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事件,令正在急诊室会诊其他病人的莫瑜也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看,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 急诊室主任与几位领导也赶到现场,不断咆哮的男人这才降低自己的音量,但身边似乎又多了几位前来帮腔的家属。
“到底是什么事?”莫瑜边写病历,边向旁边的急诊住院医生打听。
“ 凌晨时发生的事, 一个平日跟外乡看护一起住的, 九十多岁的老先生在家里突然觉得胸闷不舒服,外乡看护赶紧叫救护车把病人送来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状况怎么样?”
“人虽然是清醒的,不过一直冒冷汗,抱怨胸痛,而且血压非常低。”
“是心脏病发作吗?”虽然莫瑜不是心脏科医生,不过基于病人的高龄和他的症状判断,病人很像是急性心肌梗死发作,这是一种猝死率极高的疾病。
“你说对了,就是心肌梗死!病人长期患有高血压和心绞痛,前年还做过冠状动脉支架手术。这种病人就像是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哪里爆炸。”住院医生的这个形容或许不甚厚道,但倒是相当贴切。他接着说,
“不论是心电图还是心肌酶检验都有明显的异常,所以当时我们就诊断是急性心肌梗死,也马上会诊了心脏科医生。”
“听起来医疗的部分没有问题。医生第一时间就诊断出病人的疾病,而且马上做出处理,那家属还质疑什么?”莫瑜并不是有意要替自己同事说话,可是听到目前为止,真的不觉得医院方面有所谓的延误或过失。
“就是说啊,全套的心脏急救药物一样也没少给,心脏科医生十分钟之内也赶到急诊现场,我们甚至连紧急心导管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老先生一直没有改善休克,没有多久心跳就停止了,我们只能先做急救,其他的治疗根本来不及。”
“你们辛苦了,有时候病人的死亡真的不是医生能够控制的。”一时间莫瑜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希望给他一点鼓励。
“要是家属也能理解这一点就好了。我们刚才在急救的时候,外乡看护赶紧打电话联系病人的儿子来医院,可惜他赶到的时候,病人已经是回天乏术。”
“他完全无法接受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一再强调他父亲原本‘好好的’,是因为送到我们医院之后,病情才急转直下。所以一口咬定我们延误治疗,有医疗过失,要求医院给他一个交代。”急诊医生的眼神流露出疲惫与沮丧,显然刚才的一场急救和家属的质疑,令他们的心力与体力都要耗尽。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撇清责任!我父亲死在你们医院里,难道你们一点责任都不用负吗?”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家属,又突然发出一声大吼,似乎对院方的解释并不满意,
“你信不信我到法院告你们?还是要我找记者来报道你们的医疗过失?! ”“请您先冷静一点,对于您父亲的去世我们感到很遗憾, 后续的事宜本院会尽力协助您解决。但请您理解急性心肌梗死本身就是一个死亡率极高的疾病,况且病人已经九十多岁……”负责出面协调的急诊室主任很有耐心地说明治疗经过,希望能安抚家属激动的情绪。
听到这里莫瑜不禁佩服主任的镇定与冷静,这样的质疑若是发生在她身上,以她的脾气难保不会爆发和病人家属之间更大的冲突。
“昨天晚上我父亲还和我们有说有笑,为什么现在就成了冰冷的死人?我不能接受一个好好的人,被你们医院弄成这样!我要你们还我一个父亲!”随后赶来的一位女家属, 也歇斯底里地大声控诉。
“这位女士,讲话要有凭有据!病人送来医院的时候血压已经非常低了,这么严重的休克怎么会是‘好好的’?什么叫作‘被我们弄成这样’?我们帮病人做的治疗还不够快、不够准确吗?”在旁边一直沉默的一位护士,或许是受不了家属无理的指控,忍不住也动怒地大声反驳。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向你们院长投诉你!”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护理部的领导赶紧把这位护士拉开。
“我想再谈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们也不打算再多说, 我要求复印所有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大家法院见吧!”家属中一个看似意见领袖的男人,做出这个结论后,便不愿再谈。
出面协调的领导们原本是希望通过详细的病情解释,让家属们能够理解病人的死亡是疾病所致,而非本院的医疗过失造成,但显然得不到效果,家属们依然坚持要“讨个公道”。
看来一场医疗纠纷是免不了了。家属复印了病人到院之后的所有检查资料以及在急诊的治疗经过记录,然后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虽然冲突暂时是扼制住了,但可以料到的是,家属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确定他们会采取法律内的诉讼,还是法律外的抗争。
事后,院方曾主动释放出善意,希望以更详细的病情解释来消除误会并化解可能的医疗纠纷,但家属仍然坚持认为“病人是死在医院,是被医生给医死的”,因此拒绝一切沟通形式。
几周后,院方就收到检察机关要求调阅病历与调查相关责任归属的公文,虽然在院内检讨会中,医院各方已经确认当天的治疗完全符合医疗常规,但既然家属已经循法律途径提起诉讼,急诊的同事虽然无奈,也还是得接受调查……
由于莫瑜不是当事人,之后她渐渐忘了这件事。直到某一天上班时,在医院门口我见到了好几家电视媒体,而平常总是笑脸迎人的医院宣传科人员,今天却脸色铁青地不发一语。
“有什么大事吗?怎么来了这么多记者?”莫瑜拦下路过的一个同事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