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呼应
月露泼出去,发出“啪”一声轻响。
熊奶草刚接触到月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足足长高了半个指节,像在风中无风自动。
郁徵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不由怔了一下。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左行怀抬脚从院外走进来,眼看几步就要走到近前。
郁徵眼睛余光看见他的身影,下意识往边上挡了挡。
左行怀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郁徵也发现自己的举动确实惹人瞩目,不过月露这事,暂时也不好跟左行怀透露。
这么想着,郁徵一不做二不休,猛地蹲下来,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放,双手将沾了月露的熊奶草飞快拔下来,再往邢逢川的篮子里一放。
小孩抱着篮子,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刚直起腰的郁徵。
邢西崖眼疾手快,轻轻将篮子往上一托,道:“谢谢殿下。”
此时,白狐与黄鼬的毛都奓开了,胖了一圈,可爱是可爱,凶也是真凶。
左行怀看两只比人还高的兽,沉声道:“我放开你们,就此收手?”
另外一人一妖,也同样聊得起兴,三人越聊越愉快。
胡心姝常来,与郁徵关系也好,每每通报,不过走个过场,今日也是如此。
左行怀放开他们,郁徵也放开手里的小黄鼬。
当然,这说的是平时的状态,再可爱的生物打起架来都可爱不到哪里去。
左行怀扫了一眼周围:“在外面听见声音,想过来凑个热闹。”
左行怀眼疾手快,一手拉着郁徵,一手拉着小黄鼬邢逢川,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战场。
胡心姝的原形郁徵见过好几次,邢西崖的原型郁徵还是第一次见。
院中有桌椅茶盏,郁徵让人取了山泉水与青粮茶来,放入壶中,亲手泡茶。
两只巨兽那么大,动作竟被左行怀拉得一顿,郁徵见状,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瞬间明白,自己之前低估左行怀了。
小黄鼬立即冲到大黄鼬脚边,扒拉着他的腿,叽叽地叫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狐狸,毛茸茸的小脸上满脸都是警惕,看上去像是随时想冲上去咬狐狸两口。
这俩家伙被揪住后颈还要打,奈何左行怀手臂极长,手也稳,俩家伙的爪子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还没再次开打,又被扯开,只好偃旗息鼓。
他话音响起的同时,胡心姝与邢西崖化为两只毛茸茸的巨兽,“嗷”地向彼此冲去。
月下品茶,乃是雅事。
郁徵惊魂未定,仔细看才发现面前的是一只雪白的大狐狸与背黄腹白的大黄鼬,正是胡心姝与邢西崖。
左行怀来了,郁徵并不是过河拆桥的性格,干脆留黄鼬族的一大一小下来,一块喝茶。
郁徵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敌意,正要阻止:“等等!”
郁徵正要再出声。
直到侍卫来报,胡心姝求见。
两只巨兽在空中撞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狐狸挥着前爪,艰难地做了个拱手的姿势。
左行怀脸上的表情更显意外,愣了一下才笑道:“多谢殿下赏赐,末将却之不恭了。”
郁徵心情渐渐平静。
侍卫话音未落,胡心姝已迈过院门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笑意。
左行怀往前一步,原地跃起,在月色下准确抓住狐狸与黄鼬的后颈,将这两家伙分开。
郁徵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他与邢西崖第一时间对上了目光,脸上那轻快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郁徵点头表示不必客气,转头看左行怀:“将军怎么来了?”
青粮茶乃是府中特产,香清甘爽,别有风味之外,还蕴含灵气,哪怕小孩喝,也不必担心晚上睡不着。
郁徵将手中的罐子递给对方:“方才他们给我送了两大罐蜂蜜,正给他们回礼。我喝不了这么多,将军与我一道尝尝?”
这就是要暂时休战的意思了。
三人聊天,郁徵很快发现,左行怀与邢西崖皆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之辈。
邢逢川看到飘下来的毛发的第一时间,发出一声稚嫩的吼声,接着原地变成一只黄背白腹的黄鼬要冲上去助阵。
他们口爪并用,触碰在一起的第一时间便过了五六招,满院白毛黄毛乱飞。
郁徵听着他们叽叽叫,什么都没听明白,沉声道:“先变回人形。”
郁徵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一捞,将这只小小的黄鼬提起来,抱在怀里,喝止:“别打了!停下!”
这些毛发中,长一点的来自狐狸,短一点的来自黄鼬,都柔软弹韧而富有光泽,郁徵的目光落在毛发上,第一反应是这些毛发用来做毛笔一定会很合适。
这种民间传说为“黄鼠狼”的黄鼬,长相比郁徵想象中可爱得多,它眼睛乌溜溜,身形修长,脖子尤其长,显得很是灵动。
黄鼬也拱了拱手。
正当郁徵心神漂移的时候,场内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狐狸与黄鼬打得正起劲,谁也不甘心先停下,因此谁都没停手。
院子里三只非人类看郁徵一眼,犹豫了一下,胡心姝和邢西崖变回人形,小黄鼬也跟着变了回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快速穿好,待收拾得勉强可蔽体之后,过来拜见郁徵。
拜完,胡心姝与邢西崖对视一眼。
胡心姝冷笑:“臭黄鼬。”
邢西崖舔了舔獠牙,毫不示弱:“骚狐狸。”
左行怀脸色一沉,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两妖这才不甘心地各退一步。
邢西崖道:“殿下,就是这狐狸,欺您对精怪之事不了解,骗您金口加封,将他们定义为溪云山狐族,把溪云山变成他们的地盘。”
胡心姝瞪大眼睛:“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邢西崖冷笑一声,“你们狐族若不是欺瞒殿下,就该在得到殿下的庇护后,举族投靠殿下,为殿下鞍前马后。你们投靠了么?”
胡心姝:“你!”
邢西崖:“我什么?我们黄鼬一族得到殿下庇护,就愿意举族投靠殿下,做殿下的马前卒,你们敢么?”
胡心姝没答话,他站在院子中间,脸色阴沉得很。
邢西崖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族的老狐狸之前算了一卦,知晓殿下有大兴之兆,你才处心积虑地接近殿下。”
邢西崖转向郁徵,拱手道:“这狐狸目的不纯,还请殿下不要受他欺瞒。”
胡心姝涨红了脸,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对郁徵说道:“我并没有骗郁兄……殿下加封的意思。不过我虽不能代表族里,但自身愿受殿下差遣,黄鼬你少挑拨离间!”
郁徵看两妖一眼:“都是朋友,我也都受过你们的恩惠,不敢说差遣,愿日后友谊长存。”
左行怀加入他们,看着郁徵道:“愿日后情谊长存。”
在左行怀话音落下的一刹那,郁徵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
“咔嚓”一声,在他的灵魂外响起,那种禁锢他灵魂的隐形桎梏不复存在。
好像这个世界彻底接纳了他。
月华落到郁徵身上,将他整个人照亮,甚至给他蒙上了一层月光,让人看不清楚。
在场所有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或惊讶或震撼。
郁徵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他感觉身体极凉极麻,像坐久了猛地起身那样,身体发麻,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很短的一瞬间过去,身体的感知又回来了。
从外表看来,什么都没有变,然而郁徵脑海里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变了,这具身体不再是原主的身体,而是他上辈子的身体。
天地间某些特别的存在,把他的身体重新塑造了出来。
月光离开郁徵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天上。
“快看——”伯楹突然指着天空喊了一声,“新星!”
大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天空一角。
那道离开郁徵身体的月光,正缓慢凝聚成一颗暗淡的星星。
如果不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谁也想不到,这亿万星辰中,多了一颗。
“帝星。”左行怀低低道,“新的帝星果真出现了。”
这声音极低,除他自己外,谁也没听见。
郁徵也看着那颗星星。
这个世界终于承认他的存在,而不视他为入侵者……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徵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番变故?
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的时候,胡心姝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殿下`身上既有功德金光也有龙气了。”
邢西崖看着郁徵,第一次赞同胡心姝:“确实如此,恭喜殿下。”
郁徵抿了抿唇,之前他身上只有功德金光,没有龙气。
这个秘密只有胡心姝知道。
竟然有龙气了——
郁徵心跳得很快,他并不知道这龙气是怎么回事,但是非常清楚,今晚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
郁徵郑重请众人不要说出去。
在场众人对着月露发誓,绝不透露给其他人,否则永远事与愿违。
郁徵收留了山白黄鼬一族。
作为族长的邢西崖并不愿白吃白住,他租了一百亩湖边的土地,说好每年给郁徵交两成租子。
秋冬农闲。
郁徵干脆带着府里的侍卫,将湖边的所有土地都开垦出来。
他们开垦不用牛耕,还是种那种叫“连根草”的植物。
连根草生命力旺盛,能将土里的所有植物的根系都翻出来,甚至连石头一起翻到泥土表面。
连根草算灵植,需要用郁徵体内的灵性引动草种的灵性,引动了之后,它们才能发芽。
连根草发芽后长得飞快,早上和中午的高度都不一样。
黄鼬一族在边上看着,很是震撼。
邢西崖请求:“殿下能给些连根草种子我们吗?”
“当然可以,不过引动它们需要一定的灵性,你们有能引动种子的人么?”
黄鼬一族齐刷刷摇头。
郁徵道:“那我来吧,你们把种子撒下去,等会我一起引动。”
邑涞书院的人说是用灵性引动。
在郁徵看来,这更像是把种子从休眠期唤醒的一个过程。
掌握了技巧之后,不需要耗费多少灵性,轻轻一唤就能唤醒。
黄鼬一族充满敬畏地跟着郡王府的人把种子撒下去。
郁徵引动种子,种子很快就发芽了。
连根草具有怕水的特性,郁徵提醒黄鼬一族,可以趁着有时间,将农田边上的沟渠修整一番,到时方便引水浇灌。
邢西崖接到建议后,二话没说,带着族人翻修起来。
很快,环湖一圈的土地都被开垦了出来。
湖泊地势低洼,郁徵怕洪涝来临时,农田会被淹没掉一部分,特地放弃了离湖比较近的地方。
好在这个湖泊是天然形成的湖泊,湖岸坡度不算明显,他们用不着水车。
连根草翻完土后,郁徵令人放水淹没农田,待连根草腐烂,再用犁耙将地耙一遍。
这样翻出来的土地柔软蓬松,里面杂物极少。
深秋时节,霜重露寒,已经无法种青粮,小麦等粮价格又低。
综合来算,郁徵最后决定种些蔬菜。
左行怀经过上次一事后,与郁徵交情不错。
他从信件中知晓郁徵种了一大批萝卜青菜等冬季蔬菜,允诺道,冬季蔬菜若是消耗不完,尽可卖与夏南军,他令人以市场价采买。
郁徵接受他的好意,不过最后敲定,大宗客户能有优惠价,郁徵以市场价八成卖给他。
经过大半年的劳作,郡王府前面有青粮草及青粮米带来的结余,后面又还有一批蔬菜要卖,暂时不必担心银钱。
郁徵趁着手头宽松,打算将府中破败的院子修葺一番,不用雕梁画栋,只要不墙瓦坍颓即可。
邢西崖知道后,主动找到郁徵:“殿下若想修葺院子,交给我们便是,保准做得又快又好。”
郁徵意外:“你们会?”
“会。我族前几代还有做过泥瓦木工的,手艺比一般的乡间泥瓦木工好多了。殿下若不放心,我们可先试一试。”
“只要修好就成,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你要敢接,活就交给你们一族了。不过先说好,我们付的薪酬也是市场价。”
“不用不用,闲着也闲着,大家力气不好往哪里发,干脆干点活。不必银钱,若是能换几只鸡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邢西崖说到这里,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就是殿下在废旧院子里养的那群桃花鸡。”
青粮粮种的壳特别厚,种植的时候,需要喂给鸟类消化一次。
郁徵之前用野鸡,野鸡的个头小,他干脆让人买了一群桃花鸡。
这批桃花鸡半大的时候吃过青粮粮种,后来一直喂以青粮粮草与秕谷,还赶它们到湖边的青粮地里吃虫。
养了这么几个月,每一只桃花鸡都有十数斤重,又大又肥,威风凛凛,比斗鸡的气势还盛。
郁徵打算留着它们明年继续消化青粮粮种,并没有吃掉它们的打算。
邢西崖这么一说,郁徵想了想,道:“换鸡可以,不过只能给你们十只鸡,其余的用银子补足。”
“十只已经足够我们解了馋瘾,多谢殿下!”
邢西崖他们吃了桃花鸡后,干劲十足地帮忙修院子去了。
郁徵干脆叫人将桃花鸡中的老弱捉出来慢慢吃,另外让人培育种鸡,趁现在天还不太冷,先孵一批,等明年开春了,新培育的这批鸡正好用得上。
捉来的老弱桃花鸡,郁徵也没让府中独享,而是让人给左行怀送了十多只,又给胡心姝与邢西崖分别送了几只。
大家各有回礼。
左行怀送来的回礼中附带一封信,信中内容除感谢他外,还提醒他,离千秋节只剩月余日子,不要忘了送礼回去。
千秋节是皇帝的寿辰,也是郁徵名义上的爹的生日。
在这个时代,做儿子的什么都能忘,忘了老爹,那可是大罪过。
伯楹征求郁徵的意见:“殿下,今年要送什么?府里刚修葺一番,银子剩得不多了。”
郁徵:“花银子就算了。”
郁徵在心中飞快排除几个选项,这时,正好听见外面鸡叫,他干脆道:“就送点土特产,叫人捉几只鸡,带两筐鸡蛋回去。”
“土特产,要送青粮米么?”
“不,那个太贵,我们留着卖银子。左将军不是送了我们几块皮子么?再附上几块皮子,不用太好的,正好让京城知道我们在这过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