧?那却是不行的,本是我先看中的,自然要卖我。”
小伙计只见这位姑娘伶牙俐齿,一时间也有些汗颜。做他们这一行的,最怕伶牙俐齿不饶人的,与五大三粗不讲理的。任他们脾气再好,心眼灵活,也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叫客人心生了不满。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走进来一名少女,迎着光,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听得她清媚动人的声音响起道:“这自然是容栩阁新出的样式,尚不曾售卖。你之前所见的,是容栩阁的东家赠给朋友的。”
少女缓缓走进店里来,身后的光线渐渐被阻在门外,露出一张明媚鲜妍的面孔。一双美眸清澈分明,甚是动人,竟叫无忧坊里攒动的人头,纷纷转过来朝她看去。
方才不依不饶的姑娘看见后,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艳,然而口中却不松:“你是谁?怎么向着无忧坊说话?”
“我并未向着谁说话,我只是说出我所知道的罢了。”走进来的这名容貌明媚鲜妍的少女,便是被苏行宴一路背着走过来的夏侯熙儿了。她方才听到无忧坊里传来的争执声,便立时走进来解围了。
“你之前所见的人,是周将军府的少夫人,还是安国公府的少夫人?这两位都是容栩阁的东家的好友,既然设计出新样式,容夫人自然要送一份出来的。眼下在无忧坊里头挂的,却是刚开始卖,你不必难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