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抹了把脸,感动万千。感谢天地,感谢父母给他生了张会给上司圆尴尬的巧嘴。

沈长寄听完下属的马屁,换了身朝服,乘轿去了宫里。

他到宫中时天色已渐晚,成宣帝刚从沈贵妃宫里出来。

“长寄可用过晚膳了?”

成宣帝坐在上首位,慈祥地看着立在下首的男子。

沈长寄迎着他的目光,“用过了。陛下,臣此次来有要事。”

成宣帝却不接此话,笑得和气,“方才你姑母还与朕说,你已不小,该考虑婚姻大事,问朕的意思。你姑母觉着该找个与你相配的姑娘,可朕觉得,对方出身不见得要多好,重要的是你喜欢,你说呢?”

沈长寄不为所动,沈贵妃打的什么算盘他当然清楚,从前他不靠沈家,如今却要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塞人,未免太天真。至于成宣帝如何想,他亦清楚的很。

他面不改色,“臣的性子陛下了解,暂无此打算。陛下,赈灾银案主犯虽已被捕,但臣认为此案不单纯,此来是请旨,将罗期兴收押玄麟卫暗牢,方便臣审问。”

此话只是借口,实则是他不放心让罗期兴留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或许是出于对危机的天然敏感,他接二连三遇到刺客,叫他愈发笃定,此案后藏着的秘密定然很重要,他担心还未及查出什么,罗期兴便会命丧刀下。

成宣帝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和蔼长辈的面具揭下,端上了一副威严十足的帝王气势。他还不及四十,正值壮年,许是因为时常皱眉的缘故,眉间印上了不少折痕,此时眉心一皱,沟壑愈发明显。

他显然有些不悦,睨着沈长寄,“朕今日不想谈国事。”

要隔搁着旁人,早就识趣放弃,可眼前的不是一般人。

“陛下,可臣此行便是为此事前来。”

言下之意,若是不谈,那便无话可说。

成宣帝虽知晓沈长寄这幅冷面无情的性子,可此刻被撂了面子,心情愈发不顺。

君臣二人话不投机,没聊几句,沈长寄便离开了皇宫。

**

夜深,谢汝已然睡下。

沈长寄一身常服,站在她房门外许久,一动不动。

“大人?”平筝收了手中剑,抱拳跪下,“属下还以为是贼人。”

还好这剑收的快,不然大人出手,受伤的就是她了。

男人像是一棵枯木枝,立在深夜的星空下,静默地望着女子的房门,孤涩无言。

平筝噤了声,她直觉大人心情不好,于是默默退开。

她走后不久,男人终于动了,他轻轻推开门,进了屋。

反手将门关上,站在门口,踟蹰片刻。

最终冲动战胜理智,他来到了床榻边。

黄花梨架子床四周挂着白色的幔帐,他伸手碰了碰帐子。

低哑开口:“阿……汝?”

只二字名,念在嘴里,反复咀嚼品味,缱绻又缠绵。

他记得方才的梦中,自己是这样唤她的。就在刚刚,他又做了那个血淋淋的梦,梦那样真,真到让他直至醒来都在害怕,怕到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怕到一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来看她。

沈长寄反思前二十三年人生,他的情绪实在寡淡至极。

高中状元、青云直上,他未曾有过大喜。生母离世、断绝亲缘,他亦无悲戚,更无解脱。哪怕曾命悬一线,他亦无慌乱与绝望。

只有她,唯有她,带给他诸多滋味,叫他头次有种活着的感觉。

沈长寄最终未曾将帐子撩起。

成宣帝问起他的姻缘大事,他脑海里闪过了她的笑脸。那一刻他很想向陛下求个旨意,可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沈长寄弯下膝,坐在床榻边,手从幔帐底部伸了进去,只虚虚搭在榻边,并不冒进,更不碰她。

“若是可以,真想将你绑在我身边,绑个生生世世才好。”男人低声叹道,“说来奇怪,靠近你时总有这般浓烈的情绪,好似你是我缺失的一部分,这……便是喜欢吧?”

我之思慕,实难自已。钟情无处可藏,总想尽说你听。

只盼你能知我一腔爱意。

沈长寄真切地感受到了“情”的存在,一靠近她,“情”便有了实体,那是他怎么都慢不下来的心跳,还有幻想会失去她时那种剜心之痛。

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下去,直到天光泛白,才活动了下僵硬的背脊。

他望着榻上人朦胧的面容,突然狼狈地笑了。

“我似乎深爱你,太荒唐了,该如何是好呢,嗯?”

正打算离去,笑意蓦地凝在嘴角,他垂首看去。

睡梦中的女子不知何时碰到了他的手,指节挨上他的。

沈长寄沉默看着,等她自己缩回。

可下一刻,她的手指缠了上来。

手指勾着手指,她拉住他的两根手指,不再撒开。

他动了下,那两根手指被握得更紧。

“别走……”她说。

第23章 他眸色黯淡下去,轻轻吻……

破晓时分,有微弱的白光透过轩窗,映在架子床边。房中弥漫着淡淡的女儿香,沈长寄呼吸一滞,垂眸看去。

隔着幔帐,朦朦胧胧的,只能感觉到他带着薄茧指尖勾着她柔软的手指。

手如柔荑,柔弱无骨。

沈长寄略闭上了眼,凭着意志去摒除心中杂念,可他忘了,没了视物的能力,其他的感官会愈发凸显,心思如脱缰的野马,朝未知处飞奔。

他能想象出她的手,冰肌莹彻,白璧无暇。他的意识不再受控,不由得想起更多,他将被握住的两根手指抽出。

睡梦中的女子掌心一空,似有些惊慌,下意识地抓了下空气。

男人的手掌同时朝下扣,反客为主,又将她的手握回掌心。

这样小的一双手,能被他完全包裹,严丝合缝地不留一点儿缝。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疼着宠着。

诸多危险又逾距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闪,床榻上蓦地响起女子轻声哽咽的抽气声。

沈长寄睁开眼,另一只手将幔帐撩起。

女子秀眉微蹙着,红润的唇被她咬的失了血色,泪水顺着脸颊源源滚落,没入耳后的黑发中,沾湿了枕头。

她身体瑟瑟发抖,手使劲地攥成拳,在他掌心里微微发颤。唇瓣一张一合地,好似在说梦话。

沈长寄伸手探向她的脸,将颊侧的热泪抹去。一滴拭去,一滴又续上,根本擦不完。

他眸色黯淡下去,轻轻吻住她的眼尾。

他久久未起,接纳了她全部的泪水。

眼泪明明是咸的,可心底渐渐有苦涩开始蔓延、泛滥。

情绪翻滚,心跳得很快,体内升腾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暴戾,很想杀人。

“沈长寄!”

怀中女子一声呼唤,将男子的心撕了粉碎。

他微抬起身,看到她的泪眼,生疏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我在这。”

“……沈……长寄?”

谢汝从噩梦中惊醒,眼里满是惊惶。

他们近得呼吸交融,他清晰望进她眼底,她破碎与绝望的神情将他魂魄击碎。

沈长寄低下头,吻住了她。

他想安抚,想轻柔地待她,可她却似乎很急切,两只手勾着他,亲得慌乱且毫无章法,好似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安全感。

少女的生涩与热情点燃了一切,也叫拼命克制的男人放弃了抵抗。

呼吸是热的,泪水也是热的,谢汝收紧双手,抱着她的人真实存在,梦里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她重活了,又遇到了他,即便他性情大变,可她依旧爱他,依旧需要他。

“沈长寄,你不准死,你得应我。”分开后,她说了这一句。

沈长寄眼眸一压,黑眸静静凝视,若是他未曾梦过,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他偏偏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梦。

那是今夜也将他惊醒,久久无法平复心绪再度入眠的噩梦。

那个梦恐怕不是未来,而是已然发生过的。不知什么原因,她带着记忆回到了过去,来到他的身边,再度叫他魂牵梦萦。

“你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你要答应我!”谢汝见他不答,神色坚定,咬牙重复道。

绝无可能。若梦中景象再来一回,他依旧会与她同死。沈长寄知道自己的答案。

可他允诺,“好。”

他是小人,非是君子,说话不算又不是头回。

她知晓的二人过往必定比他要多,可关于前尘,他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若回忆过去会叫她难受哭泣,那么那些话他永远也不会再说出口。

他如何舍得呢。

二人额头相抵,谁也没有再说话,天色尚早,谢汝精神不济,又有些困倦,陷入了浅眠。

后来的记忆模糊不清,似乎有人在门外叫了声,而后她的额头一暖,像是被吻过,再然后,他便走了。

谢汝因身子不适,一直睡到了巳时才醒。她向来体寒,来月事便有腹痛的毛病,第一日的时候回回都睡不好。

她身子本就不爽,加之一夜噩梦折腾,于是用过膳便没有往书房去。

沈长寄今日休沐,可依旧很忙,一上午都在书房中,刑部和玄麟卫的人来来回回进出,主院里热闹的很,人一多,谢汝更加不敢露面。

小院里安静平和,书房中却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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