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究竟哪个声音说服了所有,于是,我就只是缩在整张床最里面的地方,短时间内一波又一波的衝击让我只知道要好好躲着,其他通通都好难去思考,制服上衣被解开的钮扣,地上被风吹得越来越远的内衣裤,眼前终于彻彻底底被安宰彦压制住、无从反抗的殷义方的下场……我通通都无法去想该怎么行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反正定不定罪都是可以后续再处理的事情,不如现在就让他去死就好了——安宰彦此时肯定陷在这样子的思维里。

「知道吧,有的人的弱点叫作软肋,而有的叫逆鳞……你知道这两个差别在哪吗?」

安宰彦边说着的时候,手中的长桿依着字句的起伏反覆刺入男教练的口腔。距离有点远,但我能看见殷义方的眼角因为腔内频繁而剧烈的异物感,泛着几滴生理泪水。

然而,儘管是这样子的场合下,安宰彦的声音依然淡得像是褪色的油画,彷彿是从过去那些没有杂质的日子中,悠悠传来。

「软肋代表你可以利用它而杀了我,而我却可以因为你碰了我的逆鳞一次就杀了你。」安宰彦用带笑的语气说着。他眼白里错杂的血丝,顏色是我与他初见时和他最相衬的顏色。「然而我只有逆鳞啊……就她一个。跟你逞的口舌之快不同,我现在是真的,有要让你就这么死在这里的念头。是认真的啊。」

那是彷若就要差点失去了些什么,在深渊中悲伤无助至极的声音。

该说不意外吗?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子想。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理智而已,或者本来就比其他许多人都还要更轻易伤害别人什么的,就仅仅是因为,今天殷义方碰到的人是我而已。

他要是没有我,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藉着手中的长桿,安宰彦毫不费力地将殷义方推到了放满了玻璃药罐的三格柜旁,他抽出了放在对方腔内的桿子,在殷义方趁机要站起身逃开、支起了上半身的时候,安宰彦就又对准了他的胸膛,重重踢了下去。

男教练的头向后磕到了三格柜的隔板上,接着再一脚,他的头便被抵进了柜中。本来囤积在内的过期药罐一瓶瓶地随之碎裂,玻璃碎片和残馀的药剂满地狼藉,就连流出来的红色液体也分不清究竟是药剂在流动,还是裂开的玻璃割破了他的头皮。

校内的上课鐘声讽刺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以前那些女孩子是不是也觉得,这鐘声反而更像是在倒数属于另外一座地狱的死刑?

失去了窗帘桿的阻隔,殷义方在剧痛中勉强拼凑出了完整的句子。声音是极致的沙哑,彷彿被撒旦夺走了一半的声带。「你、你给我住手,你当年就算了,现在你什么身分……咳、你自己想清楚!」

「随便。」安宰彦话落下的同时,又一脚踢倒了三格柜。殷义方跟着侧倒的柜子又一次一起倒了下去。

更多的玻璃药罐破碎了。

而且一个不差地通通砸在了他头上。

整个空间充满着各式药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甚至还有些许血腥味。

殷义方的头从横倒的三格柜中,露了半颗出来。我看过去,他头上多了好几处被玻璃割伤的伤口,鲜血不止地汩汩流出,慑人心魄。

原来这就是,常常从社会新闻中听见的头破血流吗?

明明就近在我眼前,但我却觉得他落得这样子的结果,实在是太应该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殷义方是如此,我是如此,安宰彦是如此……大家都一样。时间如果可以停在鐘声停息的这一刻就好了。

然而世界的一切只会不如人愿地继续进行着,殷义方始终挣扎,却未果,我没办法从先前的恐惧中抽离,而安宰彦他又一次,回到了从过去积累到现在的阴影魔障。

他脚下的殷义方从卖命抵抗,到声息渐弱,到现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昏过去了,安宰彦的动作却也没有停止过半刻。

跟过去一样,就像生病了一样,而把他治好的我,却也同时成为了让他復发的唯一原因。

刚才逃脱出去的田径队女孩,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朱毅赶了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墙上掛着的时鐘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邵学姊!我把老师叫来……安、安老师?」赶来的学妹无所适从。

任谁看到都会错愕的吧,毕竟这对于「现在」的安宰彦而言,是多么地反常。

身为从最一开始目击到现在的我,应该早早就要把他拉回来的才是。何况,也就只有我做得到了。

可是我却没有去做。甚至希望时间就这么凝结在这一瞬。永远永远就好。

「安宰彦你够了,别忘了你当初跟邵韩樱说好了什么!」是朱毅。

安宰彦斜了他一眼,「你有资格说?她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你那里干部训练吗,你如果没放她一个人来这里会发生这种事?」

「操特么的,果真跟以前一个样……林翊湘。我手机借你,叫救护车来。跟他们说凌晴高中有伤者失血过多,当前疑似昏厥,并且请救护车从后校门进入,距离更短;如果他们有问是否要叫警车,跟他们说不需要——反正依这浑帐的背景叫了也是白叫。」

朱毅朝我走了过来,说:「邵韩樱,我知道我现在因为我的疏忽道歉也迟了,待会会带你跟林翊湘去做体检以便日后上诉,但现在有更紧急的事……你现在有办法去把安宰彦安抚下来吗?他最听你说的、不对,他只听你的。」

我面无表情地把视线从安宰彦那里,慢慢移到朱毅身上。「可是这样子,对身为受害者的我很残忍。」

朱毅点头,却又说:「但你任由他继续这样下去,也对安宰彦很残忍。」

「……」

我以无声代替了回应。

在被子里随意地扣上几个扣子,裸着脚丫跨过了地上那些流淌着的、分不清是药液还是血液的液体,以及满地的玻璃碎片。

我走到了安宰彦面前。他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手中从遍满了灰尘到沾满了鲜血的长桿,搁到了一旁,他捲起的袖子拉下,佈着血丝的双眸重新染上了乾净的光。

明明保健室里也有很多很多药贮存着的,但却没有一种药在这时候有用,反而成为了伤害人的武器。

心病唯有人治。

我的、他的,全世界的,人救赎了人却又被人拉入地狱,这样子变态的构成才是万物运转的核心。完美是停滞,缺陷是前进,如此的互动作用才因而有了呼吸的理由。

「欸,安宰彦,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

半开的窗户,透进了光也漏入了风。安宰彦扬起的额发,尾端溅上了味道尚腥的鲜血,从一片模糊中看过去,就像是把他的发全部染红了——就跟我初见到他、从墙上跃下时的发色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那瞬间,所有本来已经跑到了牙关的话,关心啊劝说啊之类的,驀地全被汰换。就只是因为那一秒时空错换的错觉。

「吻我。」我勾起了唇,一眼望去,他眸子里全倒映着我的身影。「他刚刚没碰到我的嘴唇。这里是乾净的。」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能是反驳我说自己其他地方都不乾净之类的。不过这不太重要,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这一个吻中画下了暂时安寧的句点。

不过,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当我看见安宰彦眼神又回归平常的时候,我心口上竟然有种愴然若失的感觉在发酵,五味杂陈而无法解释的,悲伤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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