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当中,朦胧的月光笼罩之下,大食四千前锋的营地正坐落在安西军大营正西十里偏北二里之处。远远看去,点点火光蔓延开去,四个营盘呈田字形静静蹲伏在那里,长宽都有两三里距离。
四千大食前锋,都是轻骑,并无多少辎重随军,加上时间有限,自然无法像安西军那样修筑一个防御完备,戒备森严的大营。这个时候,只在正对安西军大营的方向,挖出一条长壕,又砍伐树木立起一排寨墙。其他三个方向,都是只设了一道鹿砦,鹿砦之外,凌乱地挖了许多陷马蹄的密集小坑。
工事有缺陷,就只能靠人力去弥补,这个时候,四千大食前锋起码有四分之一没有睡,正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营外手执火把四处巡哨的就有两百骑,还有一百骑则隐身在阴影黑暗当中。
四个营盘内部,又有几百骑兵或在四周站岗值守,或者手执火把四处巡营。就是正在睡觉休息的大食士兵也是枕戈待旦,兵器就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很多人干脆睡在战马旁边,一有情况,随时可以加入战斗。
正如那名安西军斥候游骑说的那样,对方既然敢贴着安西军大营安营扎寨,这晚上定然防备严密,想要偷袭,实在是千难万难。不过事无绝对,这次,他们遇到了胆包着身子,又喜欢异想天开的萧去病。
夜色之中,一队安西骑军没有举火,人衔枚马勒口裹蹄,静静地向西北方向行进。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一片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的人都紧张兴奋到不行。只有最前面那那名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一杆一丈二尺大枪的年轻将领一脸轻松,左顾右盼,看他的神色,竟似要去游玩一般。
此人自然就是萧去病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后面五百安西骑兵都值在心里摇头,这个新晋的安西府别将,当真是胆比天大。对于这名新近冒出的安西军新贵,大家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是高中丞的义弟,皇帝陛下亲封他为寿昌县侯,并要立即召见他,而他竟然敢抗旨,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其胆大包天可见一斑。这次他的计划则更加大胆,竟然准备亲身只带一人前去诱敌。也罢,既然他这么自信,到时候就只看他的手段便是!
地形是早就一个人勘察好了的,萧去病将五百骑带到一片小树林,摘下口中竹片:“你们便是在此地埋伏,白孝德统领三百骑在前,顾小俊统领两百骑在后。待我和阿米尔江将大食哨骑引至此处,白孝德要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再用弓箭射杀其后,并断其归路;顾小俊率两百骑拦住其去路,确保不放跑一个。有没信心?”
“没问题,保证不放跑一个。”白孝德也摘下竹片,小声回答道,心里却在想,只要你能将他们引来。
“放心吧。”顾小俊用食指和拇指摘下竹片,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当然,这手势是萧去病教他的。
哈木宰是大食军在外巡哨的一名巡骑队长,他已经巡哨了两个小时,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疲累了,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头也不自觉地往下沉。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四千人的安危,就系在自己这些巡骑的身上,万万大意不得。他回头扫视了一眼身后十九名队员,低声呵斥几名快打瞌睡的手下。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个样子,别安西狗贼摸上来了都不知道。”
两名几乎睡着的骑士一个激灵,立刻把头扬了起来,用握刀的手背擦了擦酸涩的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惨白的月光下,地面好像薄薄镀上了一层银,地上长草随风摆动,更远处零星几处树影。极目远望,安西大营方向篝火点点,大营之外,和他们一样,也有七八处巡哨游骑执着火把四处游走。
哪里有什么安西狗贼摸上来嘛!阿西木将军真是太小心谨慎了。且不说这个时候安西狗贼也要睡觉,就算他们真打算这个时候摸上来,咱们也不怕,又不是没和他们的打过。
在白天的时候,因为受战败消息的影响,六百呼罗珊精锐骑兵竟然被五百安西军几乎全歼,一时间,这四千呼罗珊宗教战士都收起了对安西军的轻视,患上了恐惧症。然而在后面的接触当中,双方轻骑游斗,他们就很快就发现,安西军也不过如此嘛。
“队长,你就别吓唬我们了,哪里有什么安西狗贼摸过来嘛?安西狗贼也要睡觉,我们戒备这样森严,我就不信他们敢玩夜袭!”一名大食巡骑嘟囔道。
“总之小心无大错。”另一名巡骑忧虑道。这是一名尽忠职守的老兵,他游目四望,转头的时候,突然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大喊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西北方向,两名骑士一前一后,没有举火,正直直朝他们飞速驰来。众人心里一阵疑惑,看这方向应该不是从安西大营过来的,他们跑得这么急,又是正对着自己这一队人,难道是自己这边传信的人?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哈木宰眼神一示意,立刻有两名呼罗珊战士驱马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止步,有何军情?”
话刚喊完,两人就瞬间有些呆住了,这个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四十多步,两人已经可以看清,跑在前面的那名骑士,分明是个唐人!
“是唐人……”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处就被开了一个口子,挣扎了几下,斜斜倒落马下;他的同伴也同样没有逃脱噩运,被后面那名骑士一箭射中眉心,话都来不及说就一命呜呼。
这突然来袭的两骑自然就是萧去病和阿米尔江。萧去病胯下小红马乃是万中无一的汗血宝马,全力冲刺之下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般,四十多步的距离几乎眨眼就至,更何况对方还向自己奔来。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情况来得太过突兀。在其他十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萧去病已经冲到他们近前。大枪闪电一般向前急探,就在离他最近三名大食骑兵的肩头点了三下,留下三个一寸多深的血洞。
鲜血飙射而出的时候,萧去病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瞬间就奔出十步开外,然后猛地调转马头,向着另一队大食哨骑疾冲过去。
在萧去病的身后六十多步,阿米尔江暗自叫了一声好,萧去病的骑术在一个多月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一个渣渣,到了现在,却几乎可以与自己比肩。
他以一个更加漂亮的姿势也跟着转了一个方向,紧紧跟在萧去病后面。顺手还向追击的大食骑兵射了两三箭,同萧去病一样,这两三箭都不致命。
“唐人……”
“追上他们……”
“杀了他们……”
短暂的错愕和震惊之后,就是彻底被点燃的怒火,十八名幸存的大食巡骑立刻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笑话,对方就两个人,靠着马快和偷袭才杀死自己这边两个人。现在他们竟然还想逃跑,真当我们是死人吗?如果这都让你们跑了,那我们就真的可以去死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前面的这两名唐人竟然不是想逃跑,竟然又朝着另一队巡哨的阿拉伯巡骑直冲过去。这让他们更加愤怒,这两名唐人,分明是不将他们这些阿拉伯精锐战士放在眼里。
“这两个是唐人,快截住他们!”
“别让他们给跑了,快杀了他们……”
几百步之外,另一队大食巡骑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二十人正不疾不徐朝这边奔过来。惨白的月光下,就看到有两骑朝他们直冲了过来,后面一队自家的巡骑好像在追赶他们?
这个是个什么状况?
就在他们一脸迷茫,怎么想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后面追赶的自家巡骑高声大喊。唐人?截住他们?莫不是两名正准备回营的唐人斥候传骑稀里糊涂竟把我们这里当成安西大营,竟一头撞了进来?
领队的队长很快脑补出一个在他看来最合理的解释,然后不慌不忙在在两人正面摆出一个宽三四丈的正面,对着两人压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很快缩短到三十步多步的时候,已经可以依稀看清前面那名年轻俊美的唐人脸庞。让他们惊异的是,那名唐人少年,此刻脸上竟然不是紧张,害怕,慌乱,而是一脸的兴奋,看起来非常得意。
然后他们就看到更加目瞪口呆的一幕,在双方距离只有不到二十多步,下一刻就将撞在一起的时候。这名唐人少年竟然玩了一个漂亮的高速转弯,胯下那匹神骏已极的红马就这样擦着他们最外围一名骑士贴身而过。在这个过程中,那名唐人两手都没握缰,非但没有被甩下马去,还有空闲一挥长枪,将自己这边几人的兵器打飞出去!
在他后面五十多步的那名突厥人,这时也跟着转了一个更大弧度,与此同时,还向他们射了两箭。不过两箭都软绵绵的,准头也不够,看来这人已经快要力竭了。
毫无疑问地,第二队大食巡骑立刻掉转马头,也加入了追击的队伍,然后是第三队,第四队……
这场追逐,自然也惊动那些隐身在黑暗阴影当中的大食暗哨。他们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追着两个人。当他们犹豫是不是要加入追击或拦截的队伍时,当先那名使长枪的敌骑却好像早就发现了他们一般,直冲向他们,长枪如电,杀死一人后,立刻转向逃跑,很快的,四队暗哨也很快加入了进来。
如果有人能以全知的视角从天空俯视这一切,就能很快发现,萧去病两人几乎是用最效率,最快速的方法将大食八队巡骑,四队暗哨给串连了起来。两人仗着马快,总能在对方快要合围的时候,从缺口冲出。然后带着后面一大坨大食追兵去串连下一队大食巡骑。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绕着大食军营跑了一个圈,成功将大食营地外,所有的巡骑和暗哨汇合在一起。两人开始往白孝德,顾小俊所在的埋伏圈方向跑,后面三百多大食骑兵紧追不舍。
在这期间,也有少数一些大食骑兵对两人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但大多数大食骑兵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彻底疯狂起来。对方就两骑,我们追了这么久,竟然每次在差一点追上(拦截住)的时候都让他给跑了。那人还时不时降下一点速度,与追在最前面的人来一次亲密接触,回身一枪就将那人的武器打落在地,然后一个加速,重新拉开距离。
几乎所有的大食骑兵都被他撩拨得怒气满胸,压抑得快要爆发。曾经最引以为豪的阿拉伯战马速度快的优势,也在这两人面前荡然无存。这名唐人少年分明就是在嘲讽他们,在打击他们的信心,击破他们的心理优势。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放过他!
因为对方多跑了很多路,又多次在急速奔驰当中,速度不减,凭空转弯,这样更加消耗马力,他们相信,继续追下去,要不了多久,对方的马力就将消耗干净。好嘛,既然速度比不过,那就比比耐力吧!就不信我们的阿拉伯战马在耐力上还会输给你们!
大食人想得很对,继续追逐下去,两人的战马很快就会支持不住。汗血宝马以速度和耐力见长,还好一点,但阿米尔江的战马这个时候就快要坚持不住了。他的马也是天山草原上万中无一的宝马,据说是顿河马和当地野马杂交所得。体型高大,骨骼粗壮,适合冲锋陷阵(汗血宝马体型高大,但骨骼纤细,适合游走,不适合冲锋陷阵),速度也够快,但耐力就不怎么样了。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极限,再跑下去,就会造成永久损伤,甚至彻底报废。
不过,大食人等不到这个时候了,因为萧去病两人已经成功跑到了埋伏圈。
这个时候,白孝德所在三百骑已经做好了准备,三百把单弓弩瞄准了跑在最后面的大食骑兵,只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顾小俊统领的两百骑也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他们两个还真把大食巡骑引来了!”白孝德在内,五百名安西骑士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萧将军还真是说到做到,而不仅仅是异想天开。既然如此,也许他说的,今天晚上我们这五百骑,就能击溃对方四千大食前锋,真的能够实现也不一定!”
当最后一名追击大食骑兵进入到伏击圈,白孝德不再有任何犹豫,第一个扣下了弩机的牙发。随着第一声的弩弦颤动声音响起,牙发扳动之声,弩弦剧烈颤动之声响成一片,三百多名大食骑兵,瞬间被射死两百多个。
这三百骑隐身在树木的阴影当中,大食骑兵的注意力又全被萧去病两人所吸引,四十步的距离,有效距离一百二十步能破甲的单弓弩再无射不中可能。之所以还剩下一百名大食骑兵也只是怕误伤到萧去病两人。
这个时候顾小俊带着两百骑已经杀了出来,白孝德这边三百骑也赶紧将单弓弩挂在马鞍上,挥舞着长矛,横刀就围了上去。
战斗毫无悬念的结束,当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弩弦颤动之声,弩箭破空之声,箭头入肉之声响起的时候。幸存的不到一百名大食骑兵立刻就懵掉了,几乎是傻了一般,不用打,自己就乱成一团。很多骑士骤然止住战马,然后就被后面的骑士撞上,挤成一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冲过来的五倍于己的安西军悉数杀死。
“留下五十人打扫战场,派十人将缴获的两百多匹阿拉伯战马牵到大营,嗯,给我和阿米尔江留下两匹。其他的人,随我去另一地点,执行第二步计划。”一连串的军令从萧去病嘴里发出,但这个时候,再没有一个人有疑义,立刻不折不扣地执行。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的安西将士,对萧去病都佩服到不行,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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