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
一辆青布马车驶过京城大街,车中传出清脆的骂声。
“他们云王府实在太过分了,大半夜的您和温大夫赶来救人,他们却倒打一耙,还把一切归咎到温大夫头上,真是气死人了!”绿儿愤愤不平地骂道,阿金亦蹙起眉,“是啊王妃,云王这次确实不妥,即便他再悲痛,也不能对您动手啊,您还怀着身孕呢,万一伤到小主子可怎么办?”
魏青棠闻言看她眼,目光颇为深邃:“悲痛?连你也觉得……他是悲痛过度丧失理智?”
阿金一怔,绿儿下意识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云奕的悲痛也许是真,可不会因此丧失理智,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祸水东引。因为杜太傅一旦得知爱女之死是他造成的,肯定会当场翻脸,所以他才找兄长当靶子,把所有过错推到他身上,不管外人信不信,他占着一个苦主的身份,也能博得同情谅解。想到这,魏青棠抬头与兄长对视一眼,只见他微微点头,可见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哥,云奕这人心思扭曲,不会那么容易罢手的,要不你……”她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
温长衍却明白她的意思:“你希望我离开?”
魏青棠摇头:“不是离开,是暂时避开一阵,云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而且他背后还有狗皇帝……”话未说完,温长衍就已明白,明武帝一直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难保他不会利用起来。
不过……
“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他淡淡说道。
魏青棠忙道:“没事的二哥,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怀着身子,他们不敢动手的……”
她这个哥哥向来随和,可这次一反常态的坚持,说什么也不走,他看着小妹的脸淡淡道:“长歌,十年前二哥走过一次,害得你吃了十年的苦头,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
如此,她也不好再劝,只能道:“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阿殊留了个宸王府的招牌,想必他们不敢胡来的。”
可惜这一次她也猜错了,第二日一早,云王妃的死讯就传进了宫里。
当时明武帝正在上朝,闻讯早朝也不开了,直接招云奕进宫问话,父子俩在御书房内呆了一上午,接着就迅速传出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斩雷侧妃的,连同她父兄母舅,三族之内一概而诛。
第二道就是要宸王妃马上入宫,一刻也不得耽搁……
“尹公公,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啊,我们王妃还怀着身孕呢……”阿金边扶着魏青棠上马车,边问那来传旨的尹德全。尹德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时时在御前当班,按理说他多少该知道些风声,可这次也尖着嗓子道,“阿金姑娘,不是咱家不帮你们,实是这次连咱家也不知道。”
魏青棠听了这话心头一沉,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轻拂开阿金的手道:“行了,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叮嘱一声,宸王府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阿金愣了愣,虽不明白王妃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但福身应是。
魏青棠放下车帘,马车很快驶远。
刚一走,天上轰隆一声炸了个惊雷,跟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阿金怔怔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儿:“这……十一二月怎么下起雨了?”她呢喃了一句,飞快避进府里。不远处街边趴着的一个老乞丐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幕满眼惶恐,颤声念着,“天冬雷,地必震,要出大祸了、要出大祸了啊!”
这一场暴雨以倾盆之势,席卷了京城每个角落。
魏青棠赶到皇宫时,受这一场雨势足足晚了大半个时辰,宫人们小心地扶着她下马,人没站稳,就被一股冲天的血腥味刺得头昏。她闭了闭眼,这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阿爹、阿娘、大姐——不!!!”
魏青棠睁眼望去,只看两个禁军侍卫拖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往外走。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了,身下还淌着血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一个方向。魏青棠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眼,差点没生生呕出来。
血水、全都是血水!
那正阳殿外的广场上,放着几十颗血淋淋的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魏青棠认得其中一个就是雷侧妃的父亲,顿时酸水上涌,“哇”得一下忍不住吐了。
“宸王妃、宸王妃!”尹德全赶紧扶着她,同时厉声朝禁军呵斥,“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能摆在这种地方?!”
一个禁军慌忙道:“尹公公息怒,这是皇上的意思,雷侧妃胆敢谋害云王妃,皇上灭了她的三族,枭首示众!现在还剩下她唯一一个弟弟,云王爷说要留下他,但得除根,这不刚从净房里拖出来吗?”
他这样说道,尹德全下意识朝他身下望了眼,顿时倒吸凉气:“真给净身了?”
这么小的孩子,净了的身有几个能活?
那禁军点头:“当然,是李公公操刀,他原本都痛得昏死过去了,这会儿不知怎么又醒过来……尹公公,卑职先告辞了,云王有令,要把这孩子送回雷家去。”
尹德全挥挥手,魏青棠却道:“等等!”
她虚弱地直起身,一张脸上煞白如纸,却指着那男童道:“把他带过来。”
禁军犹豫,尹德全骂道:“混账东西,没听见宸王妃的话吗?把人带过来!”
禁军慌忙应是,把那男童带过来,他的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死去的亲人,魏青棠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洞的眼睛,暗道云奕果然够狠,他昨夜说过要雷侧妃生不如死,今天就灭了她全族、只留下一个断了香火的幼弟!
想起当年谢家灭门时的自己,也不过这么大岁数,眼里不禁露出一丝怜悯:“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没有说话,魏青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怎么样,你阿爹阿娘都会希望你活下去。”
说完,转身,男童那死寂如灰的眼底闪过一抹泪光。
魏青棠同那禁军道:“把人给放了,再送去百草堂医治……”
禁军惊道:“宸王妃,这可是云王爷的命令,皇上也同意了!”
魏青棠静静道:“皇上那边我自有交代,你照做。”
“可……”禁军还想说什么,被她不温不火的瞥了眼,顿时噤声,“是!”
正阳殿外,大门紧闭。
魏青棠停步,尹德全道:“宸王妃,老奴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自个儿小心。”
魏青棠看着他布满褶子的脸上不无担忧,心下一暖:“多谢尹公公。”
推开大门,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飘了出来,她步入大殿,神色从容,待于殿中站定,便听云奕猛地一声喝——
“宸王妃,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