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八章 新篇章

赵顼来得及时,一是郑朗病好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怕死,而是不去做无谓的牺牲,似乎郑朗做得不好,实际做得很好,劳逸结合,合理的生活习惯,对自己也不苛剥,让郑朗身体一直很好。会溪城那仅是一个意外,不能作常数的。

身体就是本钱,实际郑朗一生难得生病,就是这个身体。

虽一度病了,但很快也就康复。

第二郑朗在狄青灵柩前诵读《地藏本愿经》,外界有许多传言,大多数认为郑朗是替狄青抱不平,让一群小鬼们诬蔑活活急怒病发而死。知道郑朗为什么读地藏本愿经,只有四个人,赵祯,崔娴,王安石与司马光。

郑朗要下地狱,不过这个下地狱更是一种升华。

放以前,郑朗也有自己的坚持,赵顼来也不行,多半避之不见。

思路的变化,使得这次赵顼成功见到郑朗。

……赵念奴看着郑朗,郑朗看着赵念奴。好一会,郑朗叹口气,说道:“郑及,你带着殿下她们下去。”

就安排在郑家。

但外人不知道,以为是这是皇上的意思,让郑朗教一教世子与小候爷,后者是皇上的亲外孙,前者是皇嗣的长子。前者更重要,这是对皇嗣身份的再明确。

赵顼才十三岁,还不懂自己姑姑与郑朗对视时眼神闪烁的东西。

他的到来,郑朗也认真的教导。

此时郑家还有其他人,一些下人,侍卫,以及五个娘娘,月儿四儿她们,还有两个养子。

有米才能做出好炊,没有米做不出来的。两个养子智商平常,教导起来也困难。到现在郑朗也没有让他们参加科举,不能参加,一参加必落第。但郑家也不急,要参加可以以后慢慢参加,不能参加也可以荫补。

郑朗将赵顼带到自己书房。

赵顼恭敬地站着,又施了一个大礼。勿用奇怪,在宋朝就是这样,连皇**照样喷口水,况且赵顼还不算是一个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如何?想一想程颐如何修理宋哲宗这个小屁孩子,让他坐他不敢站,让他站他不敢坐,差一点将宋哲宗整成神经病。比起郑朗,程颐又算什么?

“不要那么拘束。”

“是,”赵顼仍然激动地说。

好大的雪啊,能坦荡荡么?

郑朗又是一笑,虽然眼前这个人做皇帝也就那么一回事,不过做人无可挑剔。引导得当,说不定就是宋朝的一次生机。看着他,郑朗又想到另一人,蔡京。

好与坏只是一念之间,要看人主怎么用了,蔡京放在赵祯朝,顶多就是一个王安石。吕夷简放在赵佶朝,说不定为恶超过李林甫。

想到这里,他递过来两篇公文,道:“你看看。”

赵顼打开看。

“坐下看吧。”

赵顼迟疑,不过天资是有的,忽然想到外界对眼前这位相公的评价乃是春风,温暖之类的词,大着胆子坐下。

历史在这一瞬间已经在改变。

赵顼不及赵祯,一是高滔滔放权太早,二是他缺少系统姓的教育。现在没有资格谈权利二字,但论教育方式,整个宋朝能超过郑朗的不多。郑朗平易的态度也容易让学生接受。

但赵顼还是小心翼翼的。

郑朗在处理政务,赵顼小心地观看。乃是两条赔偿田地损失的条文,皆在沧州境内。这一段运河与水利比较烦琐,有滹沱河,三四条黄河出海支流,御河,浮阳水,无棣河,沙河。

不但要考虑黄河,还要考虑运河,以及诸水入海,以及对地形与灌溉的影响,郑朗曾考察很久,后来周沆又率领官员考察了一年多时间,才最终决定治河方案。

也挖了许多耕地。

地价不贵,关健是许多耕地上种植了桑树。

桑树生长快,这些老桑有的长有十几年了,因此赔偿价格皆比较高。

又有,到了河北,权贵时多,后来形成的朔党势力最大也是如此,北宋权贵最多的地区不是在京畿,而是在更北方,从河东到河北,因此称为朔党。

但这两份赔价悬差如此之大,让赵顼狐疑不解。

他嚅嚅说道:“郑公,为什么差距那么大?”

“你猜猜?”

“桑树长势不一?”

“不是,即使长势不一,不可能差距这么大。”

“那是?”

“一个是一名普通主户的桑地,一个乃是故相张知白家的桑地。”

“张相公去世多年,“赵顼很不解,不仅去世多年,还是一个贤相,就是在人世,以郑朗如今地位也不用害怕张知白。

“是如此,可他的影响力还在,虽去世了,门人子弟颇多,至今张家仍为沧州首屈一指的大户之一。”

“这样做岂不是不公平吗?”赵顼看着眼前的公文不解地问。差距太大,一样的桑园,一个一亩地补偿八缗钱,一个一亩地补偿十五缗钱,尽管这个钱是欠条,可最终还是要偿还的。

“是不公平,很不公平。”

“那是什么原因?”赵顼又问,好大的雪啊,不会做不公平的事,一定有郑朗的道理。

“因为赔偿,许多主户欲壑难填,国家也不能听任他们敲诈勒索,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秉公执法,二就是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这个补偿就是第二种。张相公若在世,反而会好办一点。张相公过世,张家的人难有张相公的大局观。再加上其他人挑唆,往往就容易引起是非。可是秉公执法,全部一一用律法处理,是非必多。导致下面反对声音大,轻者给治河带来影响,影响施工进度,重者说不定能连治河都无法完成。律法是用来震慑的,难道敢连所有沧州大户都一起抓起来吗?”

“不能。”

“那就是得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给少数几户有影响力的人家一些特殊的优惠,他们得到满足,一不会带头闹事,二甚至还会主动配合官府工作。张家我没有出面,出面的乃是王介甫,给予一些优惠补偿后,王介甫亲自登门劝解。张家的人很感谢,于是带头配合官府,不但省了许多事,还节约了时间,因为这几个大户出面,朝廷明是多做补偿,实际是减少了总体补偿数额。这就是公平与不公平的平衡。”

“这样啊,”赵顼不由地瞪大眼睛。

“路有千万条,但自己得知道目标在哪里,然后持着一颗坚毅的心,不过在前进道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也不能蛮来,遇山我们要攀登,遇到密林时我们要带着砍棘条杂木的柴刀,遇河时我们要找到渡口。不能因为困难就退却,那么我们永远不能到达彼岸。也要学会变通之道,不同困难不同的对待方法,但无论怎么变,我们自己要做到持着公平之心,大道之心,否则变通有了,我们反而淡失在一味变通之中。”

“好深奥。”

“不急,慢慢学。”

当天晚上赵顼激动万分,将此事写了一封信给高滔滔。

高滔滔看到信后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完全是讲给诚仁的道理了,自己儿子未必能吸收进去。喜的是就凭借着这句话,不但儿子,就是自己能会受益非浅哪。

忽然想到郑朗那几个出色的学生,感谢万分,送了一份很丰厚的贺礼给崔娴,祝郑王二家联亲。

然后又写信给赵顼,得好好跟在郑朗后面学,要尊重郑朗,要用心思细想……几十条要求。

眼看元旦就要到了,但北方依然很少落雪,不结冰不落雪乃是指京城,到沧州还是落了少量的白雪,一些河道里也结了冰块,但**,天气依然很温暖。

北方百姓久习惯北方的严寒,并没有进入腊月,就将工程停了下来。

郑朗下去察看了。

赵念奴带着儿子从后堂走出。

就在郑家,几个娘娘除了六娘七娘外心中有数,又是欢喜又是郁闷。知道此事不能公开的,但对李贵几乎视为掌上明珠。

事实郑家在郓州治的宅第也不算太大,更不能与那座奢侈的驸马府相比。但治了,每到一处,郑朗为图方便皆买了一个宅子。离开后再让家中管事将它便卖,卖的钱往往比买的钱更高。这时代也有名人效应的,一般官员住过了也就住过,但郑朗住过的宅子与众不同。往往卖的价比买的价更高。

但无论如何,不能与皇宫相比的。

差的就是这一条,生活条件郑朗不是太苦,至少比赵念奴在皇宫生活不差些。要比,肯定不及李玮家的生活条件,但这恰恰是赵念奴不喜欢的地方。

皇宫即便是赵祯为帝,也是人间最黑暗的所在。

至少郑家这份温情乃是在皇宫里所没有的。

就是有一条不好,身份很是尴尬。

郑朗看着赵念奴,挤了一下眼睛,赵念奴会意,二人走出来,郑朗低声说道:“殿下,你也二十多岁了。”

“奴奴。”

“好,奴奴,你也二十多了,正是青春华貌之时,找一户好人家下嫁吧。”郑朗道。发自内心的,让这个乖巧的小公主为自己空渡一生,郑朗能忍心么?

“郑相公,现在我很开心,父皇都没有逼我,你为什么逼我?”

郑朗无言以对,半天后才说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记得你在山洞里说过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志向,黄瓜白菜,各有所爱,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好,那就算了吧,若你反悔,可密托梁怀吉带一封私信给我,我让娴儿替你找一户好人家。”

“其实我要求不高,就这样,能偶尔出宫带着儿子看看你,开心万分了,你不能强劝我,那样我反而不开心。你是我的守护骑士对么?”

郑朗又无语,若不是这个守护骑士,那来的这么多事?

“你要看着我幸福。”

“你并不幸福。”

“我很幸福。”

郑朗张口结舌,不是他不能说,懒得辨,但不代表郑朗不会辨,相反,若辨解起来,整个宋朝没几人能及上他,除非王安石与司马光联手,那自己同样会很悲催。

主要郑朗心虚的。

他说宋朝有三个纯净之人,没有包括自己,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认为自己有了垢点,不能当这个纯净的人。

“你要去北方?”

“是啊,这一行有些远,出郓州,去博州德州齐州,一直到沧州,再沿着海滨之所,转到青州返回。大约元旦节到来时,我会返回郓州。”

“带着贵儿去。”赵念奴道。

李贵还有,虚六岁,才五岁,一路要人照养,有很多不便。自己这一行要办很多事的。

“当年你带着范纯祐,那时你更小,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好吧,”郑朗无奈地答道。

不得己,只好又带着月儿,让月儿照顾自己的儿子。但月儿也不知道,认为李贵乃是李玮的儿子。李玮知道,可知道得不多,自己没有碰过公主,可是不敢说。以为赵念奴离家出走,半路上遇到歹人,出了意外,导致这个儿子出世。没有想到郑朗身上。离京城太远,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的这个小妻子与一个小太监敢孤身前去会溪城。

赵祯还是很担心,又将李玮喊到宫中来,用一些话外之音警告,还有李玮那个大嘴巴母亲,于是李玮将此事装在肚子里,一个人也不说,但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真相早晚还是会让人怀疑的,不过时间一天天地推移,对郑朗影响力也渐渐不大,除非郑朗想上位,贪恋宰相之权。

若是高滔滔想用郑朗,不好意思,你得主动替郑朗将一些传言扼杀,又与郑朗无关。

上了马后,郑朗还是将儿子抱在怀中。赵顼也骑着马,这小子身体更不好,得练一练。这也只装在郑朗心中,不会说出来的。

实际郑朗真的在教育赵顼。

人君之道最重要的就是驭人之道,说什么帝王心术,平衡之术,仅是属于驭人之道的一种。赵顼做得很不好,这才导致党争严重。用好了人才,皇帝就成功了一半。

会用人是不行的,当真刘邦将吏治交给萧何,谋略交给张良,军事交给韩信,天下就夺来了?其实刘邦自己也不简单,进了咸阳,约法三章就是他的主意。与项羽激战于鸿沟数年之久,那个与韩信无关的,虽屡败屡战,但对手是谁?破釜沉舟的项羽!能百败百战容易吗?

因此不仅要会用人,也会做事做人。

这样才不会让官员蒙骗。

此时郑朗不敢传授什么驭人之道,教导的仅是做事的法门与做人的学问。很少教经义,善长经义的大臣鸿儒不要太多,也不需要自己教。

赵顼骑术不佳,这一行不会刻意追求速度,仅是下去巡视,没有影响行程。

黄河没有结冰,得用船渡过黄河故道。赵顼又惊诧地说:“黄河都没有结冰呢。”

“这是故道,在最南方,往北去会结冰的。”

“狄将军去世很可惜啊。”

“这件事我也有错,六月时,辽国留守陈王萧阿剌回朝叙职,辽主访群臣时务,萧阿剌阿国家利弊,多弹劾萧革歼佞误国。萧革进谮,导致辽主大怒,缢死于殿下。皇太后救之不及。当时我听到后心中戚戚又兴兴。”

“萧阿剌是什么人?”

“此人乃是辽国皇太后的兄弟萧孝穆的儿子,忠诚果勇,知晓世务,有经济才,乃是辽国良臣之一。”

“可比何人?”

“庞醇之。”

“辽主如何将这等大臣杀掉?”

“是啊,所以辽国越来越走下坡路了。”

“这个好。”

“是,当时我替此人感到惋惜,不过作为宋朝臣子,又感到幸庆。但临到自己身上,却没有做好。当时群臣弹劾狄青,我没有出面相助。若是出面相助,怦击大家的言论,狄青也许心情会好一点儿。唉,狄青临终前挂念国家,居然没有提我,难道是他对我有怨言?”

“不会的。”

李贵在玩弄郑朗的胡子,将郑朗弄痛了,不过不生气,呵呵地笑。

“郑公,亡羊补牢,未失之晚。现在郑公再想一想,当时如何能让狄青不会含愤?”

“没有办法。”

“为何?”

“无他,制度也。”

“制度啊。”

“制度不改良,我朝还会走向败坏。三冗,土地兼并,官员或默守陈规或躁进,税务制度不完善,过份重文黜武,导致我朝用了历史从未有过的军费,军事力量却很薄弱,薄弱到不能保家卫国的地步。仅是三冗,就有无数弊端。这都是制度的弊端。”

“能改良否?”

“能改,得循序渐进,每改一项就会引起天下躁动,困难不能想像的。一旦天下躁动,国家就会不安。这个平衡一定要掌握。但仍不是最重要的。孙子兵法云,上者伐谋,中者伐交,下者伐国伐城。国家也是一样,下者就象我所做的这样,替国家小心地经营。中者是对制度进行改良,上者却不是,是对精神的完善。渡过河,我就带你去看一看这个精神的完善。”

“好啊,”上者治国之道,赵顼不由兴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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