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今安点了阿沅并十数暗卫,悄无声息围了赵戊垣的所在地。
大约是主人生性多疑,赵戊垣谢绝了燕故一在主街为他挑选的暂住地,而是挑了处极为偏僻的府邸。
据说是某处私产。
建在了洛临城远郊的地头,方圆一里无遮无挡,空地上挂满了灯笼,十步一盏,将整座府邸照得招摇至极,生怕别人不把这里当成烟花之地。
也拦住了所有可趁之机。
就如驻守在烟波楼外的那些暗地窥探的人手,这座府邸同样被把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除开明面上的巡逻近兵外,还有许多道轻不可闻的气息隐藏在各处。
今安在这里看到了这位菅州侯的防备心。
他所带来的三千兵士被拦在了城外,所带的就只有百来近兵,和这堪为最后一道生死符的一群死士。
灯笼虽然太过显眼,但是身处险地时,反守为攻恰是震慑敌人最有效的一招。光亮将方圆地方所有试图踏进的动静照得分毫毕现,只等猎物进圈,暗处潜藏的猎手即刻就会蜂拥而上将其撕碎。
但是今夜,谁是猎手,谁沦为猎物,尚未可知。
阿沅跟在今安身后,“属下前两日跟在他后面,好几次差点被那些人发现。那些人训练有素,忠心耿耿,只听命菅州侯一人。”
那些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自然是不离赵戊垣身旁三十丈的死士们。
阿沅从赵戊垣踏入洛临的那一刻起,就奉命开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燕故一舍身陪着客人游山玩水的时候,她借机将赵戊垣身边人试探了多番。踩着那些死士的防守线从容游离,探清了他们的实力长短。
阿沅跟在今安身边六年,从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成长为如今杀人不眨眼的一把手,能力武功在这一批暗卫里都是顶尖。能被她所忌惮,可以看出赵戊垣现在的势力培养绝不容小觑。
而这种情况,在上一任菅州侯身上是万万看不到的。
不然,也不会教从小养到大的儿子轻易咬死,却半点波澜也惊不起。
“看来,他老子的下场给他自己敲响了警钟。”今安目光穿过空地上恍如盛世辉煌的明火,直达那一处在夜色中伫影深重的府邸,“倒也不算太蠢。”
今晚的风不算大,左不过拂上树叶的沙沙声,掩去了足底踏上枝干的响动。
忽然,外圈几盏灯笼熄灭了,巡逻经过此处的一列兵士停下脚步,当前一人警惕地望来,手势一挥,有几人拔刀出列向这边走来。
四处环视,没有异样,灯笼重新点起挂上。
而在这几人将灯笼钩挂上去时,原地停留戒严的另外几人头顶上的灯笼倏忽也灭了。
杀机来得如此措手不及,黑暗中几道皮肉裂帛声,被割断喉颈的数具尸首被放倒在地。挂着灯笼的几人尚不及回头看,刺进后心透胸而出的箭头已令他们再开不了口,灯笼滚落。
一切的声响起又声响灭,不过在两息之间,风再过,这一小片的灯笼霎时全暗了。
突变这样明显,其他巡逻队伍顿时从各方向这里靠拢,拔刀声呼喊声四起,留下了宽阔无挡的大片空地。
疾奔而来的巡逻兵背后,灯笼一盏一盏渐次熄灭,黑暗笔直蔓延向门庭大开的府邸前。
——
赵戊垣在昨日的猎场上全身而退,今日闭门不出,麾下谏言需尽快返回菅州地内。
多在此地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这趟洛临之行,表面为两城之交,实际即是他人安排好的一场鸿门宴。竟是意图谋害我主公的性命,如此急不可耐,可见定栾王其心之险恶!”
“自古诸侯交涉不可杀,何况那定栾王大张旗鼓邀主公前来,天下皆知。如此行事,岂非是落人口舌?定栾王虽一贯嚣张,却也不必要做出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姚师易,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诸如此类的争论在赵戊垣耳边吵吵闹闹了一天,到现在都没有吵出个结果。
尤其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两个谋士,姚师易与沈朝二人吵得大动肝火。
沈朝冷哼一声,道:“昨日猎场之行不就清楚地揭开了那厮的真面目,以为安个刺客的名头就可以推脱干净,其实就是她图谋主公性命、菅州之权。倒是你,姚师易,为敌方百般辩驳,究竟是何居心?”
姚师易朝赵戊垣振袖一礼:“猎场之行耳目众多,一旦出事所有的怀疑都会悉数落到定栾王身上。伺机谋害他城诸侯,这种事情下作又显眼。臣下并非是替谁辩驳,而是不忍主公在招兵之际轻易树敌。而且,若真有其他包藏祸心的贼人暗中躲藏,也必不可令他逍遥法外!臣下句句肺腑,请主公一辨。”
“焉知不是定栾王也存了你这种想法,将计就计,再借个刺客由头就可以推脱个干净!”
眼见争论又走到牛角尖,赵戊垣抬手一挥:“好了!”
堂下二人立即停住,正身垂袖。
“沈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借刀杀人之策古来有之,何况现今各诸侯间早已没什么道义可言。”赵戊垣摆袖而坐,又说,“可本侯更倾向于姚卿的说法。”
“定栾王岂是那种蠢笨短视之人。并非说她无害我之心,不小心栽在她手里的可多得很。但她不会耍这种破绽百出的花招。要拿本王的性命,她必要圆得天衣无缝,让天下人数尽嫌疑都数不到她身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戊垣狠狠掷碎手中杯盏,“究竟是谁人这般有野心,敢来横插一脚!”
闻言,底下二人面色各异。
堂中凝滞之际,一道清冷女声撕开了场上的寂静——“菅州侯所言倒是出乎本王意料。”
有人踏进来,一身黑衣,从门外深重的夜色走进灯火骤明的此地,鬼魅般令人悚然。
赵戊垣骤然抬头,眼中撞进那张浓墨重彩的面孔。
“定栾王。”
寒栗在看清那人之时顺着脊背爬上后脑,沈朝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就是喊人。
数声后,无人应答。
这才惊觉,窗外院前皆是寂静。除了更深夜重的寂静,那些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雾翳后还藏了,教人心惊胆战的伺机而动的东西。
“定栾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赵戊垣向后靠坐去,面上扯出个笑,“本侯那些手下实在太不懂规矩,不知道通报一声,惹恼了王爷,也是罪有应得。”
她走近来,穿过堂中僵立的二人,抬指拂过手下墨檀桌坚硬的边角。
女子长发尽皆高束起,发鬓勾勒出的面容轮廓美极,却让人生不起一点赞叹欣赏之意。那一双望来的眼睛,寒意湛湛,即便她在笑。
“侯爷不必担心,那些人只是绑了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侯爷你,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