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小说:金丝帐 作者:醉酒微酣

天子御座高高在上,自殿外走进一名年轻男子,他青衫磊落,瘦而不弱,犹如竹中君子,风骨铮铮。

他不卑不亢,下跪见礼。

“草民陆湛,拜见陛下。”

第53章 陆湛  吾要吾妻。

自战国起, 陆氏族人就多是诸侯门客,为列雄兼并天下献计纳策。直至汉代,陆氏高官屡出, 最高者任九卿, 衣绣衣,持节及虎符, 用军兴之法镇压叛逆,深得帝王宠信,因此被称为“绣衣直使”。数百年来,陆氏行的都是“督察百官, 查探隐匿,镇压起义”之职。朝代更迭,陆氏屹立不倒,靠得就是不逊于“斥候”的刺探情报的能力以及残酷的审讯手段。

到了陆湛曾祖父这一辈, 陆家子嗣多夭折, 人丁不旺,家主反思从前, 认为是杀孽太过之由,正逢科举初兴, 于是留下祖训,从今往后陆氏子孙弃诏狱从科举,改走文人仕途。

百年望族陆氏, 渐渐洗去陈年血污, 成了京中清贵门第,但始终没有太杰出的人物,直至三代之后,才养出一个陆寻真。

此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 十八岁殿试被钦点为探花郎,深得帝王喜爱,入仕半年不到便做了五品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可谓前途无量。

同一年,陆湛与崔晚晚定亲,惹得京城多少痴男怨女从天黑哭到天亮,旁人戏言京中河水都比不过那一月的泪水多。

仍是那一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随后……

新帝强占佳人,君夺臣妻。

陆湛挂印辞官,一去不返,无影无踪。

沉寂了四年有余的人,今日突然冒了出来,还摇身一变成为新科状元。

拓跋泰只觉得一团火堵到了喉咙眼。

“平身。”他按下火气,声音含着凛冽,“你便是陆湛?”

陆湛谢恩起身,仍是挺直腰背:“正是草民。”

拓跋泰沉沉看着他,与之前想象的不同,陆湛不是那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他更像一柄暗含锋芒的利刃,只是被刀鞘包裹住了,让人误以为无害。他忽然想起方才答卷上的字迹,与那本《论衡》如出一辙,只是如今陆湛的字更多了几分沉稳。

竟是他的书。未婚男女,互赠信物,鸿雁往来,互诉衷肠……

拓跋泰暗自握紧了拳。

本来召见状元只是个过场,帝王稍加勉励彰显爱才之意,便可让人退下。再说陆湛的答卷无可挑剔,选为第一当之无愧。

偏偏拓跋泰心中气愤难消,金口一开,又加一试。

“策问。”

下面的人连忙呈上纸笔给陆湛,这便是即兴问答了。

拓跋泰不给他思考余地,张口便问:“其一,革新有烦苛,维持旧状则弊端滋生,如何是好?”

“其二,流寇蔓延,朝廷缺饷,若是体恤百姓便要减免赋税钱粮,如此一来军饷又不足,如何兼顾二者?”

“其三,大魏疆域辽阔,水涝旱灾频发,如何应对?”

“其四……”

一连八问,拓跋泰一气呵成,还规定了答题时限。

“三炷香。”

陆湛从第一问开始便提笔蘸墨,落笔不假思索,有如神助。

福全见圣上说了那么多话,必定口干舌燥,于是呈上一盏茶。第三炷香刚点燃,陆湛仍埋头书写,拓跋泰瞥他一眼,端起茶饮了两口,将将放下茶盏,只见陆湛搁笔,垂手沉静,敛眉低眼并未直视天颜。

“草民答完了。”

八条问,竟是不到三炷香就答完。在场之人无不佩服。

答卷呈上,拓跋泰粗略看过,简洁精辟,字字珠玑,为了节省时间,他还换了意气潇洒的行书作答,更显得一气呵成,惊才绝艳。

寻真公子,名不虚传。

“最后一问,”拓跋泰紧握扶手,手背青筋凸起,“李太白诗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陆寻真,此句何解?”

当初既然离开,如今便没有回来的资格。惹了不该惹的人烦忧,那便罪该万死。

陆湛终于抬起微垂的眼,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此解,草民只说给天子听。”

他如此放肆狂傲,让一向惜才的方丞相都捏了把冷汗。

须臾,拓跋泰起身。

“来。”

翔鸾阁。

拓跋泰挥退侍从,负手在背,居高临下开口:“你图什么?”

销声匿迹多年之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新帝开恩科取仕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必是另有所图。就是不知他求的是名?还是利?或者……

陆湛开门见山:“吾要吾妻。”

拓跋泰扬唇讥诮:“汝妻何人?”

“吾妻乃清河崔氏淑女,闺名晚晚。”陆湛一字一句道,“我们夫妻二人因故分离,如今她暂居后宫,还请陛下放还归家。”

拓跋泰早就猜测他是为崔晚晚而来,这时听他承认,悬着的心反而落下来,道:“后宫确有崔晚晚,但并非你陆家妇,而是朕的贵妃。”他冷笑一声,“崔贵妃深得朕心,宠冠后宫,天下皆知。”

陆湛上前一步,泠然质问:“如何不是我陆家妇?”

“她十五及笄我陆家便上门提亲,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秦晋之好。交三书、过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样不少,如今她的聘书庚帖仍在陆家,敢问天子,凭什么说她不是我妻?!”

“放肆!”

拓跋泰大怒,随手抓起一物砸在他脚下。镇纸顿时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划破了陆寻真的脸颊。

“朕说不是,便不是。”拓跋泰瞧他毫无退缩之意,血色稠红激得自己杀意更甚,“再多说一字,别说你状元当不成,朕砍了你脑袋。”

陆湛抬袖,却并未擦去脸上血污,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卷册子。

“天子有成人之美的恩德,既然能成全邓将军,为何不能成全草民?”他单手高举卷册,扬眉朗声道,“陆氏愿为天子耳目,作帝王之刃,行监察天下之事。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巡查缉捕,审讯诏狱。草民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夫妻团聚。”

“恳请天子,放还吾妻。”

陆湛以为拓跋泰不会拒绝。陆氏百年根基,监听百官、刺探情报自有门道,而新帝太需要这样一群人,他们比普通斥候更会隐藏,又比寻常刑官更加狠辣,不仅能监视探听,甚至构陷嫁祸、刑讯逼供……历朝历代,都是他们做尽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他手中的册子便记载了朝中重臣的诸多隐秘。

陆寻真背弃祖训重拾旧业,只为和新帝做一桩交易,他要换崔晚晚。

天下与贵妃,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帝王心中应该都有一杆秤。

……

长安殿。

佛兰正在整理从崔府拿回来的物件。崔父调任回京,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总是托人带东西到长安殿,有时是吃食点心,有时又是衣裳首饰,尽管宫里不缺这些,但总归是父亲的心意,崔晚晚收到礼物总是十分欢喜,拓跋泰也由她去了,并不多问。这一回送进来一些小玩意儿,多是崔晚晚从前留在家里的,外加几本杂书。

崔晚晚看着那些已有年头的旧东西,回忆起童年不免感慨万千:“一转眼就好多年了。”

“那可不是,娘子下个月就要满二十了。”佛兰摸着熟悉的布偶笑,“这还是我做给您的呢,这么久了还没丢呀。”

“姐姐送我的,我可不敢丢。”崔晚晚亲热揽住她,“要永远留着。”

“咦?这本书……”佛兰拿起了那本《论衡》,想了半天道:“好像是陆家公子送来的吧?”

“是吗?”崔晚晚也不大记得清了,接过来一翻,果然看到陆湛的字迹。

“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有本不宜与外人观的异书,我还以为是什么风流话本子呢,要不就是春宫画儿,好奇得不行,非要他借给我瞧瞧。哪知送来这么本老学究,我那会子没耐心瞧,随手就扔旁边了。”

佛兰忍俊不禁:“你呀你——”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正好此刻闲得无聊,崔晚晚索性拾起这本《论衡》看起来,许是年纪渐长心境不同,她竟然觉得此书十分不错,渐渐入迷。

拓跋泰阴着脸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美人手捧从前情郎的信物,看得津津有味的场景。春榻小几上还摆着些没见过的陈年物件,约莫也是以前小儿女互赠的玩意。

妒火中烧,他三两步过去,一臂就把东西拂落在地,接着抽走她手里的书,重重扔去墙角。

崔晚晚被吓了一跳:“你干嘛——唔!”

暴雨般的吻劈头盖脸砸来。

第54章 失控  你叫谁夫君?

拓跋泰从来没这么失控过。

“疼!疼——阿泰我疼——”

崔晚晚觉得自己要被他生吞活剥了, 往常她哪怕只是皱一下眉头,拓跋泰也会放轻动作,生怕伤着她。可今日他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 随心所欲大开大阖, 大有要把她拆骨入腹的架势。

崔晚晚察觉到他的反常,虽不明所以, 但为了自己好过些,努力放软身肢接纳逢迎。

……

可今夜委实难熬,崔晚晚只觉自己就快油尽灯枯,身后那人还不停歇。

她泪眼朦胧, 娇声唤他:“夫君……”

拓跋泰喘息粗沉,胸膛上下起伏,咬牙切齿:“你叫谁夫君?”

“……你呀。”崔晚晚咬唇忍痛。

“只有我?”他愈发凶狠,“有没有别人?!”

她急急点头又摇头, 泪珠乱飞:“只有阿泰!阿泰才是我夫君, 没有旁人……”

“晚晚要记牢自己所言。”

……

第二天崔晚晚连床也下不了。

金雪银霜只见佛兰姑姑取了好几瓶药,独自走进内室放下重重幔帐, 把其余人都挡在外面。两个小丫头竖起耳朵听动静,只能隐约捕捉到只言片语。

“嘶——轻点轻点, 疼着呢……”

“他还是不是人?!”佛兰骤然怒骂,“把您当什么了?这般作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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